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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五妖媚 - 第86章字體大小: A+
     
    第八十六章 番外

    (一)

      大縉同熙十九年夏末,因頤合長公主先天體弱、不易受孕,成親兩年無所出,與駙馬商議後上表請旨,欲將一名原州軍陣亡將領遺孤收養至膝下。

      同熙帝允准,為其賜名雲曜,並著令宗正寺錄入玉牒。

      三年後,頤合長公主奇跡般地有了身孕,於同熙二十二年秋產下一女。這位二姑娘的降生,不單使長公主府上下喜氣洋洋,連同熙帝也大喜過望,御筆一揮,賜名為「照」。

      頤合長公主夫婦素性仁厚,得此兒女雙全的善果,自是被坊間傳為美談。

      不過,畢竟一個是親生,一個是抱養,這中間的親疏之別似乎無法迴避。

      有些人在暗中揣測,長公主夫婦對待這一兒一女,恐怕難免有厚薄之分,這頤合長公主府遲早會有兄妹鬩牆的鬧劇。

      長公主夫婦對外間的議論是否有所察覺這事不好說,但一直待雲曜如己出倒不似作假。這夫婦倆對雲曜的呵護與偏袒,時常讓人誤以為二姑娘雲照才是被抱養來的那一個。

      好在雲曜性子早慧,並不恃寵驕縱,反倒有些少年老成的跡象,向來行止自持,竟頗有天家血脈的風範。

      而那二姑娘雲照卻打小是個混不吝,也不知怎生養出一副豪烈疏狂的做派,上至宗親貴胄、下到三教九流,不拘什麼人、什麼事,凡她覺得有意思的,總愛湊上去摻和個熱鬧,在京中可謂是「十處打鑼,九處有她」。

      這樣的性子自不免惹上些小是非,讓長公主夫婦很是頭疼。

      性子這樣南轅北轍的兩兄妹,又差著三四歲的年紀,雖說相安無事,卻也很難有「兄友妹恭」的和樂親暱,落在外人眼中,仍是會兄妹鬩牆的跡象。

    (二)

      皇家書院設在內城的北苑,學子多是皇室、宗親及勳貴世家的孩子。

      不過,北苑絕非憑血緣、出身就可暢行無阻。各家孩子完成開蒙學業後,須得經過層層篩選與評估才能得到北苑的進學資格,因此北苑可謂彙集了京中各顯赫門第裡最拔尖的小苗苗們。

      同熙帝對這書院極為重視,特意撥出北苑三殿供書院使用,講學的多是文淵閣大學士們,騎射武藝也由負責內城防務的頂尖將領輪流教導,一應開支全由皇家少府私庫來保障。

      同熙二十九年春,七歲的雲照終於通過了種種考核,揚眉吐氣地進了北苑,在清風殿就讀。

      長公主夫婦心下甚慰,指望著她能在北苑好生收收野性,以免將來當真長歪了。

      而雲曜在北苑進學已有五年,早已升至北苑承華殿,所學的課業比清風殿要繁難許多。

      這日午間,雲曜被授課的師長喚去單獨問了功課,待他回到承華殿時,同窗們便七嘴八舌地告起狀來:「雲曜,你妹妹方才不知發什麼瘋,忽然氣勢洶洶衝進來,將趙晟打了一頓就跑。」

      趙晟是宣平伯家的五公子,與雲曜同齡,是去年才升到承華殿就讀的。這趙晟與雲曜素來不大對付,今早在進宮的路上拿雲曜的身世與同窗們暗諷一通。那時雲曜與幾個好友就行在他身後,卻並未搭理他。

      雲曜不急不躁地聽同窗們說完方纔的事,略蹙起稚氣未褪的眉頭看向趙晟:「你欺負她了?」

      莫名其妙挨了頓拳腳的趙晟氣呼呼翻了好大一個白眼,低頭拍拍衣擺上的小腳印,「我上一次同她打照面還是新年時的宮宴上,話都沒多說兩句!再說了,我好端端的欺負她做什麼?」

      因年歲有差,課業進度也不同,十一歲的趙晟在承華殿受教,而七歲的雲照才進清風殿,很難有什麼交道。況且趙晟入學已有數年,而雲照才來北苑不到一個月,眾人真是想破頭也不明白,這倆八竿子打不著的小孩能結出什麼仇怨。

