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已經晚上十點， 場館裡的人比之白天少了很多，到處都空蕩，培盛這邊留下的員工是最多的。薑雲和幾名同事站在角落裡， 一個不經意間就瞧見了不遠處的人。

　秦昭的變化很大， 整個人都與記憶裡不一樣了。

　她把頭髮剪短了， 一身白色小西裝，腳踩細高跟， 全身上下打理得整整齊齊，看起來一絲不苟。

　曾經她自己說過， 她不喜歡短頭髮， 也不愛收拾得這麽正經，她想過得隨意些，不願意給自己上枷鎖。

　現在全都變了。

　這人瘦了一大圈， 臉上的顴骨都微突出， 鎖骨更是明顯，瘦到連修身的小西裝都撐不起來。

　秦昭這陣子過得不大好， 原有的生活被攪得翻天覆地， 她消沉了一段時間，猶如一灘爛泥一樣活著。秦家給她的壓力太大，秦老爺子的指責，秦茂遠夫妻二人的逼迫， 還有外界的嘲弄， 以及各種各樣的傳言，讓她都快站不起來。

　以前的秦昭是那麽驕傲，曾經也是受器重的後輩，在家裡的地位不低，哪怕出櫃離開了S市生活都能得到一大堆財產。

　但現在都沒了， 那些巴結過她的人跑得比誰都快，跟躲瘟神似的躲她，家裡的兄弟姐妹趁此機會在背後捅刀子，連秦茂遠和趙閔雅都在不停地責怪她。她搞砸了所有事情，讓秦家蒙羞，使得許家和竇家都要跟著承受相應的損失，陸家和亓家對她再三防范，截了她的後路，要不是秦茂遠死命阻攔，保住她，她應該會落得跟許知意一樣的下場。

　重新站起來不容易，再次開始更是難如登天。

　薑雲並不知曉這些，只是在看到對方的一瞬間晃了神，完全沒料到這人會出現在這裡。

　秦昭和一個戴著工作牌的場館員工並肩而行，雙方在談話，應該是在商量什麽。秦昭自始至終都漠然，臉上沒表現出任何情緒，她的臉色有些白，看起來像是大病過一場才剛剛痊愈的樣子。

　在薑雲的認識中，秦昭這些年從來沒做過與汽車相關的工作，即使讀書時學的專業與這個領域有關，可她沒有選擇進入此行業，而是做別的工作，順便搞點小投資。

　僅僅一個月左右，仿佛換了一個人。秦昭沒有瞧見角落裡的薑雲，不一會兒就走遠了。

　一名同事拍了拍薑雲的肩膀，見她愣愣的，便關心地問:“薑副經理，你沒事吧？”

　薑雲回神，搖搖頭，否認:“沒有。”

　“看你一直都不說話，”同事哂道，“是不是今天太累了？”

　薑雲神色如常，“還好。”

　同事是S市分公司的員工，為人熱情，和善地笑了笑，告訴她頂多再有一個小時就可以回去了，跟她講了講具體的工作安排。

　薑雲收回視線，不再去關注不相關的人，斂起心神投入工作之中，和大家聊聊明天的任務。

　培盛的員工團結，沒人耍心思，既然聚在一塊兒就好好工作，能相互幫襯的就幫一下。大家都和睦相處，對待薑雲這個C城分公司來的同事亦格外照顧。

　另一邊，邵青忙完過來，讓薑雲過去幫著整理之後要用的資料，順道給薑雲和代致崇下達明天的任務。

　邵青對這次的汽車展還是比較重視，她在國內的工作完成度還算可以，這是最後一項，要是出了岔子還是會有一定的影響，她要回德國那邊了，所以想盡全力把汽車展做好，因而她對薑雲和代致崇的要求就特別高，表現得十分嚴厲，言語上亦很是苛刻。

　薑雲倒不介意領導的行事作風如何，打起精神乾活就行。

　離開場館後，培盛的所有員工到休息的地方開了一個短會，等所有事情忙完都快十一點四十了。

　忙碌了一天的薑雲身心疲憊，一散會就想馬上回房間休息。

　邵青注意到了她分外乏累的樣子，就問了一句:“怎麽了？”

　薑雲一怔，沒明白為什麽這樣問。

　邵青解釋:“你看起來沒精打采的，今天的工作很累嗎？”

　“沒有，”薑雲說，當著領導的面哪敢亂講話，累也不能承認，她柔柔莞爾，“只是坐了飛機不大舒服，到現在都有點難受。”

　邵青還不算太嚴格，轉頭瞧了她一眼，“明天早上可以晚一個小時到，可以先不過來，晚點我再找你。”

　薑雲一愣，“不用，今晚休息一下就行了。”

　邵青說:“怕你休息不好影響明天正常的工作進度。”

　薑雲笑笑，“不會，您放心。”

　邵青不再說什麽。培盛這邊是集體住宿，跟兄弟公司共同包下一家酒店，將所有員工都統一安排。

　薑雲的房間就在邵青隔壁，斜對面則是代致崇。回去以後她同邵青知會一聲就進了房間，再沒出來過，也沒和其他同事打交道。

　她真的有些累，跑來跑去一整天實在沒勁兒折騰了，洗了澡就躺床上歇息。

　還在C城的陸念之打來電話，跟她說明天早上就能到這邊。

　兩人閑聊了十幾分鍾。

　薑雲想說一下今晚上的事，但話到嘴邊還是作罷，有些人都是過去式了，沒必要講出來添堵，越是在意才會越糾結這些有的沒的，前任遇到就遇到了，不接觸就行，為之浪費心力就是多余。

