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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五妖媚 - 第81章字體大小: A+
     
    第八十一章

      轉眼到了十一月中旬,天氣愈發寒涼了。

      針對月佼中了「縛魂絲」之後引發的頭疼症狀,隋枳實在出發去紅雲谷之前,留下了一張精心改良過的藥方。

      月佼素來是個肯遵醫囑的,加之後來又有木蝴蝶細心照拂、嚴懷朗每日敦促,她幾乎一頓不落地按隋枳實的方子服藥,到這時頭疼已減輕許多,再不像剛回京時那般難受到徹夜不能入眠。

      不過到底還未曾痊癒,時常也會隱隱抽疼。

      她打小不是個嬌氣的姑娘,此時只一點點疼,想說忍忍也就過了,於是琢磨著想將藥停了。

      嚴懷朗打量她有時仍會忽然按著額頭苦著臉呆立半晌,心知她這是沒好全的,便好生哄著,讓她繼續喝;月佼撒嬌耍賴也沒拗過他的憂心,就每日早晚應付喝兩頓,悄摸摸將中午那一頓給省了。

      哪知才沒幾日,這小伎倆就被嚴懷朗察覺;他便讓木蝴蝶每日中午跑一趟監察司,將藥給送來,他親自盯著月佼喝下去。

      如今的月佼已多少懂些場面上的規則,嚴懷朗畢竟是她的上官,當著同僚們的面她也不好耍脾氣駁他面子,只能先喝了,夜裡回去再同他講道理、談條件。

      嚴懷朗在旁的事上都肯慣著她,可這回卻任她如何撒嬌耍賴都說不好,到底把她收斂許久的倔脾氣都給惹發作了。

      這天傍晚,木蝴蝶抱著手爐靠在簷下廊柱後頭,偷笑著看嚴懷朗滿院子追著要逮月佼喝藥。

      這兩人素日在外都不是鬧騰性子,此刻卻像一對倔強的小冤家似的追逐起來。

      月佼仗著自己如鬼如魅的家傳身法,滿院子上躥下跳地躲,嚴懷朗卻鍥而不捨地追了個不依不饒。

      月佼見狀,氣哼哼一咬牙,直接躍身過到院牆外去;可嚴懷朗也不是個半途而廢的,見她竟往院外巷子裡躲,立刻也跟了出去。

      望著兩人一前一後消失在牆頭的身影,木蝴蝶忍不住笑出了聲。

      她比月佼年長兩三歲,很小時就陪伴在月佼身旁,與月佼相處的時日比同自家兄弟姐妹還多。對她來說,「第五月佼」不但是她與族人虔誠尊奉的「紅雲神女」,還是她的親人,她的小妹子。

      如今這個小妹子長大了,尋到了血脈相連的親人,也尋到了即將相伴白首的愛侶,還在廣闊天地間尋到了自己立身之本。

      冬日傍晚的天空黑鴉鴉,寒風輕嘯著拂過院中那幾株尚未開花的紅梅。院牆下一溜的各種藥草生機勃勃,間或隨風傳來清香。

      那些都是當初月佼自紅雲谷帶出來的種子,其中有一些因為京中的氣候與紅雲谷差異太大,沒能養活,可院牆下這幾種,卻長勢良好,與紅雲谷中似乎沒什麼不同。

      木蝴蝶若有所感,唇角笑意帶了些許悵然,又帶了隱隱的希冀與嚮往。

      這些日子裡月佼同她談了許多事,她才知紅雲谷外的天地之大,竟能使人的一生活得無比充盈。

      此前月佼問過她願不願進學讀書,願不願在紅雲谷之事塵埃落定後留在京城換一種活法。

      她舉棋不定,怕自己就如紅雲谷中的草木,離了安樂故土就會沒有活路。

      可她每日看著月佼早出晚歸,總是繪聲繪色與她講些看到或聽來的市井趣聞……鮮活靈動的笑容之下,是一顆在紅塵俗世中滾得樂在其中的心。

      前兩日,月佼領了薪俸拿回來,美滋滋擺在她的面前說,「阿木,你看,這是我自己掙的,全給你做家用。」

      轉頭又去將嚴懷朗的薪俸「打劫」了一小半,說要留在自己身上當做零花錢。

      眼下木蝴蝶再回想起月佼當日眉飛色舞的神情,心頭有萬般滋味湧起。

      在紅雲谷,「神女」一家是享受眾人供奉,不必勞作就可衣食無憂。

      可在木蝴蝶的記憶裡,從前月佼不管得了再豐厚、珍奇的供奉,也從未露出過那樣滿足與自豪的神色。

      就那樣少少的一點薪俸,卻讓「紅雲神女」露出了宛如豐收般的喜悅。

      那時月佼說,每月這微薄的薪俸,是這天地對她的認可與回饋;薪俸記檔上那一月又一月的記錄會永遠在,哪怕她「飛昇」了,這世間仍會有那些卷宗記得,曾有一個名叫「第五月佼」的人,為這繁華盛世燃燒過一生。

