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寂靜的密室裡,雪亮的燈光照得屋內一切無所遁形。
年輕的神父筆直地跪在椅子前,閉著雙目,虔誠禱告。他已維持這個姿勢有十來分鐘了,一動不動,好像化作了一尊蠟像。
密閉的空間裡,時間被無限延長,唯一流動著的,只有通風口不斷湧出來的新鮮空氣。那淡淡的濕冷水氣和霉味,讓伊安確定他正被關在一間距離地面很遠的地下密室裡。
「你正被關在皇帝寢宮底下七層一間編號005的房間裡。」光紀說,「貼在你脖子後側的藥物緩釋貼裝有生物密碼觸發裝置,當接收到的生物脈搏信息終止,或者被強行撕扯時,它將會向你釋放DHK神經毒素。這是一種從摩爾他星叢林毒樹蛙提取出的……」
「我知道那是一種會讓我即刻斃命的毒素,光紀。」伊安打斷了光紀長篇累牘地分析,「我希望你能破解它的密碼。」
「它使用的是一種新型的量子糾纏方法生成的密碼。」光紀道,「通過常規運算來解開,需要八天零七小時二十四分……」
「……」伊安說,「不能加快速度嗎?」
「加快速度需要接駁外部輔助裝備,這也很容易暴露我們的定位。」光紀道,「危險係數太大,我不能做!」
「你還需要求助外部?」伊安幾乎以為這一團光無所不能。
「抱歉,我已很多年沒有升級了。」光紀的語氣裡居然有著淡淡的無奈,「他一直在嚴密監控著網絡,我沒有把握在升級過程中不被他發現。」
伊安心中長久以來的懷疑,終於得到了證實。
「……所以,你是一個……系統?一個在我體內的系統?」
光紀道:「我並不在你體內,伊安。你是人類。而嚴格說起來,我只是一個系統的不完整復刻版。我僅有原系統不到十分之的功能,運轉程序裡已堆積了大量垃圾,我的感情模塊也已殘缺極待修補。」
「你也有感情模塊?」伊安意外,「算了,這不是重點。我需要擺脫這塊膏藥,或者至少幫我聯繫萊昂。」
「你的哨兵正位於頭頂建築第四層的皇帝病房套間,那裡的皇家安全網絡超出了我現有的級別,入侵那裡將會暴露我的坐標,進而被他追踪到。這違背了我接到的'匿藏'安全指令。光紀日後,他就已有所察覺,開始在帝都搜尋我們了。一旦被他找到,後果不堪設想。」
「他到底是誰?」伊安的困惑上升到頂點,「他為什麼要獵殺我們?我又是誰?」
光紀卻在這個時候又有點犯迷糊,道:「他就是我。而你也是我的一部 。你是能取代他的人,你具有最強大的力量。」
「算了……」伊安聽得一頭霧水,「你還能做什麼?」
光紀道:「我能入侵整個民用網絡系統和商用衛星,操控除了軍用三級以下的所有機械電子產品。還能為你播放視頻和音樂,不過這裡信號只有一格。你現在的焦慮情緒超過正常水平兩倍,我建議你聽一點音樂放鬆。推薦治愈系輕音樂女王梅蘭妮的新專輯……」
「請為我解鎖,謝謝!」
音樂聲戛然而止:「開始解鎖。」
一條進度條浮現在伊安的識海之中,顯然離走滿還有著十萬八千里的距離。
「我還可以為你直播樓上的動靜。」光紀又說,「我黑了頭頂上一顆路過的衛星,它有生物熱感成像鏡頭。我將鏡頭定位在了這一棟皇宮上。你的哨兵已經在原地靜止了將近十分鐘了,他體溫較正常略低0.8度,應該正在昏迷中。」
伊安霎時從閉目冥想狀驚起,抬起了頭。
萊昂受傷了?還是被控制住了?
「不過他也有90%的可能性是假裝的。」光紀又說,「他是一名受過特殊專業訓練的哨兵,完全可以做出假昏迷狀態。同時,皇帝病房套間內的人口相當密集, 95%的男性都配備有光子熱武器。」
「是的。」伊安用眼角餘光瞥了天花板上的監視器,重新伏在凳子前,擺出了禱告的姿勢,「他們決定在今天動手了。」
皇帝的跌倒雖然是一個意外,卻也是整個計劃中本來就有的一部分。這個掌握帝國的雄獅終於倒下,在他苟延殘喘的身體邊,年輕的公獅們迫不及待地開始爭奪這片領土。
奧蘭公爵父子在帝都裡精心佈置了一年多的網,今夜終於到了收網的時候。漫長的準備,為的是一出也許用不了一個小時就能見分曉的戰鬥。
而結局究竟是大獲全勝,還是魚死網破?