      同窗笑著對趙晟勸道:「算了算了,雲照本就是個胡鬧性子,長公主都管不住的,你總不好意思再追到清風殿去報仇吧?」

      「就是,而且她才七歲,那陣拳腳也不至於就把你怎麼著了,」有幾名與雲曜交好的同窗幫著朝趙晟諷笑道,「再說了,你當時不也還她好幾腳了嘛,沒吃多大虧。」

      雲曜眉目一凜,眸心漸生盛怒。

    (三)

      清風殿散學早些,長公主府的馬車先送了雲照回去。

      雲照腳才落地,抬眼見門口的管事一臉同情,就知自己今日在北苑打人的消息已傳回府了。

      於是她也不廢話,不待父母前來訓斥,熟門熟路就去了府中的小祠堂,自個兒拖了個蒲團在堂中跪得端端正正。

      見她皮成這般小油條性子,長公主夫婦只覺身心俱疲,索性暫不去見她,以免叫她惹出更大的氣來。

      跪到酉時,見沒人來喚自己起身吃飯,雲照心知父母今日怕是氣得不輕;可她覺得自己並沒有錯,於是也不肯告饒,跪地的小身板挺得更直,口中嘀嘀咕咕開始誦起今日新學的文章來。

      不多會兒,有人推門而入。

      雲照立刻收了聲,抿唇朝房簷翻了個倔強的小白眼,仍舊跪得直挺挺,頭也不回一下。

      片刻後,身旁多了一個蒲團,也多了一條直挺挺跪下的身影。

      雲照扭頭一看,登時樂不可支地鬆了腰背,拍著膝下的蒲團笑道:「沒想到啊沒想到,你竟也有跪祠堂的一天。」

      雲曜默默看看她那半跪半坐的嬉笑姿態,「嗯」了一聲,轉頭看著堂上那些牌位。

      少年身姿尚顯纖瘦,卻挺直如松。

      雲照見狀,也斂了嬉笑坐起來,重新端正跪著。

      小祠堂中供著許多長明燈燭,火光搖曳中,兄妹二人直挺挺的跪姿真是各有各的倔強。

      「你是為著什麼事被罰跪?」雲照目視前方,嘴上卻閒不住。

      也不怪她覺得稀奇,她被罰跪那是家常便飯,可向來規規矩矩的雲曜被罰跪,這似乎還是頭一遭。

      雲曜抿了抿唇角,看著堂上的那些牌位,隱約哼笑了一聲:「你不也跪著?你為何,我就為何。」

      「嘖,胡說八道騙人呢,」雲照撇撇嘴,仍舊看著前方,「我打了那趙晟,你也打了啊?」

      「嗯。」

      雲照驚訝地扭頭看他:「你做什麼打他?」

      「你又做什麼打他?」雲曜以眼角餘光淡淡睨她。

      雲照倏地收回目光,心虛似地抬眼望著堂中橫樑上的雕花,好半晌之後才轉著眼珠子道:「我打他,自是因為他嘴碎、話多……長得醜!你總不會也因為這個打他吧?」

      雲曜唇角浮起笑來,出人意料地點點頭:「我也是因為這個打他。」

    (四)

      跪完小祠堂,訓話是免不了的。

      長公主夫婦先差人來喚了雲曜過去。

      「你妹妹慣是個胡鬧的,怎麼你也……」駙馬蹙眉歎著氣,忙不迭輕拍著長公主的背安撫著。

      長公主氣得捂著心口,不想說話。

      雲曜先朝父母叩了頭,這才答道:「那趙晟,他還手了。」

      長公主夫婦俱是一愣,面面相覷地對視半晌。

      「北苑派來的人說過了,」長公主歎了口氣,語重心長地訓誡道,「可今日畢竟是你妹妹先無端跑到承華殿打人,人家還手也是情理之中。你愛護妹妹是好事,可不分青紅皂白的護短,這也是不對的。」

