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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五妖媚 - 第56章字體大小: A+
     
    第五十六章

      朝日初升,秋陽的光芒柔柔擁住雲層,漸漸捂熱了凍了一夜的天空,也捂熱了一雙小兒女彷徨整夜的心。

      將熱茶遞到嚴懷朗手中時,月佼觸到他指尖微涼,心中泛疼地又紅了眼眶,伸出自己的手將他握著杯子的大掌合在掌心。

      皙白溫暖的小手輕輕在對方手背上摩挲著,想讓那沁涼的大手快些暖和起來。

      京中的秋夜露重風沁,通夜寒意撲人,月佼一想到自己裹著溫暖的棉被在床榻上滾來滾去時,這人卻傻愣愣在外頭站著,就禁不住鼻酸。

      當日在龍泉山上時,他說「心愛極了她」,她是信的。

      她記得話本子上說,若一個聰明極了的人,為了另一個人做些傻乎乎不知所謂之事,那大抵就是太喜歡了。

      喜歡不知該拿對方如何是好,就變成了個傻子。

      姑娘家的小手纖纖軟軟,帶著透骨的甜意,水汪汪的眸中那藏不住的疼惜與珍愛,將嚴懷朗冰涼了整夜的雙手煨得漸暖起來。

      好似一簇被文火烤熱的柔嫩羽毛,暖烘烘、軟乎乎,那羽毛尖上還沾了糖霜,再一下、一下地,輕撓在他的心上。

      嚴大人那顆時常被外人誤以為冷硬的心,就這樣輕而易舉地,被融成了甜滋滋的一泓春水。

      他將手中的茶杯擱在書桌上,握著月佼的手,拉著她側身坐在自己腿上,將這暖暖軟軟的小姑娘緊緊抱在懷中。

      月佼面上浮起淡淡紅雲,卻並未掙扎,只是有些詫乎乎地與他四目相接。

      「我冷著了,」嚴懷朗扣住她纖細的腰身,拿一對可憐兮兮地笑眸覷著她,低聲道,「要抱抱才行。」

      月佼雖有些羞赧,卻並不扭捏,當即展臂環上他的兩肩,柔軟的發頂還在他頰邊蹭了蹭。

      唇角勾起輕笑的嚴懷朗心猿意馬地想著,這可就真像一隻抱住松塔的小松鼠精了。

      他心滿意足到有些恍神,沒防備竟脫口道:「松鼠精,咱們得好好談……」

      「什麼松鼠精?」月佼倏地抬起小紅臉,歪著頭覷著他,水灩灩的雙眸中盛滿疑惑。

      她隱約記起在沅城時,他似乎也說過「松鼠精」這個詞,只是那時她睡意昏沉又渾身難受,便沒下心去想;此刻聽他又這樣說,終於覺出這彷彿是在稱呼自己了。

      嚴懷朗被問得一愣,繼而輕笑出聲,只恨不得將她揉成小糰子黏在自己心尖兒上。「偷吃完了就跑得飛快,被逮住就知道賣乖……你說你像不像個松鼠成了精?」

      「什麼怪裡怪氣的比方,」月佼皺了皺小鼻頭,笑哼哼地軟聲同他抬槓,「那我還說你是松子成了精呢!」

      幾日之內,堂堂嚴大人從「糕點精」又變成了「松子精」……總之都是注定要落進這小姑娘口中,被吃得死死的。

      嚴懷朗認命地抿了抿唇角的笑意,端出一副「莊重和談」的嘴臉,「不許東拉西扯,咱倆的事,今日務必要談個清楚。」

