☆、142.
新曆14757年11月,似乎整個巨鯨座都進入了一場劃時代的變革之中。
在世俗國家,從拜倫帝國掀起的改革風很快席捲周邊各國,向更多的國家擴散。在教廷,新教皇發起的改革也將整個教廷機構重組了一遍。
有些國家因此爆發了革命,有些國家即將面臨政變。時間還很短,所有的改變都還在初期,需要數年,甚至十數年才會看到成果。
但是無一例外地是,世俗國家的君主都開始將統治權徹底抓在手中。他們效仿著拜倫帝國的新法,一步步開始削弱宗教對政權的掌控力,開始脫離的教廷。
如果是在過去,他們都會畏懼因此而惹怒教廷,招致教廷軍的砲火。可是新任的伊安一世自己也是一名改革積極分子。他本身對教廷的改革,也和世俗國家的改革不謀而合。
那段時間裡,「革命」這個詞成為了全世界最熱門的詞彙。人們談論它,執行它,將它作為口號和理想。這個詞在未來數年裡,徹底影響了好幾代年輕人。
而就在全人類都在轟轟烈烈地革命中,發起這一場運動的創始人,拜倫帝國萊昂納多三世陛下卻正撅著屁股埋在皇室珠寶庫裡,已經搗鼓了好些天都一無所獲了。
「統統都不行!」皇帝對官員們送到面前的各款珠寶和裸石都嗤之以鼻。
「顏色太俗氣!根本配不上我的皇后聖潔清華的氣質!」
「切割得太醜!我不管什麼公主方還是王子原,這玩意兒就是個麻將!」
「石頭太小!你想讓媒體用放大鏡在皇后的手指頭上找戒指嗎?」
「石頭太大!我是皇帝,不是暴發戶!」
「這個是我的老祖母卡特琳娜女皇戴的了吧?你以為我的皇后多大年紀,要戴款式這麼老的戒指?」
「這款式也新潮過頭了吧?我不管什麼卡爹亞還是還是卡媽亞,我的皇后不能戴個狗頭戒指!」
皇家珠寶協會的官員們汗如雨下,已經把珠寶庫都翻了個便,也沒有找到一個讓皇帝心滿意足的珠寶。
最後還是格爾西亞出來解圍道:「兒子,你不要光圖自己滿意。還應該考慮伊安喜歡什麼樣的戒指。」
伊安喜歡什麼樣的戒指?
這事兒不想還好,一想,萊昂就想起多年來伊安不離手的戒律戒,好一陣火大。
「要不這樣吧。」格爾西亞說,「你挑選一塊原石,然後自己親手設計一款戒指。這樣更能代表你對伊安的一片真情嘛!」
萊昂一拍腦袋。世上只有爹地好,爹地的意見真是寶。
於是皇帝一頭鑽進了原石庫裡,又讓全國各地的珠寶商秘密地把看家的寶貝送過來給他挑選。
那段時日,幾乎是萊昂登基以來最快的一段時光。
作為皇帝,戰爭結束,政局穩定,改革進行得有條不紊。作為一個男人,他深愛的人懷了他的孩子!
