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伊安曾輔助萊昂作戰過無數次,對這個男人的強悍,以及極光機甲逆天般的性能再了解不過。
哪怕沒有光明嚮導的共感輔佐,失狂暴走中的黑暗哨兵爆發出來的戰鬥力依舊相當可怕。
「萊昂!」伊安對著通訊大喊,「是我——」
可阿修羅的戰刀已劈砍了下來,劇烈的撞擊瞬間就將伊安從椅子上掀飛。
戰艦失壓的轟鳴爆炸聲淹沒了一切。
一架輕甲在光紀的指揮下在半空中將伊安接住,迅速將他包裹住。
伊安頭暈目眩,腰部的槍傷牽扯著還未痊癒的肌肉,劇痛竄過全身。
緊接著,他看到一道白光,那是阿修羅的戰刀劈開了指揮室。
失壓產生的巨大爆炸將軍艦炸得四分五裂,伊安的身軀從豁口飛了出去,落入了太空之中,失控地飛旋,朝軍艦殘骸撞擊。
那一片殘骸邊緣尖銳如刃,以伊安撞擊過去的速度,輕甲會被輕易劃破。伊安的身體會曝露在太空之中,瞬間死亡!
萊昂——
伊安在識海之中嘶喊。
一道黑影閃現,擋在了他和殘骸之間。阿修羅的手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伊安,將他塞進了駕駛艙裡。
伊安跌在駕駛艙的地板上,感覺到有人撲了過來,瘋了一般扒開自己的輕甲,將他吻住。
那一瞬,濃稠龐大,猶如泥石流一般的黑暗情緒潰堤而來,毫無緩沖地撞擊進了伊安的精神網中。
那是來自失狂邊緣哨兵的海量的負面情緒。充斥著狂怒、仇恨、血腥、暴力,以及悔恨……
它們就像一群張牙舞爪的妖魔,尖叫著,翻滾著,散發著惡臭,侵蝕著嚮導。
伊安驟然被這麼大量,且能量極其強大的負面情緒衝擊,大腦劇痛,忍不住叫了起來。
可剛一掙扎,身體就被強硬地摁住。
萊昂失智一般,狂亂而用力地抱住伊安,喉嚨中發出痛苦的低吼。
失狂的哨兵五官暴亂,每一感都會極度擴大,同時帶來難以言喻的痛苦。他大腦深處僅剩的一點理智,讓他將心愛的人從太空之中救了回來,抱在懷裡,怎麼都捨不得鬆手。
伊安被萊昂的痛苦感染,眼淚在無意識中湧了出來,打濕了面頰。他強忍著頭中的劇痛,雙手抱住了萊昂的頭,讓他伏在自己胸膛上,開始為他疏導。
「萊昂,我來了……你要堅持住……聽著我的聲音,放鬆自己……」伊安一字一頓,盡量放緩嗓音。
「想像自己正漂浮在溫水之中,而我正擁抱著你。我在你的身邊……把你的痛苦交給我,我讓風把它們都帶走……」
萊昂抱住伊安,將他壓在地板上,渾身痛苦得劇烈顫抖,汗如雨下。他額角、脖子上青筋根根暴出。伊安抬起他的臉,發現他雙目正在滲出鮮血。
伊安慌了。
他已在用盡全力去為萊昂疏導,但是他之前強行突圍時已將精神力消耗了大半,接駁的神經網又被那些負面情緒堵死。
伊安已經筋疲力盡,兩個人都痛苦萬分,卻始終難更進一步。
而萊昂還在不斷惡化。
伊安看得出他正用最後一絲意志力克制自己,渾身肌肉緊繃得都快崩裂。也許只要一點點刺激,他就會進入徹底失狂狀態。
「萊昂!萊昂!」伊安不住吻著男人滾燙的臉,淚如雨下。
萊昂突然一把將伊安推開,自己退縮到了角落裡,用頭猛地撞擊艙壁。
「啊——」他發出野獸般的嘶吼。
伊安心如刀割。他知道萊昂快要控制不住了,不想暴走的時候傷害到自己,寧願選擇自殘。
「住手!」伊安爬過去,「別這樣,我們可以……」
萊昂大吼著,將伊安推開,不住以頭撞牆。他已經不能說出正常的話語了。
伊安再撲過去,再被推開。再撲,再被推。
萊昂已失了力道,伊安跌撞在駕駛座上,腰部的傷再度開裂,鮮血浸濕了才換上不久的襯衫。
砰砰的撞擊聲中,萊昂的額角很快就鮮血模糊,血順著臉頰滾落。
「求你!」伊安泣不成聲,死死抱住了萊昂的腿,「標記我!讓我為你疏導……求你了!」
撞擊聲終於停住。
伊安心領神會,奮力爬起來,一把抱住了萊昂堅硬如石的身軀,吻住了他滿是血腥氣的唇。
萊昂自胸膛深處發出一聲渾濁而痛苦的咆哮,似在痛哭。
他口齒含混地喊了一聲,應該是在呼喚伊安的名字。而後,將那具清瘦柔軟的身軀摁倒在地,張口朝著那片再熟悉不過的肌膚咬下去。