      ………

      昨日月佼斬釘截鐵地說出「不要他」的話來,一開始是真將嚴懷朗打懵了。

      要知道,當初在飛沙鎮「逮」到她之前,他已從下屬們傳回的各種記檔中對這姑娘的心性、習慣做了大半年的預估與推演。

      相識以來的種種都能證明,他當初對她心性的預估雖未全中,卻也偏差不大。

      之後進京以來的這一年,兩人雖未能朝夕相對,可他即便不在京中時,也仍密切注意著關於她的一切。

      他敢說,放眼整個京中,不可能有第二個人比他更瞭解這小姑娘。

      看似溫溫軟軟,同誰都笑臉相迎,實則心中自有一道高高的牆,只在被她劃歸為「自己人」的人面前,才會當真撤去心防。

      或許她自己都沒察覺,即便是被她劃為「自己人」,也會被她心中獨特的準則再分出遠近親疏。

      譬如同是她口中的「夥伴」,她對雲照與紀向真便更親近些,而蘇憶彤、江信之便要排在其後。

      又譬如,在雲照與紀向真之間,雲照又能離她更近些。雖她心中並無明確的男女大防之念,卻本能地懂得與紀向真太過親密是「不像話」的。

      嚴懷朗早就看得很分明,自己在她心中,根本就是排在「夥伴們」前頭的。

      畢竟以往的種種相處中,她雖混混沌沌、稀里糊塗,卻還是放任他逾越到了近乎親暱的位置。

      昨夜他冷靜下來後,細細推敲了許多,終於想起這小姑娘當時說的是「不能要」,而非「不喜歡」。

      既說「不能」,那這中間必定有個讓她覺得「不能」的緣由。

      而找出這個「不能」的緣由,將問題解決掉之後,嚴大人自然就可「無所不能」。

      ………

      「什麼什麼呀?聽不懂,不明白。」

      月佼不知該從何說起,腦中亂哄哄的,索性就裝糊塗賴皮,小腦袋在他肩頭變著法的蹭來蹭去,口中一徑嘰嘰咕咕。

      這一通沒頭沒腦的撒嬌,讓嚴懷朗幾乎就要沒出息地當場化為繞指柔,沉嗓沙啞得厲害,「好好說話……」

      在場面失控之前,嚴懷朗慌忙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將她那不安分的小腦袋從自己肩上挪開。

      眼見糊弄不過去,月佼紅著臉在他膝上坐正,輕垂眼簾,兩排小扇子似的密密睫毛撲稜稜直打顫。

      平復片刻後,嚴懷朗溫聲徐道:「昨日你說,『不能要』我做心上人,是為什麼?」

      「抽絲剝繭」是他自幼修習的基本功,一句一句往下理,不信摸不透這松鼠精的心思。

      月佼垂著腦袋,伸出食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捲著他腰間佩玉的穗,將那長長的穗一圈圈緊繞在自己的指腹上。

      嚴懷朗也不催促,只拿輕垂的目光鎖住懷中人的一舉一動。

      靜默好半晌後,月佼才頭也不抬地囁嚅道,「別人都說,你家裡是想要你……去娶羅家姑娘的。」

      這便是那個「不能要」的理由了?

