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不幸的幸運(3)
芮睿第一時間就注意到了司佑已經沒了呼吸,他突然有些害怕。
憑心而論,司佑的「死狀」並不算難看,那張臉只微睜著眼睛,張著嘴,像是疑惑般看著他。
看著?只是個死人,我為什麽要害怕?這不是我希望的嗎?這不是我一直渴望的嗎?這樣的事?這樣的感覺?
芮睿猛地鬆開手,迅速附下身去掰開司佑的嘴,不熟練的做起人工呼吸。當司佑劇烈的咳嗽響起後,他的心裡某一處地方恢復了堅固。
空洞沒有被填滿,但不再擴大。
芮睿事後常常笑著說:「你的『死』還是有價值的。」
每當這時候,司佑就會心有餘悸地摸著脖子。為了遮掩那裡的痕跡,他穿了半個月的高領,幸好是冬天,如果是夏天,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辦好。
沒錯,即使經歷了這次事件,司佑仍然沒有想過離開芮睿,他甚至覺得更愛芮睿了。而他也欣喜的發現,芮睿似乎脫離了黑暗的軌道,開始逐漸正常起來,與他之間更親密了,至少,他們偶爾也會談起未來了,那些美好的設想令他有種錯覺,他們會一輩子在一起。
司佑欣慰之餘,想要更接近芮睿,他天真地計畫了出櫃,在被老爸趕出家之後,他帶著一身傷痕去見芮睿。
芮睿當時正要考大學,以讀書為藉口搬出來一個人住,殷實的芮家父母爽快地同意了這個要求,並且安排好了一切。
「你出櫃了?」芮睿滿臉驚訝地說,隨即又皺起了眉頭,「為什麽?」
「我們不能總瞞著家長啊。」司佑語重心長地道,「趁著他們還年輕講,總比老了以後再講好。」
芮睿沈默了,壓抑的氣氛令司佑有些不安。
「我做錯了?」
芮睿笑了笑,正要說話,房間的門被推開了,一個漂亮的少年走了出來,赤裸的身體只披了件襯衫,那尺寸明顯是屬於芮睿的。
司佑的臉刷得白了,即使面對死亡的威脅時,他也沒有這麽慌張過。
「你先回去吧。」芮睿站起身,溫柔地吻了下少年的唇,「我再打電話給你。」
少年臨走時看了司佑一眼,露出嘲諷的笑容。
「小佑,我們都不是孩子了,能不能不要這麽幼稚?」芮睿坐下來,有些煩惱地說。
幼稚?
司佑不懂,這個世界似乎今天還是白,一轉眼就黑了。他像木偶般坐在沙發上,耳朵嗡嗡作響地聽芮睿說。
「我不會出櫃的。我還想以後結婚,生個孩子,享受天倫之樂呢。」芮睿隨意地坐在司佑身邊,攬著他的肩膀,輕聲說,「你也應該這樣的,小佑。我們只是玩玩,身體交流而已,你難道還想天長地久?社會的壓力太大,我怕承受不住,你不應該出櫃的。」
芮睿的話中是拒絕,身體語言卻是示弱與安慰。
司佑不懂心理上的事,他只是覺得應該拒絕芮睿,但心裡卻拒絕不了。
第一次,司佑揍了芮睿一拳,丟下一地沈默跑了。
芮睿捂著出血的牙齒,笑意盈盈地看著被甩上的房門。
司佑會回來的,芮睿相信,而事實也是如此。
一星期後的夜晚,喝得神智不清的司佑沖進了芮睿家裡,又哭又鬧地求芮睿不要離開他。
那天晚上,芮睿把一星期前的那一拳連本帶利地討了回來。此時,他的性愛已經不復暴虐的氣息,他學會戲弄男人的身體,令司佑獲得忍不住要尖叫的快感。然而,那只是在他願意的情況下,當他不願意時,司佑就只剩下尖叫了。
第二天,司佑以為一切恢復正常了。直到第三天,他看見少年再度出現在芮睿家中。
他懇求、他謾駡、他哭泣、他憤怒,幾乎所有的招都使過了,芮睿卻依然如此。他甚至拿芮睿的性格來威脅:「除了我還有誰受得了你?總有天你會殺了你那些男人,你想當一個殺人犯嗎?」
芮睿瞄了眼暴跳如雷的司佑,笑了下,說:「你知道嗎?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職業,那個職業叫醫生。有時候呢,要達成目標並不需要直線,走一走彎路更好。而且,我現在的衝動沒有以前那麽強烈了,你看,這麽多男人,有哪個和你以前一樣一身傷的?」
確實如此,自從「死亡事件」後,芮睿更像個正常人了,正常得令司佑有些恐慌,因為他存在的最大意義正在逐漸消失。
司佑突然覺得無比的孤寂,他自以為站在世界的中心,世界卻早就消失不見了。
「小佑,我們這麽多年兄弟,你也知道我這人不穩定。如果你願意呢,我們還保持這種關係,我不會干涉你,你也別干涉我。」芮睿的笑容那麽陌生,陌生得司佑害怕,「我們是一輩子的兄弟,對不對?」
這次,司佑逃跑了,他不僅絕望,更深深的恐懼。他猛然間意識芮睿那笑容下的惡毒,言語裡的陷阱,他是這個世界上最瞭解芮睿的人,哪能聽不出芮睿的意思?