雖然這個孩子到來得相當意外,可是萊昂在看到那束花的一瞬間,就愛上了這個還未出世的骨肉。
「雖然孩子是愛情的結晶這樣的話已被世人說爛了。但是當我知道自己真的要做父親的時候,我頓時覺得這句話說得太對了。我和伊安的愛情,現在終於有了一個最鮮活有力的證明。」
萊昂同格爾西亞討論起這個事時,快樂洋溢。二十八歲的男人在如今這個時代,做父親有些太年輕了。但是萊昂一貫少年老成。直到看著他被喜悅沖暈了頭,手舞足蹈的樣子,才想起他也還是個年輕人呢。
「你和伊安討論過這個事嗎?」格爾西亞有些擔憂,「他現在是兩個人了,卻又還在西林。他有什麼打算?」
「我已經給他去信了。」萊昂滿臉掛著幸福的笑,一邊在一大桌子的原石裡挑挑揀揀。這些原石的價值加在一起,大概可以買下整個格洛瑞帝都。
「下個月,我要帶商團去參加下一屆的國際金融峰會,就在薩蘭。那裡離西林也很近。我希望伊安也能來。這樣我們就能見上一面,好好談一下。」
「你如果能在其他極光機甲的幫助下,把他直接打暈了搶回來就更好了。」格爾西亞道。
「爸爸!」
「怎麼啦?」格爾西亞丟給兒子一記白眼,「你就不能體諒一下我這個孩子祖父的心嗎?伊安肚子裡懷著的可是我的長孫好嗎?我已經迫不及待抱著那孩子去給你父親上墳了……」
萊昂:「……」
「真遺憾你父親走得早。」格爾西亞開始念念叨叨,「要是他還在,知道他會這麼早就做祖父,大概會……打爆你的狗頭吧。」
萊昂幾乎也能聽到父親的咆哮:「學會做愛卻沒學會用避孕套嗎小子?在這個時候弄大Omega的肚子,你能保護好他們嗎……」
「我能保護好他們母子的。」萊昂望向窗外,「我會讓那孩子平安地出生在我懷裡的。」
十月的格洛瑞,開始進入仲秋,伊甸宮外的金色月桂樹開滿一樹繁花,濃郁的香氣飄蕩在香榭宮的每個角落。
皇帝的心變成了一隻小鳥,快樂地撲騰上藍天,在晴朗的天幕下飛翔,翻滾。
有了孩子,這意味著他和伊安不再只是一對戀人。他們將會組建一個家。
他將會接回愛人和他們的孩子,他會帶著他們母子再次去格洛瑞的山頂上俯瞰夜色中的都城,他要給孩子講述父母的愛情故事。
他將會為伊安舉辦一個有史以來最盛大的婚禮。就像伊安為他加冕一樣,他也要將自己親手打造的后冠,戴在他的頭上。
然後他們會住在香榭宮,或者任何一個伊安喜歡的地方,再生幾個孩子,組建一個幸福快樂的大家庭。
萊昂幾乎已能看到孩子們和狗在宮室裡奔跑的身影,聽到他們歡樂的笑聲。
而伊安,他最寶貴的伊安。他會依偎在自己的懷裡,和自己一同望著他們的兒女。
「未來的日子,我和你,未來的日子。」古董留聲機上,唱盤悠悠轉動。
皇帝興致勃勃地拿著塊白金敲敲打打,在做一個戒托,一邊跟著輕聲唱著。
「哦神呀,請你再點亮他的光,給相愛的人們一點希望……未來的日子……它就在……嘶!」
打造戒託不比舉著戰刀砍人,這種活兒要精細許多。萊昂唱歌走神,一不小心把自己的手指頭給釘了。
估計是傷到了靜脈,暗紅的血從傷口瘋狂湧出,順著指頭滴落到桌子上,滾在雪白的天鵝絨桌布上,就像散落的紅珊瑚珠。
鮮紅的顏色針似的扎進眼底,突然帶來一股莫名的心慌。
萊昂徵了一瞬,想要仔細去品味那抹情緒時,它又消失得無影無踪了。
萊昂搖了搖頭,將那抹不安甩開。
「未來的日子,我和你……」歌聲在繼續。
萊昂用沒受傷的手拈起一顆鴿子蛋大的冰藍色星鑽原石,想像了一下它切割後在伊安雪白如玉的手指頭上閃閃發光、亮瞎人眼的情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很久以後,萊昂回想那段時期,覺得那確實是自己最後傻樂的時光。
那個沉浸在將為人父,準備將迎娶心上人放進日程裡的男人,全然不知他的幸福日子已進入了倒計時的個位數。
*
十日後,萊昂納多三世率領著拜倫國的精英商團,抵達了薩蘭,參加三年一度的國際金融峰會。
諸國首腦雲集一場。另外三名極光機甲的駕駛員也作為各自國家的權貴到場,和萊昂重逢。
就在四位同伴心照不宣地假裝初次認識互相介紹的時候,一個消息驚動了整個會場——
教皇的星艦在前來薩蘭的途中遭遇突發的隕石亂流,傷亡慘重,暫時出於失聯中!