      「請父親母親息怒,孩兒認罰。」雲曜再次叩拜。

      是認罰,不是知錯,也沒說要改。

      駙馬板起了臉:「孩子們之間的打鬧,大人不便多出面,是該由著你們自行處置。遇旁人主動挑釁,你們自當還擊;可若是錯在自家,便不該盛氣凌人。往後絕不能再犯了,懂嗎?」

      「多謝父親教誨。」雲曜垂下眼簾。

      長公主府樹大招風,朝野之間不知有多少雙眼睛在時刻盯著,他身為長子,更當言行謹慎,這道理他很清楚。

      旁人若是挑釁他本人,他會以和為貴先忍三分;可若是衝著他妹妹,那就不行。

      旁的事他都能一笑而過,可若事關他妹妹——

      無論誰對誰錯,動他妹妹,那就不行。

    (五)

      「就知你們偏心!這回可是一樣打了人,打的還是同一個人,就我多跪些時辰!」雲照的小臉上滿是不忿,吱哇亂嚷。

      長公主氣得一掌拍上雕花楠木椅的扶手:「你還有理了?成日的不學好,淨會惹是生非。說,今日為什麼打人?」

      雲照早就跪得膝蓋生疼,忍不住扭了扭小身板,才撇撇嘴嘀咕道:「雲曜平日裡就很學好啊,好得跟廢物沒兩樣。平白被人擠兌得跟孫子似的也不敢吭聲……」

      「上哪兒學來這滿嘴渾話!」這下連駙馬也給氣得火冒三丈,大步走到她面前。

      雲照見勢不妙,跳起來就在書房裡抱頭鼠竄,邊跑還邊嚷:「我沒錯!誰要那個趙晟嘴巴壞!往後他若再拿我哥的身世說三道四,我還打他!他說一次我打一次,看他長不長記性!」

      小姑娘的嗓音本就清亮,這一嗓子吼得用盡全力,震得門外的雲曜耳旁嗡嗡作響。

      雲曜的生父姓季,是原州軍的一名將領,沙場殉國;而他的生母在生他時死於難產。

      他被接到長公主府時不足週歲,因此對從未蒙面的生身父母並無任何記憶。

      長公主夫婦從未向雲曜隱瞞他的身世,還在家中小祠堂專辟一處,為其生身父母供了牌位,逢年節、祭祀,都會讓他去拜謝生身之恩,使那對於國有功的夫婦能得香火供奉。

      今晨在進北苑的路上,趙晟對幾名同窗道,長公主夫婦此舉,就是為了讓雲曜時時記住自己的出身,別去想些不該自己的東西。

      長公主夫婦對待自己如何,雲曜非常清楚,也非常感激。諸如趙晟口中這類惡意的揣測,他自小到大聽了不少,早已不會往心裡去了。

      他非但並不會順著旁人的揣度去瞎想,甚至時常會替雲照委屈——父母對他偏愛過重,凡他與雲照有所衝突,他們總是讓雲照退讓。

      他曾無意間聽到母親對父親笑言,許是因為他的到來,才使雲照有機會來這世間走一遭,所以對他再好,都是應當的。

      可他卻一直覺得事情該反過來說:他的到來,是為了迎接雲照的降生。

      是因為這世間定會有一個雲照,所以才先有雲曜。

      他就是為她而來的,他怎麼去護著她都是理所應當的。

      只是他萬沒料到,雲照的心裡,也是願意護著他的。

      雲照啊,那是他的妹妹呢。

      他的。

    (六)