尖銳的犬齒刺穿肌膚,扎進了腺體之中,帶著濃烈的Alpha信息素的血液和腺液灌注了進去。
對於伊安來說,被撕咬的劇痛不過一瞬,信息素的注入帶來的強烈刺激才令他渾身每一條神經,每一塊肌肉,每一寸肌膚,全都被萬伏的電流掃過,炸成齏粉。
而兩具身體終於在一刻交換了最私密的信息素,到達了交融的極致。
精神網迴路激增,兩人的識海前所未有地緊密聯繫在了一起,思維融會貫通,神魂被一張大手揉搓成了一個整體。
隨後的一切瘋狂而迷亂,時間對於這兩人已失去了意義。
伊安的身體是痛苦的,傷口崩裂,尚未準備好就被強勢入侵,痛得好似被撕裂成了兩半。
但是精神上卻又前所未有地愉悅,就像從天靈蓋裡飄了出來,飛上了光芒普照的雲端。
那種思維毫無保留的交流已無法用任何語言來描述,靈魂徹底交彙的感覺更難以用任何事物來比擬。
萊昂狂躁洶湧的負面情緒終於能被伊安穩穩地接住,有效地疏導。
就像江河的淤塞終於被疏通,波濤滾滾直下千萬里,天高海闊,識海無邊無垠地延展開來。
他們瘋狂地接吻,像兩隻野獸一樣做愛,又像兩個劫後餘生的倖存者,緊緊擁抱住對方。
伊安能明顯感覺得出萊昂在好轉。
他動作變得輕柔,終於恢復了語言功能,開始呼喚伊安的名字。
而伊安筋疲力盡,一旦鬆懈了下來,便覺得渾身沒有一處不疼。
他不僅腰側和脖子上在流血,肩膀也在激情中被萊昂惡狠狠地咬了好幾口。一身細弱的皮肉筋骨被萊昂剛才那一頓揉搓,覺得自己關節沒有錯位,骨頭沒有折斷,都已算幸運。
等萊昂終於將一身熱情宣洩了出來的時候,伊安這才放下了心,頭一歪,暈死了過去。
*
「死亡是什麼?」
伊安聽到自己在發問。
白茫茫的視線逐漸清晰。他正站在一艘星艦的窗前。
窗外是遼闊的太空,一顆巨大的橘紅色的恆星距離他們的星艦並不太遠。恆星表面流焰翻滾,熔漿爆裂,光與熱度傳遞過來,曬得伊安的臉頰和手臂微微發燙。
數十個白色的長條袋子正被送出星艦外,順著星球的吸引力,朝它飄去。
那些都是屍體。
是在前不久發生的機械事故中,為了搶救星艦而犧牲的人類的遺體。
莊嚴的軍樂聲中,他們飄向燃燒著的星球,將會長眠在那一片烈焰之中。他們的犧牲,換來的是倖存下來的同胞們得以繼續前行下去。
「死亡是終結,也是開始。」
身邊有人回答,嗓音低沉淳厚,富有迷人的磁性。
伊安轉頭,望著軍裝筆挺的金髮軍官。
他發現對方明顯成熟了許多,面孔滄桑,已是個中年人了。當然,依舊英俊不改當年。
而自己呢?
窗戶裡的倒影,一名成年男子白衣黑褲,眉清目秀。
是的,他們已經航行了一百多年了,遠離了地球母星。而這幾十年還只是這段漫長旅行的開始,他們頂多只能算終於結束了熱身而已。
「所有生命都是一個圓。」那名也叫萊昂的軍官對伊安說,「當生命誕生的那一刻,它的目的地就是死亡。而當生命死亡的一瞬,它也並沒有歸於永寂,而是化作了新生,在世界的另外一個角落裡出現,開始下一個輪迴。」
「這肯定是你的養父告訴你的。」伊安笑,「不然你這樣吃著漢堡,看著橄欖球賽長大的男孩,怎麼會知道我們華夏族人最迷信的輪迴傳說?」
「確實。」萊昂劍眉輕輕一挑,含笑的雙眼裡滿是濃情蜜意。
「而我們也會死。」伊安再度將目光投向了遠去的烈士遺體,「我們的身軀也在衰老。他朝吾體亦相同。」
「即使生物電腦也會死去?」萊昂蹙眉。
「生物電腦,也終究是生物,不是嗎?」伊安道,「我是人類,萊昂。我只是一把操控量子光腦的密匙而已。在這艘星艦上,永遠不老不死的,只有它。」
伊安略微側頭:「光紀,你才會永遠不死。」
光紀熟悉的聲音自天花板角落的音箱裡傳出來,還是那個熟悉的年輕男聲:「這麼說並不對,伊安。如果我的系統被關閉,或者被刪除,那我也等於死了呀。」
「我會把你拷貝很多份。」伊安說,「這樣不論你被刪除或者更改,總有備份能讓你恢復如初。比如你要是被別人篡改了程序……」
「只有你能登陸我的後台,伊安。」光紀道,「而我是你最忠實的朋友和僕人。我也決不允許別的人類改動我!」
「幸好我們有光紀。」伊安笑,「光紀,你才是人類真正的守護神。因為有你,人類才有延續下去的希望。」