      她說,「阿木,這真好啊。」

      此刻木蝴蝶也覺得,是啊,那真好啊。

      再不僅僅只是恣意熱烈卻茫然無謂地渡過一生;最後的終點不再是悄無聲息地掩埋在紅雲谷的青山之間。

      這世間會有人知,她來過。

      那真的很好啊。

      ………

      待嚴懷朗將「逃竄」至巷中的月佼「緝拿」回家,已是正戌時。

      兩人目光僵持半晌,月佼氣呼呼「哼」了一聲,拉著木蝴蝶陪著喝藥去,不肯搭理那個牢頭似的嚴懷朗。

      木蝴蝶早有先見之明,那藥一直煨在小火的爐邊溫著。

      月佼看仇人似的瞪著那藥,滿臉寫著「不高興」。

      「姑娘前些日子問我,今後願不願留在中原謀生,」木蝴蝶也不催她,倒是先溫聲笑著閒聊起來,「我這幾日想了許多。」

      月佼也顧不上再與那碗湯藥置氣,扭頭看向她,「要留嗎?」

      「是想留的,想像姑娘說的那樣,進學讀書,與尋常中原人一樣謀個生計,安身立命,想這紅雲谷之外的天地知道,有一個叫木蝴蝶的人,來這世上走過一遭。」木蝴蝶很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聲。

      月佼使勁點點頭,又問,「你是有什麼顧慮?」

      「我的父母,兄弟姐妹,宗族親人,」木蝴蝶輕輕歎了一口氣,「若將他們也接來中原,他們會有活路嗎?」

      年輕人或許還有機會以進學讀書謀一條生路,可年長的人呢?他們時代生活在紅雲谷,似乎並無在這外間謀生的智慧與手段。

      若非如此,當初谷主也不會一味只能拿谷中的珍禽異卉、毒物方子出來與人換金銀錢糧了。

      「還有,谷中眾人會不會受玄明他們的牽連?皇帝陛下……」木蝴蝶之所以舉棋不定,便是因為心中有諸多的茫然與憂慮。

      在她被玄明帶出谷時,谷主便已在玄明的奸計之下癱瘓在紅院,神智早已不清明,而右護法哲吉也被玄明誅殺。眼下真正有聲望帶領紅雲谷走出困境的月佼……她已有了美好而充盈的人生,原本不必再背負起紅雲谷這個沉重負擔。

      紅雲谷的人天性如此,若失了領頭羊,便誰都不知該何去何從。

      月佼抿了抿唇,笑眼微彎,神情澄定:「阿木,你信我嗎?」

      「自是信的。」

      「我自接任『紅雲神女』,從不開壇,從不祭祀,卻享了大家幾年的供奉,」月佼微微哂笑,走過去端起小灶旁那碗溫熱的湯藥,「如今紅雲谷陷入困局,我這個『神女』不會辜負大家。」

      她雙手端起那碗藥,神色莊重如執酒盟誓一般,鄭重地看著木蝴蝶,「阿木,『紅雲神女』月佼在此起誓,只要你們信我,我一個也不會丟下。我會帶紅雲谷的人找到活路,一條堂堂正正、踏踏實實的活路。」