這本來是一個應該到此就戛然而止的悲劇,然而,一個月後,當芮睿病倒的消息傳來,司佑在極度的猶豫之後,還是拎著水果敲開了芮睿的家門。
至此,芮睿在這場戰爭中獲得了最終的勝利。
所有人都說,芮睿和司佑是一對好得不得了的兄弟。
一個是從醫大畢業的天才醫生,市裡最大醫院最年輕的主治醫師,擁有精湛的臨床手術能力,同時創立了獨一無二的診斷科,被譽為疑難雜症的剋星。
另一個則是警界的新星,憑著對罪惡野獸般的直覺以及過人的身手,很快躋身精英的行列,未來不可限量。
更稀奇的是,倆人的感情好得不行,尤其是司佑對小兩歲的芮睿,簡直是言聽計從,珍愛到骨子裡去了。如果不是芮睿身邊女朋友換個不停,外人幾乎要懷疑倆人是同性戀了。
每次聽到這種傳聞,溫文有禮的芮睿都哈哈大笑,故意摟著司佑的肩膀道:「是啊,我們小時候第一次見面就一見鍾情了。」
大家都說芮睿是個風趣的人,沒人看見司佑笑容背後的苦澀。
第一章 不幸的幸運(4)
司佑覺得自己已經習慣了,習慣了照顧芮睿,等待芮睿。他也曾經苦苦哀求過,只希望芮睿分一點點,只需要一點點愛,不,只需要一點點關心就好,不要讓他那麽絕望地跟在後面,看不到出口。
然而,芮睿只是笑著拍了拍他,道:「如果受不了,就離開吧。」
司佑無法離開,他試了好幾次,可就是離不開,也試著找新的人,可是芮睿只要一有什麽事,他就忍不住回去,如此反復幾次,新人自然也棄他而去,誰會要一個半夜只因為一個電話就匆匆離開,一夜不歸還不解釋的情人?
沒人能理解司佑的苦衷,難道叫他說,「我去幫芮睿處理屍體,因為他這次玩得有些過了,醫院的停屍間不敢放」。這時候的他也沒心情解釋,他正忙著慶倖芮睿沒用活人,而是標本屍體。
其實,芮睿現在已經不會再做出格的事了,至少不會自毀大好前程。他比司佑更享受這個社會賦予他的地位和權力,同時也更懂得利用周圍的資源,獲得想要的一切。
對於這一切司佑心底明白,但他投入得實在太多太多,多到他怎麽也捨不得丟下。誰都認為刑警隊長是個雷厲風行的人,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個多麽怯懦的可憐蟲。
他甚至用父母來做藉口:兩家的父母交情那麽好,他怎麽能和芮睿鬧彆扭,又怎麽向父母交待?我只是為父母考慮罷了。
在司佑毫無光亮一片的心底,他很清楚,一切只是關乎他自己而已,和任何人都沒關係。
他能夠出櫃,卻無法離開芮睿?
芮睿終於達成了當初的願望,把司佑拉入黑沈沈的水底,可是他的興趣早已轉移,漂亮的眸子也不再落到司佑身上。
他看著司佑在黑暗裡拼命,卻悠閒地在岸上喝著下午茶。
這時候,他真的確定自己性格有問題,不然的話,為什麽他對司佑卻毫無感激之心呢?