      同熙三十九年,中秋之夜,月華如水。

      頤合長公主府最北有後罩樓七間,兩卷勾連相搭,典雅秀美,視野高遠,是府中賞月的好去處。

      子時,四下沉沉,惟鳴蟲悉索之聲點綴著月夜美景。

      十九歲的雲照抱著小酒罈子,斜倚在窗畔望著穹頂之上那輪圓月,眸中有萬千思緒交錯。

      聽得有人推門而入,雲照心中微詫,倒也不驚,只是徐徐回頭望過去。

      閣中並未點燈,銀月清輝自窗口潑進來灑了一地,將來人那襲蟹殼青團雲錦袍照出流光溢彩的風華,襯得那俊眉修目愈發貴重英挺。

      「喲,慶成郡王。」雲照勾唇隨意笑了笑,又轉頭望月,拎起小酒罈子,仰脖往口中灌去。

      雲曜緩步徐行至窗前,與她並肩立在窗前。待她一飲既畢,這才伸手拿將她手中的酒罈子拿走。

      「先前在宮宴上還沒喝夠?」

      低沉醇厚的嗓音與酒香一同散進夜風中。

      雲照哼笑一聲,將額角抵在窗欞上,雙臂環住自己,懶懶道:「慶成郡王不好酒,自不能體會個中美妙。」

      雲曜隨手將那小酒罈子擱在窗畔花几上,回身抬手往她眉心一彈:「慶成郡王也是你叫的?」

      雲照抬腳就踹了他一記,他卻不閃不避地受了。

      沒料到他竟不躲,雲照有些訕訕地,又靠回窗畔,偷偷挪遠半步,才沒好氣道,「難道要像小時候那樣,叫你廢物雲曜?去去去,離我遠些,別打擾我對月憂思。」

      「小小年紀,哪兒那麼多憂思?」雲曜定定看著她,輕道,「二月裡有右司點招,你獨自在外好幾年,也該回家了。」

      自長公主夫婦為雲曜請封了郡王爵那年,雲照便孤身離京,竟去原州的一個小縣衙做了捕快,連年節時都甚少回京。

      雲照慵懶地打了個呵欠,不以為意地笑哼一聲:「京中多的是人在等著看我倆兄妹鬩牆的大戲,你也很想讓我回來像個猴子似的被人笑話?」

      雲曜眉心微蹙,嗓音中隱有急惱,「誰敢笑話你?再說了,你管外頭的人說什麼?多想想父親母親!也多想想……」

      「你會看不明白?若我回到京中,父親母親才真正是最為難的。」雲照淡淡哂笑。

      無論從哪一方面來看,雲曜都是頤合長公主府最出色的那個孩子,按大縉宗室、世家的慣例,他理所應當是承襲滿門榮光的那一個。

      對此,雲照從來沒有不服,她也從無與他一爭長短之心。

      可,誰信呢?

      就連她的父母都怕她將來會想不通,仗著自己是親生的那一個就非要將雲曜壓著一頭,於是早早替雲曜請封,以防將來二老百年後,她若起了心思憑血緣與雲曜對峙相爭,雲曜會沒有還手之力。

      她雲照機靈著呢,雖說這些事誰也沒宣之於口,可她看得很明白。

      雲曜沉聲道:「雖不知父親母親是如何想法,但我從未想過要防你什麼……我的什麼都可以給你。」

      只要你想,只要我有,全都給你。

      「誰稀罕,」雲照不以為意地笑著打了個呵欠,大大伸了個懶腰,「我就喜歡外頭天高地闊,自在逍遙。」

      語畢,她轉身就要走。

      雲曜伸手拎住她後頸衣領,迫她止步回頭。

      雲照皺著眉扭頭瞪向他,正要發作,卻見他面色沉凝地啟唇:「你常年不肯回家,是因為當真喜歡外頭天高地闊,還是因為,外頭的天地裡,沒有我?」

      「你這人怎麼越大越奇怪,心思可真重。」雲照反手重重揮開他的鉗制,嘀嘀咕咕地走了。

      這雲曜……怕不是腦子出毛病了?怎麼會生出這麼奇怪的想法?

    (七)

      同熙三十九年二月,雲照返京,參加監察司右司員吏點招。

      在她回到長公主府的次日清晨,雲曜向頤合長公主夫婦行了拜別家禮,奉旨前往臨海的沅城一帶勘察民情。

      雲照茫然地站在城樓上。目送他策馬遠去的背影消失不見。

      回過神來一轉頭,就瞧見自家父母雙雙沉重的臉色。

      他們雖無半字的指責,可那無聲的沉默下包含著對她的遷怒、對雲曜的愧疚,她似乎能夠感受一二。

      當夜,心事重重的雲照再次登上府中最北的那間後罩樓。

      今夜有月,閣中一切看上去與去年中秋時並無不同,可當她再次斜倚在窗畔「對月憂思」時,許久過後,身旁也沒有再多出一道熟悉的身影來。

      今夜她沒有拿酒罈子,自也不會有人來搶了。

      雲照勾唇笑了笑,轉身就走,可才邁出兩三步,卻又忽然停下。

      她回頭望著身後空無一人的溫柔夜色,笑得平和友善:「光會說我,你這又是為何離家呢?」

      四下寂靜的夜裡,她彷彿聽到雲曜隱約哼笑了一聲——

      你為何,我就為何。

    (八)