      不必再摀住自己的良知,遮住自己的雙目,假裝不懂自己是在為虎作倀的活路。

      木蝴蝶淚目含笑,看著月佼仰脖子將那碗湯藥一飲而盡。

      眼前這個小姑娘啊,雖從未開壇,從不祭祀,卻在這非常之時金口玉言,斬釘截鐵地說,只要你們信我,我一個也不會丟下。

      哪怕她自己早已有了安身立命的通途,哪怕她本可置身事外。

      這樣的勇氣,這樣的擔當,這樣的悲憫與溫柔。

      這才是第五家神女一脈,骨子裡傳下來的莊嚴寶相。

      木蝴蝶本想跪下,可才要屈膝,卻想起月佼前些日子才說過,「你,還有谷中所有人,你們與我,是一樣的,不必跪」。

      於是她站得直直得,眼中閃著淚光,笑意卻溫順柔和:「請姑娘領我讀書吧。」

      ………

      木蝴蝶想通了,願意進學讀書,這事讓月佼很是開懷,再回到寢房時,面對嚴懷朗,也沒有先前那樣大的氣性。

      見她雖不像往常那樣笑瞇瞇的,但神色好歹有所緩和,嚴懷朗偷偷鬆了一口氣,賠笑著將她攬過來抱到榻上。

      「不氣了,嗯?」

      月佼盤腿坐在榻上,拿被子裹住自己,皺了皺鼻子,哼了一聲,滴溜溜的黑眸到處亂瞟,就是不看他。

      嚴懷朗上榻擠到她旁邊,搶過被子來將兩人裹到一處,與她抵肩盤坐到一處。

      月佼拿手肘拐他一記,嫌棄道,「離我遠些。」

      「你怕冷的,」嚴懷朗接下她這不輕不重的一擊,無奈地拿肩膀蹭蹭她,好聲好氣講道理,「雖說你已比之前好了許多,可終歸還是沒好全,若是讓你隨意停了藥,我不放心的。」

      道理是這個道理,可月佼就是不高興的。

      「你將來一定不是個好夫婿。」

      「冤」字刻滿額頭的嚴懷朗一聽,頓時就不幹了,展臂將她狠狠攬在懷裡,「怎麼就不是好夫婿了?」

      「人家話本子裡的好夫婿,都給妻子喂糖吃,」月佼拿後腦勺輕輕撞了撞他的肩頭,哼了又哼,兩腮氣鼓鼓,斜眼睨他,「你倒好,追著喂苦藥吃。」

      這還沒成親呢,就這麼不疼人,真是沒什麼好指望了。

      一向很講道理的小姑娘忽然胡攪蠻纏起來,嚴懷朗實在有些招架不住,再聽她嘀嘀咕咕地抱怨著「遇人不淑」,真是委屈得心都揪痛了。

      「好好好,給你糖。」

      知道這時候講道理是沒用的,嚴懷朗索性也學她往日賴皮兮兮的模樣,將自己的唇湊到她唇邊。

      月佼被他這副模樣逗得噗嗤笑出了聲,再端不起氣呼呼的樣子。

      她伸出食指抵住他的額頭,笑著將他的臉推遠些:「走開走開,又不甜。」

      「你試試嘛,試都沒試,怎麼就知道不甜了?」嚴懷朗一徑笑著非要往她面前湊,「試試吧,不甜不要錢。」

      月佼咬著唇角想了想,倏地在他唇上飛快一啄,而後板著臉將他推遠:「不甜。」

      猝不及防的嚴懷朗愣了一下,旋即笑著又膩過去道:「這不算的,淺嘗輒止,哪裡品得出滋味。不如再試一次?」

      月佼不理他,抿笑扯了被子倒下去,背對著他側躺著。

      身後的溫熱身軀不屈不撓地貼了上來,在她耳畔誘哄,「再認真嘗嘗嘛,不騙你的,當真甜……這位客官,不要如此決絕啊……大不了,我倒貼你些,求你再試試?」

      月佼一面奮力抗衡著他那「作惡多端」、四處點火的手,一面沒好氣地笑嗔,「若叫同僚們……見著你這副模樣……嚴大人可就不威風了……」

      「誰理他們,」嚴懷朗翻身將她壓住,笑音微啞,「我是你的夫婿,又不是他們的夫婿。」

      這副模樣,可只有「嚴夫人」才能瞧見。

      棉被之下有人「放火」,惹得月佼輕吟了一聲,顫聲碎碎道,「也不是我的夫婿……還、還沒成親呢……你給我住手啊……君子,動口不動手啊。」

      嚴懷朗眉梢微挑,倒是從善如流地住手了,「說的也是。」

      「住、住口……」哭笑不得的月佼很想將埋在自己頸間的那顆頭顱拎起來扔了。

      這顆混蛋松子精,平日在外人面前就道貌岸然,一回到寢房就現原形,這讓她對半個月後的新婚之夜略感憂心。

      她總覺得——

      到時自己不但會被這顆松子精拆吞入腹,他甚至可能連口骨頭渣都不會吐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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