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7】
肖絨以前覺得自己挺堅強的。
掉眼淚特少,一是覺得沒什麽委屈的,二是還要拿紙巾擦,也很麻煩。
在福利院的日子過去了太多年,久到這裡都變成了舊址,新的規劃任務下來還沒執行,就這麽放著。
在外面都能看到院裡的雜草。
小時候發麵包在那邊屋簷下,小朋友們排隊領。
每天到飯點的時候好大的幾個鍋,西紅柿蛋湯,蛋花隻浮在最上面,撈起來的只有一大把的紫菜。
還沒放鹽,入口的時候一點味道都沒。
下午是一天最開心的時候,有人領著玩遊戲。
可惜肖絨在玩遊戲上也有點木訥,老鷹抓小雞永遠是被抓的,自己做老鷹一個都沒抓到。
她乾脆就在一邊的單杠上自娛自樂。
小朋友那麽多,來來去去,院子裡的柳樹都抽了新芽,又來了一個胖阿姨。
每個要來領養的家長都被院長媽媽親自接待,肖絨坐在千秋上,好不容易輪到她,連看都沒看一眼。
屁股都沒坐熱,又都被叫了去,站成一排。
最後肖絨被挑走了。
以前有的小朋友走的時候哭得撕心裂肺,只有肖絨安安靜靜,她看著那個胖女人,心想:這就是我以後的媽媽嗎?
那年她五歲,長得粉雕玉琢,就是縮頭縮腦,跟活潑的小孩比有種死氣。
大人更喜歡活潑的。
肖絨不明白為什麽這個人要帶走自己。
後來她住進了那很小的房子,天蒙蒙亮的市場,車輪滾過的聲音,吆喝聲,還有魚被卸下的聲音,嘩啦嘩啦。
小孩子睡眠很好,新的爸媽早習慣了這樣的生活。
有個奶奶經常從鄉下來,一籮筐的雞蛋,看著肖絨,說囡囡可以跟奶奶住幾天啊。
肖絨從不說不,她太知道怎麽樣討大人喜歡了。
可是很多東西潛藏在她的本性裡,讓她怎麽取巧,都不是別人的最優選。
比如她某天在飯桌上迷迷糊糊聽到自己被領養的原因。
長輩們聊天,她媽隨便說了句找人算命算的,找個多大的,最後什麽樣的,什麽方位的,會對以後好。有人問錢呢,你們後來做試管那麽多錢哪來的,媽媽又含糊過去了,絮絮叨
叨這些年省吃儉用之類的。
夫妻倆忙碌半生,燒香拜佛數十年,都沒求到孩子,卻依舊不死心。
烤鴨店裡日夜不歇的烤爐,後廚腥和汙水的環境,橡膠手套撫摸鴨子屍體的觸感,鑽進毛孔,叫囂著多賺點,做個試管,也要有親的小孩。
親的。
我是不親的。
那到底什麽是親的呢?
肖絨默不作聲,扒著飯,她吃飯都規規矩矩,別人和她說話她才回答。
親戚聚會的場合,她是供人調笑的小朋友,你笑一個,你轉一個圈,唉娟子你這孩子長得還挺俊。
肖絨笑了一下,佯裝害羞得躲到一邊。
不過那個算命說的好像的確有幾分道理,肖絨上小學的那一年,她媽終於有了。
年紀很大做試管再生總是很吃力,奶奶也來照顧,但是店裡很忙,肖絨還沒收銀台高,踩著小凳子收錢,有客人開玩笑問她:“小朋友你知道要找多少錢嗎?”
肖絨把錢從驗鈔機口拿出來,點點頭,“我知道的。”
聲音還帶著稚氣,神色倒是認真,因為年紀小,總顯得反差。
“給,謝謝光臨。”
她胳膊套著倆嫩黃的袖套,早被汙垢沾滿,黃都變成了土黃。
和整個人一起融入在店裡。
市場的人都要誇一句烤鴨店那個小姑娘還挺聰明。
媽媽生弟弟的那幾天烤鴨店關門,肖絨跟著奶奶在醫院陪產。
折騰到很晚很晚,她挨著老人家,被拍著背哄睡著了。
第二天大家都很高興,弟弟很小,軟軟的一團。
大家都開玩笑說:“你有弟弟了,以後要保護他啊。”
肖絨笑了笑,沒說話。
她其實偶爾會想回福利院,不是說這個家不好,就是她的記性太好了。
記得太多細枝末節的差別待遇。
記得親戚說她是帶來的,記得媽媽說她很花錢,記得爸爸說她吃飯很慢。
福利院有一個小池塘,淺淺的,養了好多金魚,肖絨很喜歡看。
後來出了福利院,她蹲在隔壁的隔壁賣魚的鋪子看魚。
整個市場都有一股怪味,地上永遠是濕的,夏天穿著涼鞋腳板都是黏膩的感覺。
新同學在市場看到她,怪聲怪氣地打招呼。
肖絨沒理他。
她的學生時代
沉默寡言,也沒朋友,都被這個人誇張無數倍的形容嚇得沒人接近。
小孩子的世界涇渭分明,也殘忍無比,家長是什麽樣的人,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
大多數人都不知不覺變成了那樣。
肖絨覺得自己跟他們中間隔了一條河。
她走得緩慢,那邊熱鬧得花團錦簇,她都不羨慕。
烤鴨妹這三個字是貼在校服後面的便利貼,是回家路上自行車騎過有人砸過來的紙團。
她無動於衷,被人排除在外。
成績中規中矩,頭髮遮住臉,常年低頭,青春期比男孩早抽條的身形消瘦,像一盆永遠不會渴死的仙人掌。
直到遇到荊天月,仙人掌開出了花。
荊天月壓根沒經過這樣的生活,她跟肖絨在一起的時候也不是沒聊過從前。
可是肖絨的從前跟她的從前始終有壁,荊天月能感覺到肖絨很努力地想把從前描繪得陽光一些,但是適得其反。
越是誇張,就讓荊天月覺得多灰敗。
難怪年紀輕輕就一副老成的樣子。
女團時期那點火辣果然是演的啊,無限貼近市場想要的正能量,才會在非營業時期一臉厭世。
仔細想想網友說的你們偶像除了要演戲的時候演技都很好也不是沒有道理。
但是肖絨除外。
兩年多過去,荊天月才明白為什麽肖絨演的小虞那麽有張力。
這個人與生俱來的,她存在的環境,在跟小虞共情。
共情是演員最大的優勢,但有時候成也共情,敗也共情。
以至於荊天月剛開始分不清肖絨對她的感情是因為戲還是因為別的。
後來慢慢剝離,才發現裡面藏著最珍貴的寶貝。
肖絨拉著荊天月的手,她的臉頰貼著荊天月的手掌,蹭啊蹭的,像小貓。
荊天月甚至覺得她就是毛茸茸的小動物。
她說:“我能下去看看嗎?”