      自進了右司之後,雲照雖人在京中,卻不大回長公主府。

      她在離右司不遠的地方自己買了座宅子,日就留幾個侍者料理灑掃雜事。

      當值時就住右司的官舍,休沐時回那宅子窩著,喝酒看書發呆,興起時也會領相熟的夥伴回來吃吃喝喝,玩玩鬧鬧,大體上比從前安生許多。

      頤合長公主夫婦見她猶如脫胎換骨,徹底斂了年少時那跳脫放肆、惹是生非的性子,自是欣慰不已,倒也不拘著她非得回府長住,只盼她偶爾能回府吃個飯、說說話,就權當她承歡膝下了。

      而奉旨在外的雲曜逢年節、家祭或陛下有詔、朝中有大事時,也還是會回京小住幾日。

      可他每每回府,總不見雲照在家,非得長公主夫婦派人去請,那傢伙才興致缺缺地回來露個面,應酬式地吃過飯就走。

      同熙四十年七月,右司丞嚴懷朗失蹤遇險,雲照與同僚奉命探查其行蹤,扮作江湖人一路行至沅城。

      其實自她們一行進入沅城起,雲曜就已得到了手下的回稟。可他清楚,雲照與同僚此行有引蛇出洞之意,他不能露面與她相見,以免讓人勘破她與同僚們苦心偽裝的身份。

      最終雲照與同僚們成功救出嚴懷朗,並循線抓獲自稱「寧王之子」的半江樓少主,順利返京。

      從頭到尾,雲曜都在暗中戒備著,卻始終沒有露面。

    (九)

      同熙四十一年,恰逢帝師羅堇南大壽,陛下在宮中設宴,雲曜作為受邀賓客之一,提前半月就千里迢迢自沅城趕回京中。

      哪知雲照這回更是過分,任憑長公主夫婦三催四請,總有諸多理由拒絕回家。

      到羅堇南壽宴這日,雲曜才在含光門前等候接受檢查的人群中看到了她。

      那麼多人,他卻一眼就瞧見了她。

      她身旁的夥伴是傳聞中帝師那失而復得的重孫女第五月佼,兩個姑娘之間的交情似乎頗好,勾肩搭背地言笑晏晏,親暱得很。

      雲曜見狀,心中生出一絲委屈,還帶了惱,最終忍無可忍地行到她面前。

      他向月佼略略頷首示意後,目光沉沉地看向雲照:「這幾日為何不肯回府?」

      雲照「嘖」了一聲,衝他翻了個白眼,將臉扭向了一邊。

      「管得著嗎?」

      就這麼短短四個字,卻氣得他頭髮都快豎起來了:「你這意思是,家中有我就沒你?只要我一回京,你就不肯回家了是嗎?」

      他知道自己的臉色一定很嚴肅,也知道自己的語氣有些凶,可他忍不住。

      聽她不耐煩地辯駁了幾句,說什麼自己既有右司員吏的公職在身,忙起來便沒時間回家之類的,他真是半個字都不信。

      全是借口。

      她就這麼不能忍受與他同處一個屋簷下?

      明明小時候,她私下裡總是護著他。

      就連別人拿他的身世淡淡說嘴幾句,她也會不管不顧地對人大打出手。

      他什麼都知道,他什麼都記得。

      可她,似乎什麼都忘掉了。

    (十)

      同熙四十三年,同熙帝力排眾議,下令由慶成郡王雲曜領水師出征海上,剿滅竄逃數十年、盤踞海上小島的寧王殘部。

      離京前夜,雲曜與雲照第一次在府中最北的後罩樓花閣中相對而坐。

      「自打我學會飲酒後,這些年我請許多人喝過酒,」微醺的雲照歪著腦袋隔桌望著雲曜,面上竟有稚子般的笑,「卻還從未請你喝過酒。」

      雲曜抿了抿唇,眸中神色帶柔帶暖:「你不單從未請我喝過酒,還從不肯當面叫我一聲哥哥。」

      「我叫你,你敢答應?」雲照眉梢微挑,笑出一絲狡黠的味道。

      雲曜眸心閃了閃,迅速垂下長睫,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她……知道?

      她不知道吧?

      不會有人知道的,他一直都藏得很好,不是嗎?