「你的哨兵醒過來了。」光紀突然說,「他攻擊了同屋的三名人類……他到達了皇帝寢室內。我覺得他就要來救你了,伊安!」
*
皇帝的臥室裡,萊昂起身,將沾著鮮血的針管丟進了垃圾桶裡。
皇帝蜷縮在被子裡,無力的呻吟,渾身痛苦地顫抖。可他露出來的面孔和手看不出絲毫傷痕。
「你最好說的是真話,陛下。」萊昂走到了牆角,用沾著皇帝血的手,抹在了隱蔽的開關上,「你承擔不起欺騙我的後果。」
門無聲滑開,露出了一條狹長幽暗的通道。一陣陰風拂面而來。
「它……會辨認出你來的。」皇帝桀桀笑起來,「它還是會把你當做冒充者,警報會響起……」
萊昂淡漠地瞥了老人一眼,低聲道:「妞兒,我知道你還在,聽得到嗎?」
嵌在他牙齒裡的通訊器迅速將語音傳到了位於一樓小房間裡的桑夏的耳環裡。
「收到。」桑夏從容道,一邊優雅地劃了一根火柴,將蠟燭點燃。
「你在和誰說話?」丹尼爾一頭霧水。
萊昂道:「我需要你給我製造一點混亂。」
「明白。」桑夏吹滅了火柴,突然扭頭朝丹尼爾破口大罵,「你這個騷雞,你居然睡了我的男朋友!」
丹尼爾本就內存不高的大腦徹底短路,結結巴巴:「你在胡說什麼?我才沒有……」
桑夏已如一隻暴怒中的母老虎,夾著一道罡風撲了過來,兩出尖尖十指,朝丹尼爾俊秀的臉蛋上撓去。
丹尼爾嚇得連聲尖叫,抓住了桑夏這雙利爪,拼命閃躲。
「你們做什麼?」守在門外的兩個禁衛衝了進來。
「他睡了我的男朋友!」
「我沒有!等等,難道我有…………?」
「不要打架,住手——」
桑夏順著丹尼爾的手勁兒後退,撞翻了放在桌子角的蠟燭和酒瓶。
酒精和明火喜相逢,霎時轟一聲燒得熱火朝天。
火苗沿著早就被酒精浸濕的地毯飛竄,不過片刻,牆角,窗簾,全部燒得紅紅火火,一片喜慶。
「噢,真糟糕呀。」桑夏無不遺憾道。
尖銳的消防警報響徹整棟寢宮。
萊昂躍進了門後的走廊中。門在他身後合上。
密道裡的警報立刻響起,同消防警報融為了一體。
頂層套房入口的走廊裡,正在爭執中的禁衛和太子愣住,紛紛抬頭。
奧蘭公爵的目光越過人群,同站在另一端的「艾瑞斯皇后」交接。『皇后』朝他微微點了點頭。公爵隨即鬆開了拉著拉斐爾太子的手。
在享用了那一根加了料的雪茄後,拉斐爾此刻的神智已陷入極度的亢奮和狂怒。他猶如出籠的瘋狗,用力推開了攔路的禁衛,朝皇帝臥室衝去。
*
萊昂正沿著通道狂奔,身影如一頭奔襲中的獵豹。
「他成長速度非常快。」識海之中,光紀閃爍頻率明顯在增加,「距離光紀日才過去一個月,但是他現在的體質已比之前提升了五分之一左右,正在向S+++級靠近。他的速度、力量和體能,全都增長得非常均衡。他現在也處於極度亢奮狀態,這會將他的體能發揮到現有的極致——我明白了!」
「什麼?」伊安問。
「為什麼那麼多黑暗哨兵之中,你選擇了他。」
「你又在說我聽不懂的話了,光紀。」伊安無奈,「黑暗哨兵又是什麼?」
「黑暗哨兵是人類史上最強大的戰士。」光紀道,「你和他在一起,總能激發出彼此最強大的力量。你們的基因無比般配,是天生的一對。」
在這至關緊要的時刻,伊安的臉頰卻忍不住泛起一陣熱意。
「甚至,」光紀又說,「你們的後代很有可能將會新人類的鼻祖!」
「好了,到這裡就夠了!」伊安立刻打住,有點語無倫次,「我們不會有後代的……我們並不是那種關係……他現在到哪裡了?」
「他正乘坐電梯降落。等他抵達後,還需要經過一條二十米的走廊,會碰到留守在門外的侍衛…… 」
模模糊糊的叫喊聲透過門板傳來,越來越近,夾雜著輕微的爆裂聲。
伊安起身,走到門背後,聽著外面激烈的交戰聲。
其實不用光紀解說,就在萊昂朝地下室而來的時候,伊安就感覺到了一團溫暖而熟悉的東西正在向自己靠攏。
這種感覺並不是在今天才第一次出現。在過去的一段時間裡,伊安就已隱約察覺到,每當萊昂距離自己不太遠的時候,他總會感覺到對方的存在。
他甚至能感覺得到對方一點點細微的情緒波動。比如此刻的萊昂,充滿了憤怒、焦慮、擔憂。
伊安甚至連萊昂心底深處一絲嗜血的快意都能捕捉到。
這種心靈互相的情形十分奇妙而美好,就像一座無形的彩虹橋,連接起了兩塊獨立的大陸。
門上傳來一聲巨大的撞擊響,以此終結了所有的打鬥。
伊安屏住呼吸。
門咔嚓響了起來,劇烈晃動,被人硬生生從牆上拆了下來!