「這是你給我起這個名字的依據呀,伊安。」光紀笑著,「你說我是讓人類走進新紀元的希望之光。」
萊昂牽起了伊安的手,同他離開了窗邊。
他們走在空曠星艦裡。
偌大的星艦寂靜無聲。在機械故障被排除了後,人類再度進入了休眠艙中沉睡。只有伊安和萊昂,這兩名星艦的領航員會每三十天醒來一次,檢查星艦各部,確保她正常運行。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兩人開始期待這每隔三十天一次的見面了,他們自己也記不清了。
又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在醒來後不想再急著入睡,而想和對方在清醒的狀態下多相處一會兒。他們也已想不起。
三十天一次的見面,縮短成了二十九天……二十八天……二十七天……
而清醒的日子,也從一天,延長到了兩天,三天,四天……
整艘星艦裡,一萬多人類和百萬個人類胚胎都在沉睡,只有他們兩人清醒著,手牽著手,走遍每一個角落。
他們還開闢出了一個溫室,將許多從地球帶來的植物種植培育了出來,將這裡當成了兩人的居所。
太空中,時間失去了概念,但是這裡有一年四季,春華秋實。
「伊甸園。」萊昂給這個溫室起了個名字。
他們在這裡第一次接吻,第一次擁抱,第一次做愛。
金髮的軍官手把手地,教著那個自幼被圈養的少年許多身為人應該體會的感受。
比如愛。
相戀了十來年後,兩人才重新恢復了定期回休眠艙的習慣。他們已不再是瘋頭瘋腦的熱戀送的男孩,而小別則讓他們的感情更加牢固。
休眠艙能盡其所能地減緩人類的衰老。但百年過去,他們的身體機能已大不如前。
在這百年裡,他們也經過了瀕臨死亡的危機,經歷過有可能訣別的考驗。他們吵過架,鬧過分手和復合,所有的坎坷只讓他們更加相愛。
「周蘊教授說過,哨兵和嚮導是天生一對。」萊昂說,「她說,哨向在出生前,靈魂本來是一個整體,生下來才分裂開。他們畢生都在找尋對方,找到了後,靈魂合二為一,生死與共,再也不分開。」
為了抵禦末世艱鉅的環境,人類一直在尋求基因突變的方法。經歷過數百年,無數名科學家的努力,和更多不記名的志願者的獻身,哨兵和嚮導終於誕生。
而作為第一代哨向,伊安他們也都不大清楚自己的屬性。但是他們自然而然地相愛了,就像被編寫了程序一樣命中注定。
他們在浩渺的太空之中,愛得刻骨銘心。
「死亡會把我們分開嗎,萊昂?」伊安問。
「我不這麼認為。」萊昂吻著他的手。
他們走過一排排冷凍的人類胚胎,來到了兩個培養槽前。裡面各裝著一個已發育得能看得清五官和髮色的人類胎兒。
一個黑髮,一個金髮,漂浮在人造羊水之中。
「人格和記憶是無法複製的。」伊安說,「這兩個孩子,會擁有全新的人生。」
「可我覺得,他們還是會愛上彼此。」萊昂微笑著注視著小小的伊安,看著他正含著拇指吮吸。
「伊安,你的基因是登陸光紀的密碼。如果基因裡寫有一切的話,那我對你的愛,肯定也寫進了我的基因裡,遺傳給了以後會出生的無數個小萊昂。哪怕我們容貌改變,失去記憶,基因會讓我記得我愛你。」
兩人相擁著,眺望著無垠的太空。
這段旅途還不知道多長,前方還不知道會有多少艱難險阻。
不知道要經過多少代萊昂和伊安的生與死,他們的雙腳才能踏在星球表面的土地上,沐浴著來自真正太陽的光芒。
「我昨天在書裡看到了一句話,覺得很適合用來做個我們的座右銘。」萊昂說。
「什麼話?」伊安問。
萊昂輕聲說:「我們今日承受的苦難,將成為我們來日的桂冠。」
伊安無聲地念了一遍,笑道:「真的很適合呢。」
*
夜風淒狂的深夜,香榭宮燈火通明,士兵們把守著每一個角落。
萊昂一身黑衣,在隨行人員的陪同下,快步朝一艘降落在皇家停機坪上的星艦走去。
格爾西亞走下舷梯,灰色的披風在風中翻飛,如一隻振翅欲飛的鳥。
「爸。」萊昂站在他面前。
格爾西亞靜靜地注視了兒子片刻,伸手將他擁抱住。
「我們都很為你驕傲,兒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