      「喂,雲曜啊,你這人呢,其實哪兒哪兒都好。我真沒煩你,也沒躲你,從來沒有。」

      雲照呵呵傻笑,輕輕拍了拍桌子,似是醉得深了些,口齒都含糊起來,「有沒有人說過,其實你不板著臉的時候,長得還怪好看的……」

      雲曜心下鼓噪不已,口中卻平淡如水:「胡言亂語。別再喝了,還是早些回房去吧……」

      他邊說邊抬起眼看過去,卻見她歪歪趴倒在桌上,像是睡著了。

      雲曜怔怔隔桌看著她許久。

      最終,他還是無奈地笑著搖搖頭,走過去扶起她,動作盡量溫柔地將她背在了自己的背上。

      明知她醉到睡著了,什麼也不會聽見,他才敢自言自語般邊走邊道,「我一直覺得,我就是為了你,才會來到這裡的。」

      「可你卻從來懶得多看我一眼,慣會躲。」他抿了抿唇,眼眶有些發酸,口中泛著苦味。

      「眼看著明日我就要走了,你卻突然告訴我,你其實沒有躲我,也不覺我煩……還說我哪兒哪兒都好……」

      他背著她,每一步都邁得極穩,走得很慢,很慢。

      「你這招很小人,你知道嗎?太奸詐了,太狡猾了,太……慘無人道了。」他有些想笑,心底卻又有些難過。

      他很清楚,打從很久以前,他明白自己心思的那一天,他就很清楚——

      雲曜這個名字,是上了玉牒的。

      他是頤合長公主府的長子,是雲照的兄長。

      只要這件事刻在玉牒上一天,他就只能是她的兄長,絕沒有半點機會離她更近一些。

      此刻已是二十多年來他離她最近的一刻,將來大約不會再有同樣的機會了。

      他多希望眼前的路,是沒有盡頭的。

      「光會嘴上說我好有什麼意思,」雲曜停了停腳步,反剪的雙臂將背上醉到睡著的姑娘護得更緊,面上隱隱發燙,唇角輕揚地自語抱怨,「再好,你也不會要。」

      他不是沒有為她破釜沉舟的決心和勇氣,可她……大概從無如他這般瘋狂的念頭吧。

      恍惚間,自他兩肩耷拉下來的那雙纖細修長的手臂驀地環住他的脖頸,這細微動靜使他渾身一僵,再抬不動腳步。

      趴在他背上的醉姑娘含糊黏纏的嗓音近在耳畔,「瞎說。你又沒問過,怎麼就知道我不要了……」

      漸漸回神的雲曜甜蜜又痛苦地閉了閉眼,一瞬不瞬地望著前路。

      「那好,我這會兒就問。你……要嗎?」

      沉嗓微顫,輕輕的,像是怕驚醒了誰的夢。

      暗夜寂寂,有蟲鳴之聲悉悉索索。

      好半晌的靜默後,他感覺身後的醉姑娘似乎拿斂下在他肩頭蹭了蹭,醉嗓徐緩,卻帶著爽利無比的清甜,「要啊。」

      他實在有些站不穩了。

      緩慢、僵硬又小心地將背上的姑娘放下地後,他轉身與她面對面。

      那姑娘卻醉得站不穩似地,軟軟就栽到他懷中,腦袋抵住他的肩頭。

      他大手輕顫,緊緊扶住她的兩肩,「雖是醉話,我卻是要當真的。」

      「嗯。」

      這一聲細細低低的回應在他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那種平地乍起的狂喜,是他被冊封郡王時都不曾有過的。

      他兀自閉目良久,似要將這明明虛幻,卻又使他忍不住心中怦然的喜悅瞬間牢牢記住。

      待到心跳重新歸於平穩後,他才深深呼吸吐納數回,沉聲求道:「那,你等我?」

      「好,不必急。你慢慢來,我等你。」

      這樣的答案,是在他的夢裡也不敢出現的。

      他腦中一片空白,總覺自己渾身都冒著傻氣,眼角眉梢不受控地上揚,上揚。

      拚命上揚。

      「我當真的啊,我真的會當真的啊!」他似乎是在提醒她,想給她最後一次改口逃生的機會,「這麼大個人了,喝醉了說話也、也是要負責的!」

      今夜這一切荒謬得像個夢境,他都不能確定,到底醉的人是她,還是他自己。

      「負責啊。」懷中的姑娘徐徐抬起頭來,美眸湛湛,清明流光。

      在他一臉震驚的呆愣中,她仰著俏臉,踮起腳,吻在了他的唇上,悶笑出聲。

      混……哦不,好姑娘,幹得漂亮。

      夜色中,四唇相貼,兩舌溫柔糾纏,這就算是蓋章落印了。

    (十一)