畢竟,是司佑把他拉回了正常的軌道上,不然的話,他說不定正在精神病院或者監獄裡煎熬呢。
在如今的他來看,司佑只是個揮之即來、召之即去的東西,他不需要司佑也一樣可以活得很好,甚至更好。是他教育了司佑這個正直的傻瓜,不然的話,憑著那一根筋的頭腦,怎麽也不可能在三十歲前坐上刑警隊長的位置。
他努力勉強自己,以憐憫與施捨的姿態面對司佑。
這一點司佑也察覺了,卻無可奈何。
隨著年紀漸長,他甚至接受了這種相處模式,他們仍然親密,分享心靈最深處的秘密,只要忽略一些東西,他就可以自我催眠他們是這世上最親近的人,即使是那些走馬燈般的情人,也不可能知道芮睿最黑暗的地方,不是嗎?
然而,芮睿似乎厭倦了他,連最後一點點生存的空間也不願意留給他。
當芮睿的學長帶著勝利者的笑容來對司佑宣告所有權時,他沒有在意,而當學長看著他的脖子說「窒息的感覺不錯吧,我也可以給小睿」時,他一下子變得無法呼吸。
芮睿的秘密不再是他一個人了的,他存在於芮睿身邊的最大意義消失得一乾二淨,再也不復存在了。
那麽,離開芮睿嗎?
離開芮睿,去尋找新的生活?
這一次,司佑悲哀的發現,他連離開的力氣都沒有了。他就像一個疲倦的旅人,就算明知道眼前是一汪不存在的泉水,卻也沒辦法再走去真正的綠洲。
他會懷疑,那綠洲是真的嗎?也許下一秒,這綠洲就會又一次變成虛幻的海市蜃樓。
那麽,就在這裡死去吧,人的一輩子,怎麽不是過呢?
一點點泡沫的濕氣,能夠維持他的生命,就可以了。再說,還有父母呢,他怎麽能就這麽一走了之?
沒有案子時,司佑的工作還是挺清閒的,他通常都能提早下班,去菜場去繞一圈,買上幾樣菜。芮睿前天吃了什麽他一清二楚,因為前天他是在芮睿那兒過的夜,昨天,留宿的應該是那位來宣告主權的學長大人了,不,似乎是某個醫院的主治醫師?
如果是其他人,那就應該是叫的外賣吧?
換作是以前,司佑大概會繼續麻醉自己:看,這就是他和其他情人與眾不同的地方。然而,現在,他已經很清楚,這只是因為芮睿不想讓別的情人辛苦罷了,而他是自甘辛苦,芮睿沒有理由拒絕這種「奉獻」。
他沒有芮睿家中的鑰匙,認識這麽多年,哪怕是去幫他處理撿來的流浪漢屍體,他也必須事先打電話約好時間。
電話接通後一秒就掛了,芮睿的短信隨後而來:在門房拿鑰匙。
芮睿的鑰匙總是放在門房,他和周圍人的關係非常好,所有人都認為他是個善良、關心人、充滿愛心的好醫生,他就像天使一樣,而又沒有天使的疏離感,親切而體貼。
像是代管鑰匙這種小事,門房大爺非常樂意替芮睿做。
司佑敲響門房窗戶時,門房大爺很快就熱情地探出頭來:「小司,又來給芮醫生做飯啊?」
「是啊,我媽天天說我要多照顧小芮。」司佑笑得很自然,「我都妒忌了。」
「你們和兄弟也是一樣的。」
接過鑰匙,司佑轉身便往芮睿房子走去。他越來越能夠輕易地裝出一付笑臉,但這不是什麽好事,這會讓他覺得自己越來越像芮睿。而且,每次看見陌生人談起芮睿時的笑容,他都很想把芮睿拿著手術刀給屍體剝皮時的模樣展示出來,儘管他是個員警,見多了奇奇怪怪的現場,對著那場面仍然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芮睿的家裡永遠打掃得一塵不染,所有的東西都擺放著整整齊齊,這是某種強迫症吧,高智商再加上反社會人格,因為芮睿,他也學過一段時間的心理學,他實際上認為這兩種人都是變態,偏偏這兩種變態集中於一人身上。
他脫了外套,卷起袖子,正準備拿起菜去廚房,突然聽見身後傳來喊:「小佑。」
他回過頭,空無一人的房間裡只有陽臺上晾曬的床單隨風飄舞。
幻覺嗎?
司佑只怔了幾秒,就非常淡定地進了廚房。和芮睿一起呆久了,幻覺什麽的完全是小事了,有一天他要是發瘋了,都是完全符合邏輯的。
當四菜一湯上桌後,芮睿正好掐著點進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