這個消息讓萊昂渾身血液涼透。
他當即離席,離開會場,準備駕駛著阿修羅前去救援。
「陛下,請不要去!」阿德維飛奔著追了回來,並且帶著皇家衛隊,「出事地點距離西林太近了,您過去不安全!」
「伊安有危險,我怎麼可能不去找他?」萊昂覺得不可思議。
「這個消息的真實性還沒有得到確定……」
「等到確定的時候,我就該去給伊安收屍了!」萊昂怒喝。
阿德維顧不得失禮,一把扣住了皇帝手腕:「伊安曾叮囑過我,陛下,他說不論他出了什麼事,都不要讓你去西林找他……」
萊昂雙目充血:「你現在才告訴我?你知道這話意味著什麼嗎?」
「知道。」阿德維冷靜道,「他知道自己會有危險——但是更加不能牽連您,陛下!」
萊昂已一把將阿德維推開,放出了阿修羅。
阿修羅當即變形,化作一架太空飛梭,搭著萊昂直沖天際。
「攔住他,拜託!」阿德維沖追出來的另外三大極光機甲的主人喊,「這事絕對是教廷的陷阱……」
凱勒他們立刻駕駛著各自的極光機甲追過去,在半空之中將阿修羅攔下。
萊昂心急如焚,什麼都顧不得,當即以一敵三同他們展開了一場近身搏鬥。
四大極光機甲雖然性能強度不一,但是當三台聯手對戰一台時,還是具有壓倒性的優勢。可是萊昂同對方的區別在於,他的愛人失聯中,生死不明。他發起狠來命都不要,而對方三位卻還是惜命的。
可就在快要突圍之際,一陣劇疼痛貫穿萊昂的大腦!
自出生以來,萊昂從來沒有感受到過這麼劇烈的疼痛。就像有一隻猙獰利爪破開他的顱骨,抓著他一邊大腦,活生生地一把扯了出來。
血肉被強行分離,識海被撕開一條巨大的口子,受傷的神經在抽動掙扎,全身每個細胞都陷入了巨大的痛苦之中。
萊昂在阿修羅的駕駛艙裡發出野獸般的慘叫,抱住了腦袋。
劇痛之中,萊昂還能感覺到自己同伊安的聯繫正在斷開。
哨向綁定之後的精神網本融合為了一體。此刻,精神網在這巨大的拉拽中,一根一根崩斷。
萊昂疼得滿地翻滾,一聲聲慘叫。臉頰,雙手在地上磨得鮮血淋淋。
在疼痛之中,更有一種恐懼讓他驚慌。
「伊安——」萊昂嘶吼,雙目流出血淚,「不!伊安————」
哨向突然斷聯,意味著兩種可能:一是其中一方強行解綁;二,就是其中一方死去。
不論哪一種,都會給另外一方帶來極大的痛苦,以及精神網慘烈的傷害。
是凱勒和喬強行摁住了萊昂,給他注射了一針高濃度的哨兵用抑制劑。
痛苦消失,萊昂一臉血淚,呢喃著伊安的名字,不甘心地昏死過去。
*
在之後數日裡,萊昂的神智都不大清醒。他被迅速送回了格洛瑞,接受全面治療。
將近半個月後,萊昂才脫離了失狂的危險,從重症病房出院,回宮休養。
等到萊昂基本恢復身體上的健康時,格洛瑞已是春來之前最嚴酷的深冬。香榭宮被大雪覆蓋,伊甸宮外的小湖也結著厚厚一層冰。
格爾西亞輕輕地走進了伊甸宮的書房裡。
裡面的擺設同數月前沒有什麼區別,甚至那些昂貴的珠寶原石都還擺在桌上,等待被人挑選。
年輕的皇帝坐在窗前的鋼琴邊,呆滯地望著琴鍵,並沒有彈奏。
短短兩三個月,萊昂瘦了一大圈,眼窩和臉頰深深凹陷,雙目中的血絲似乎已不會再消散。
萊昂今日上午才接見過外賓,所以儀容打理得一絲不苟,軍裝華麗筆挺,金髮梳向腦後,越發顯得面孔蒼白削瘦。
「怎麼了?」萊昂沒有抬頭。
格爾西亞深吸了一口氣。就是因為他的身份是皇帝的生父,他才被眾人推出來,向兒子彙報這個壞消息。
「是有關伊安的,兒子。」
萊昂終於把臉轉了過來,面無表情,但是眼中縈繞著一股冰冷的瘋狂。