肖絨嗯了一聲,還打了個嗝,然後很不好意思,不敢看荊天月,下車了。
荊天月下車挽著她的手,整個人靠在肖絨身上,“肖絨小朋友,介紹一下這個福利院唄。”
肖絨一時詞窮,隔了半晌才冒出一句:“有個小池塘,魚很可愛。”
荊天月:“小時候還能撈啊?”
肖絨:“不能……”
這話聽著怪虛的,荊天月嗯了一聲,尾音上揚。
肖絨手插在衣服袋裡,“我撈過,被院長媽媽打手心了。”
“疼不疼啊?”
荊天月拉起肖絨的手,肖絨的手有很多繭,比不得荊天月那雙手,做手模都綽綽有余。
“不疼,就象征性地打一下。”
肖絨的手被荊天月拉起,她反手抓住對方的手,手指插進對方的手指縫,是交纏的模樣。
“是我這樣打你的力道嗎”
荊天月挽著肖絨胳膊的手松開,往下,拍了肖絨屁股一下。
肖絨抖了抖,垂眸說:“哪有,不打屁股的。”
荊天月欸了一聲,“我以為小孩打屁股比較多。”
肖絨想了想:“因為有人在屁股墊書,所以改了。”
她的記憶其實已經很模糊了,回憶有時候是最大的濾鏡,把傷心的都給剔,讓人覺得捱過來,就是幸福。
荊天月:“這麽虎啊,你呢?”
肖絨:“我就是撈魚被打了一下,其他的……沒有了。”
她搖了搖頭,摘了假發套頭髮才到耳朵,脖子修長,耳朵上還有一個鮮紅的耳釘,雪白的皮膚沾染了紅,老舊的路燈下照射下依舊抓心撓肺。
荊天月按捺住內心的想法,整個人靠在肖絨身上,“平常都乾些什麽呢?”
肖絨:“有志願者來教書法,也有教音樂和跳舞的。”
荊天月:“你是那時候就學會的?”
肖絨搖頭,這條路的房子都很老了,有些都畫上了拆,全都是人去樓空的狀態。
好多好多年前,這裡熱鬧得都是小吃攤。
“我是初中才跳舞的。”
荊天月:“家裡送你去?”
肖絨:“我……我去廣場上跟人跳的。”
她說完覺得有點好笑,“認識了一個培訓班的,叫老衛,還有帶學生唱歌比賽的,他非要我去。”
荊天月:“很有眼光。”
肖絨低頭,“老衛對我很好,都不收我錢。”
荊天月:“是個好人。”
“他那會還給我看星海招練習生的消息。”
“那你就是那會去的嗎?”
福利院的大門鎖著,門口有一長椅,肖絨擦了擦,和荊天月一起坐下。
這四周都很空曠,晚風徐徐。
“不是,我陪媽媽去北京看病遇到
星探。”
肖絨頓了頓,她的喉嚨冒出一聲歎息,“其實我沒打算去,因為太遠了,當明星好遙遠啊,當時也不知道我長大要幹什麽,但怎麽也不會想到做這個。”
荊天月靠在她肩上,肖絨抓著她的手把玩。
“但是我遇到了你。”
肖絨的手指摩挲著荊天月的無名指,那曾經有個戒指,現在空無一物。
“還好我遇到了你。”
肖絨的聲音還有點哽,“幸好你來這裡。”
荊天月任由她玩自己的手,結果這麽點時間,肖絨不知道從哪掏出來一枚戒指,給荊天月戴上了。
荊天月愣了一下,看向肖絨。
肖絨垂眸,對上她的眼,“不好看嗎?”
荊天月還是沒說話。
肖絨有點失落,手指摩挲著戒指,荊天月的手細長白皙,戴著戒指,她給的戒指特別好看。
“擅自就給你戴上,對……”
話還沒說完,她被人捧住臉,親了個正著。
這個吻有點太長,還有點過於火辣,下唇被啃咬,舌頭仔細地舔過唇縫,叩開門鑽了進去,柔軟和柔軟交纏,肖絨情不自禁就地閉上眼,朦朧的燈光下,她眼皮上那顆紅痣跟耳朵上的紅相得益彰。
像是把那朵玫瑰插進了心口。
肖絨被吻得喘不過氣,換氣的縫隙荊天月的手撚著她的耳垂,眼神朦朦:“隻給戒指不求婚?”
作者有話要說:綠字工廠今天打烊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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