光紀:「這個鎖其實我可以開的……」
萊昂將門轟然丟在地上,劇烈喘氣。他只穿著一條從皇帝那裡順來的睡褲,光著雙腳,赤裸的肩背和手臂佈滿汗水和血跡,雙目中藍火燒得發亮,直勾勾注視著伊安。
伊安剛朝前邁了一步,金髮青年就已如一陣風捲進來,將他大力擁進了懷中。
「你沒事……」
伊安用盡全力穩住自己的嗓音,讓它不受自己激烈心跳的影響,飛快道:「我脖子後貼的裝置會在皇帝死後也殺死我,並且不能撕掉。光紀一時不能把它解開。」
萊昂注視著以後後頸那張銀白色的貼片,頭皮險些炸開。
他在軍校的一門課上見到過這種貼片的說明。它是用來掌控人質的常用工具之一,小小的貼片上遍布高敏機械神經元,又極其貼合皮膚,輕微的撕扯動作都會觸發它。
在破解無效又情況緊急的時候,最常用的移除方法,就是手起刀落,將那一塊皮膚削掉。
萊昂簡直要瘋了。他把伊安寶貝得連頭髮絲都捨不得碰掉的,怎麼會讓他被削掉一塊皮?
「你們的計劃進展到哪一步了?」伊安問。
這一句提醒讓萊昂遍體生涼。
他顧不上回答,一把將伊安打橫抱起,朝外奔去。
*
臥室大門被踹開的聲音在警報關閉後的臥室裡迴響。
菲利克斯四世歪著身子癱在床上,吃力地喘息,看著狂怒中的長子如一道龍捲風般衝到床前。
拉斐爾是子女中容貌最為出眾的,男Omega這個的性別讓他的容貌糅合了男女容貌上的特色,哪怕已是中年,依舊美艷高貴,風情萬種。
而此刻的拉斐爾,頭髮散亂,衣衫不整,狂怒已扭曲了他的面孔,雙目閃爍著獸一樣的血光。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父親?」拉斐爾迫不及待地朝皇帝咆哮,「你根本就不信任我!你設計我,陷害我,就為了讓路易斯做皇儲?你竟然這麼對待我,你的另外一個親生兒子?」
皇帝抓著呼吸器猛吸了幾口氣,啞聲笑道:「從前有個人,沒等獅子氣絕,就賣起了獅子皮,結果反倒送了性命(注)。拉斐爾,你並不比路易斯聰明多少,被人利用了都還不自知……」
「閉嘴!」拉斐爾尖叫,「我受夠你了,父親!從懂事起我就在絕望地討好你,爭取你的目光,但是我永遠都得不到,是不是?就因為我是個Omega,你因為我的性別,而否定我的一切,一切——」
拉斐爾歇斯底裡,緊緊拽著拳頭,拼命跺腳。
「因為你夠愚蠢!」菲利克斯喝道,「你不過走運生做我的長子罷了。不然沒人喜歡你,沒人瞧得起你……」
「閉嘴!」拉斐爾痛苦地抓著頭髮。
皇帝並沒有閉嘴:「你愚蠢無用,被安東尼利用來算計我。你狂妄自大,居然妄想逼我退位?我沒有看錯你,拉斐爾,你確實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
「閉嘴!閉嘴!」拉斐爾狂叫著,踢翻了儀器,掀翻了茶几,又抓起放在窗下的椅子,直接砸破了窗戶扔了出去。
「閉嘴——我叫你閉嘴——」拉斐爾的眼中全是光怪陸離的閃光,耳邊環繞著父親那些最能觸動他傷痛的斥罵。自幼年到現在的所有的心酸、悲憤、不甘,和怨念,齊齊湧上頭頂,轟一聲炸開。
「閉嘴——你這個魔鬼!你是個魔鬼——」
拉斐爾青筋曝露的手死死掐住了菲利克斯四世的喉嚨,將他摁得深陷在被褥之中。
皇帝毫無反抗之力,雙目瞪得幾乎脫眶,喉嚨深處發出細得聽不清的尖叫。
萊昂帶著伊安從密道裡奔出來,就見到這驚駭的一幕。
「住手!」萊昂爆喝,飛身撲過去,將拉斐爾抓起來甩去一邊。
皇帝睜著眼躺在床上,心臟驟停,檢測儀器發出尖銳蜂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