　況且電話那頭的某人佔有欲還是有那麽強，對這種事哪能忍，指不定掛斷電話就會連夜買機票飛過來。

　這大晚上的，折騰來折騰去屬實麻煩，還是等明天再說。

　“明天什麽時候有空？”陸念之問，嗓音很輕，在這種時候聽著就讓人舒服。

　薑雲躺在床上翻了個身，“中午吧，你過來了可以給我發條短信。”

　“行。”

　“不要打電話，”薑雲叮囑，“到時候我也接不到。”

　工作期間不能接私人電話，明天那麽多同事在，不大方便。

　陸念之在那邊笑了笑，也不知在笑什麽，許久，才意味深長地嗯了一聲。薑雲不問這是在搞什麽，聊得差不多了就要掛電話睡覺，只是掛斷之前，對方忽而問:“我不是股東麽，怎麽算是私人電話了？”

　故意逗耍薑雲。

　大股東的電話算公事，“朋友”的電話算私事。

　薑雲唇角微勾，掛了電話。

　可能是白天跑來跑去太耗費精力，這一晚薑雲睡得很沉，幾乎是腦袋一挨枕頭就睡過去了，一覺睡到鬧鍾響。

　第二日的工作比較繁雜，她沒敢貪戀軟和的大床，被鬧醒就趕快起來，洗漱，收拾，畫個淡妝出去。

　邵青和代致崇都比她起得早，她過去的時候他們都在討論今天的進程和原定計劃了，上午還是去場館那邊，除了視察場地外，還得和場館主辦方以及幾家有過合作的公司老總見面。

　薑雲要負責的板塊比較簡單，只需要幫著對接主辦方就行了，之後的事都可以交給代致崇處理。

　三個人吃完早飯就一起開車過去，到了場館以後，薑雲先跟著邵青跑了一趟，代致崇負責去接洽合作方。

　由於明天就要開展，今天的工作就顯得尤為重要。

　邵青還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她是負責人之一，既要下達安排也要親力親為。

　找主辦方時，因著臨時有變故，邵青隻得讓薑雲先過去，把工作都交給她。邵青其實挺信任薑雲，相信她的能力，大有讓薑雲放手去做的架勢。

　而薑雲也不負期望，麻利就行動，只是她沒有想到主辦方那邊派來的人就是秦昭。

　秦昭亦沒料到培盛會派薑雲過來。她昨天就知道薑雲來了S市，還沒想清楚，今天人就站在了自己面前。

　她倆已經一個多月沒見過，三四十天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曾經親密無間的戀人變得疏遠，即使站在同一個地方，還是隔著千萬裡遠的距離。

　物是人非，早已今非昔比。

　薑雲還是老樣子，僅有過片刻的震驚，然後不生氣更不激動，平靜得不行，看秦昭就像看一個陌生人，好像從來就沒遇見過。

　她這人真的挺狠，愛的時候一心一意，不愛了就決絕以對，不管那些年怎麽樣，是好是壞，反正對她而言都掀不起波瀾了。

　以前有多在乎，現在就有多乾脆。

　秦昭則相反，這個人在C城時那麽衝動，甚至不惜撕破臉皮也要大鬧一場，而今站在薑雲面前，眼裡沒有埋怨更沒有恨意，她只是有一點點意外，還有一種薑雲看不懂的情緒。

　她的心情與薑雲完全不同。

　薑雲不知道秦昭怎麽就成了主辦方的人，她應該主動打招呼的，但是沒有。

　一旁的同事很有眼力勁兒，瞧著不大對就趕快頂了上來，朝秦昭伸出手，客氣地笑道:“秦小姐您好，久等了。”

　秦昭看了薑雲一下，然後才回應那個同事。

　雙方都不彎彎繞繞，直接就進入正題。薑雲就在一邊站著，她知道自己不應該乾站著不動，不能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中，但確實不想跟秦昭有過多的接觸，連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

　薑雲可以做到坦然地面對前一段感情，但那種坦然應當是能徹底放下了，不在乎那個人了，而不是和和氣氣地跟前任站在一起談工作，像個沒事人一樣，搞得自己有多大度有多包容似的。

　她沉靜了一會兒，終歸還是換下那個硬著頭皮在聊的同事，極其冷淡地處理這些問題。

　過於漠然的態度讓秦昭臉色都變了變，大抵是沒見過薑雲這一面，秦昭有好幾次都沒接話，沉默寡言很不正常。

　薑雲不清楚她在抽什麽瘋，心裡又在做什麽打算，隻想快點結束離遠一點。

　可惜秦昭不懂，談到快結束的時候，憋不住問道:“你最近過得怎麽樣？”

　她倆走在隊伍的最前頭，與後面的其他人隔著距離，秦昭的聲音放低了，沒讓那些人聽見。

　薑雲的臉色未變，但眼神沉了沉。

　秦昭又說了一句:“上次是我不對，抱歉。”

　態度誠懇，語氣亦實誠，聽著像是真心實意的。

　但薑雲不會接受，更沒空搞什麽煽情的戲碼，她置若罔聞，全當沒聽見，走出兩步，淡然回道:“秦小姐要是沒什麽事，那我們就先回去了。”

　秦昭怔愣，見她真的要走，趕快說:“還有事！”

　薑雲停下，用十分公式化的語氣說:“您請講。”

　也許是被薑雲這麽刻意疏遠的模樣刺激到了，秦昭下意識就想把人拉住，不過沒等她碰到薑雲，斜後方突然伸出一隻白皙乾淨的手。

　對方一下子就把她擋開，又站在她和薑雲中間，沉聲說:“秦小姐，勞煩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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