那是強行解綁的後遺症。
萊昂的大腦在解綁中受了重傷,理性思考的能力在減弱。在重新和嚮導綁定前,他的情緒也永遠不會恢復到正常。
「他怎麼了,爸爸?」萊昂問,嗓音裡漂著浮冰。
格爾西亞垂下眼,一口氣把情況彙報完:「他退位了!就我們的人傳回來的消息,他昨天半夜悄悄離開了西林。教廷也正在瘋狂地找他。但是他開走了那艘老星艦'光紀號',因為一些技術原因沒法定位。現在沒人知道他去了哪裡……」
皇帝自鋼琴前站了起來,身軀勁瘦,卻依舊挺拔如松。
「把就把他找回來。」萊昂的雙目如燃燒的藍火,「我有太多的問題要問他了。為什麼解綁,為什麼突然同我斷絕關係……」
格爾西亞在兒子滲人的眼神中打了一個冷顫。
「我要把他找回來!」萊昂一把掀翻了桌子,寶石叮叮噹當滾落滿地。
「他,還有我們的孩子,都必須回到我身邊!」
*
六個月後。
新曆14758年8月。
拜倫帝國的皇帝率領著艦隊,離開了國際訪問途中的又一個國家,帶著他失而復得的愛人,搭乘星艦繼續航行。
有一群雪鴿飛落在了窗外,咕咕叫著。
它們的嗓音比普通鴿子要更加清脆悅耳,它們的智商據說如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教士們愛它們的靈慧雪白,自古就愛大量飼養牠們。
在西林的古城裡,雪鴿的數量比人還多。當它們齊齊落在房頂上時,就像落了一層冬雪。所以西林有一個說法:雪鴿才是西林真正的主人。
又有說法,說這些雪鴿的主人,就是聖主。它們每天在大地上空翱翔,把所看到的人世間的消息帶給聖主。
這位神住在聖靈塔上的府邸裡,足不出戶,卻無所不知。
伊安隱隱記得,在自己小時候,宿舍窗外也常有雪鴿到訪。他會把昨日留下的麵包撒在窗台上,做晨禱的時候,鴿子就會飛過來啄食。
小鳥用它們黑漆漆的眼珠注視著伊安。透過它的眼睛,彷彿可以窺探到一個神秘的小宇宙蘊藏在這一具小小的身體裡。
那時候,伊安也曾想過,聖主是不是正通過這一雙眼睛,在注視著他呢?
「在想什麼?」耳邊傳來溫熱而粗重的呼吸,含著濃濃的抱怨,「這個時候你也能走神?」
衝撞造成的暈眩之中,伊安難耐地別開了臉,想躲避來自上方的壓迫。
可他深陷柔軟如水般的床褥裡,身體裡的力氣早在一開始就被卸載了一乾二淨。別說逃跑,連掙扎都做不到。
晨陽透過窗戶灑落在床上,空氣裡兩股信息素如勁酒般濃烈,安靜之中又別有一種曖昧的喧囂。
也許是屋內的動靜突然變得激烈,窗外的雪鴿被驚動,又呼啦啦一陣飛走了。
伊安筋疲力盡地倒在被褥裡,目光隨著那片潔白的身影遠去。
汗濕的黑髮被撩起,男人低頭吻了吻伊安的額角,自身後擁著他,順著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你到底在看什麼?」
「鴿子。」伊安的嗓音疲憊喑啞,有些失落,「它們飛走了。」
「你喜歡?」萊昂撐著頭,手指溫柔地梳理著伊安的黑髮。
伊安的頭髮該修理了。
可自從半個月前,他被萊昂重新找到後,精神狀態好轉得很慢。
重逢當日,不僅伊安正處於結合熱中,萊昂自己也正陷入半失狂的症狀中。兩個人都瘋得理直氣壯,誰都沒注意到對方的異常。
可在稍微冷靜下來點後,萊昂就率先發現了伊安的不對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