      同熙四十五年冬,捷報傳回京中,舉國沸騰——

      慶成郡王雲曜領水師出兵海上,經過近兩年苦戰,最終蕩平寧王殘部。

      兩個月後,也就是同熙四十六年春,再次傳回京中的,卻是令人猝不及防的噩耗。

      原本奉詔欲一鼓作氣掃定海寇、打通海上商路的慶成郡王,所乘戰艦在海上不幸遭逢滔天巨浪,艦毀身死,殉國。

      隨著玉牒上「雲曜」的姓名被框上歿印,世間再無雲曜其人。

      同熙四十六年夏,經頤合長公主夫婦奏請,雲照獲封「慶成郡主」,承繼已故長兄的封號,也繼承已故兄長未竟之志,素甲銀槍奔赴海上,接手沅城水師。

      首次從沅城揚帆出征的那日,雲照銀甲素裹,神色平靜地立於主戰艦的甲板上。

      海風獵獵,迎面撲得她幾乎睜不開眼。

      她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如有一片寒冰凝住了她心中所有的愛恨嗔癡。

      有溫熱清淚自那片冰寒上徐徐落下,卻仍不能化去那薄薄冰寒。

      也不知站了多久,身後忽然有一道人影隨著陽光的照耀蜿蜒至她的腳邊。

      徐徐漸近。

      她眸心愈凜,抬手抹去面上淚痕,倏地轉身,卻看見那張刻在心板上的俊臉。

      烏黑如玄玉的眸中帶著化不開的笑意,就那樣直直望進她的心裡。

      靛藍色薄錦衣袍將他的面目襯得清貴無方,也將那笑意襯出些許得意的味道。

      雲照咬牙,怒而一掌拍向他的心口:「雲曜!你這個王八蛋……」

      那一掌自是被人接住,順勢就把她帶嗔帶柔的手一併「沒收」進溫厚的大掌之中。

      然後,她便跌進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懷抱。

      ——抱歉,我來晚了。

      ——可你終究來了。

      兩顆心近在咫尺,什麼話都不必多說,只這樣親密相擁的姿態,千言萬語便就道盡了。

    (最終)

      「玉牒上已打了歿印,世間再無『慶成郡王雲曜』,」他動也不動地受下了她的掙扎與腳踹,輕笑扣緊了她的腰身,「在下季元濤,幸會慶成郡主。」

      雲照想起長公主府內專為雲曜生父立的靈位,是姓季,沒錯了。

      「管你叫什麼,你都還是那個王八蛋!這事洗不清的我告訴你!」

      她發狠似地拳打腳踢,面上卻有洶湧的淚,唇角高高揚起,看上去有些古怪。

      雲曜,哦不,季元濤,緊緊將她抱住,半臉藏進她的鬢邊,「從前有個姑娘,她說我哪兒哪兒都好,若是不板著臉的時候,長得還怪好看。」

      雲照終於停下自己的「暴行」,恨恨環住他的腰,洩憤似地在他衣襟上抹去滿面涕淚,「關我什麼事?你個王八蛋……」

      她帶著哭腔餘音,粗魯痛罵。

      他卻溫柔笑答:「那這樣好的一個王八蛋,慶成郡主要是不要?」

      「慶成郡主也是你叫的?」雲照抬手在他額上賞了個爆栗,見他皺起臉委屈忍痛,就憋不住破涕為笑。

      「別光知道笑,要是不要,給個准話!」

      「……要的。」

      「今日可沒喝酒,說話是要負責的……真要的吧?」

      「要要要,再問幾遍也一樣是要的,真煩人……便是喝醉的時候說話,我也是負責的啊!哦,不對,有件事你是不是不知道?」

      「嗯?!」

      「我酗酒多年……酒量驚人……千杯不醉……唔!」

      再是千杯不醉之人,在心上的懷抱與柔唇裡,還是會醉的啊。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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