      「是哪個碎嘴的混蛋……」嚴懷朗險些咬碎一口大白牙。

      聽他一字字都像是從牙縫裡蹦出來似的,月佼倏地抬起頭,氣呼呼皺眉輕嚷:「你原是打算……瞞著不叫我知道?!」

      「不是……」

      先前還乖乖窩在自己懷中的小姑娘惱得直蹬腿兒,嚴懷朗忙將她抱緊了。

      方纔月佼隨手將嚴懷朗腰間佩玉的穗兒纏在了自己的指腹上,此刻一個作勢掙扎著想跑,一個拚命想留人,糾纏之間一個沒留意,那佩玉便被扯下來了。

      「呃……」月佼停止了掙扎,尷尬地拎著那枚佩玉,抬頭衝他呆呆傻笑。

      「想從我這兒討定情信物就直說,不必鬧這麼大個動靜。」嚴懷朗笑意促狹,大掌包住了她的小手。

      月佼低聲哼了一句「我才沒那麼想」,卻將那佩玉緊緊收在掌心,並沒有要還的意思。

      之前在龍泉山驚聞此事時,她只想著這中間很麻煩,自己才不趟這渾水。可昨日黃昏,在她親口對嚴懷朗說出那些話之後,她才知自己根本就不可能自這中間抽身。

      整夜的輾轉反側之間,她想到他和別的姑娘成婚之後,就會和別人抱抱親親、這樣那樣……

      會笑意縱容地耐心給別人剝瓜子……

      會特地給別人做新奇好看的小花燈……

      會陪別人嬉笑玩鬧……

      會使詐去騙別人的荷包……

      會在別人癸水來時給人當大暖壺……

      他會將另一個姑娘護在懷中,溫柔而堅定地告訴她,「別怕,有我在」,然後與她十指緊扣,走向未知的將來。

      會變成,別人的嚴懷朗。

      月佼篤定,能與他並肩同行的餘生,定是一路壯麗而繾綣的似錦繁花。

      她心中那個怪臉小人兒哭喪著臉對她說——

      承認吧,你分明希望那條路上,站在他身旁的人,是你。

      ………

      月佼將那枚佩玉緊緊握在掌心,又將雙臂環上他的頸間,小腦袋綿綿密密貼在他頸側,活像個怕被人奪走口糧的小可憐。

      見她重又乖乖窩回自己懷中,嚴懷朗才在她耳畔娓娓道,「與羅家的那樁舊事,全是我父親當時腦子一熱,也沒思量周全就當眾說出口了。」

      無論羅家還是嚴家,既同意讓自家孩子選擇入了行伍,自是想過戰場的險惡,那時羅霽馬革裹屍,嚴懷光重傷不治,兩家皆是各有各的悲痛,卻並無呼天搶地的場面。

      畢竟,這樣的結局,午夜夢迴時,不知在兩家為人父母腦中出現過多少次。

      世人只見世家勳貴朱門繡戶,代代高官厚祿、華服香車,卻時常忽略,但凡一個大姓能屹立不倒,是需這些家族中有先輩篳路藍縷、有來者前赴後繼的。

      這種富貴榮華背後的傳續,要多少眼淚和熱血去支撐、要碎掉多少父母的愛子之心,其中甘苦或許只有門第相近的人家之間,才最能體諒共情。

      帝師德高望重,一生泰半心血都花在「教導、斧正同熙帝與定王」這件事上,對自家兒女頗多虧欠。

      好在她尚有一兒一女能理解母親想要盛世重開的壯志,並不計較母親對自己的疏忽,個個自強,雖無驚世之功,卻都堂堂正正。

      她本育有子女三人,大女兒羅霜在陛下登基之前便是其左膀右臂,後專注治學,成為昭文閣大學士之一;二兒子羅霽少年時入了行伍,浴血數載,也憑自己一身血氣拼出個百夫長。

      而她的小兒子,在四十年前定王與陛下兵臨京郊時,不知為何竟被裹進聞風逃竄的寧王、平王餘黨殘部,不知所蹤。

      如此一來,羅霽身死殉國後,帝師膝下便只剩羅霜一個孩子了。

      當得知羅霽之死的主因,是為了在混戰廝殺中護住嚴懷光,忠勇伯對羅堇南的愧疚之情自是無以言表。

      帝師不但失去了那個兒子,母子之間還連最後一面也沒見上,為人父母者,最痛最痛也莫過於此吧。

      因此忠勇伯才當眾放言,將來定還羅家半子,以承這恩情。

      ………

      「家父當年說這話時,雖是誠心誠意,卻著實欠了些周全思慮,」嚴懷朗將下巴輕輕擱在月佼肩頭,無奈笑歎,「那日在龍泉山上,羅大人同我談起此事,也是搖頭苦笑。」

      如今大縉風氣大開,無論陛下還是帝師,都在大力推動年輕人自主婚事,極力想要消弭從前那種「婚姻之事必唯父母之命是從」的舊俗。

      忠勇伯府越是誠心想踐行當年那句承諾,羅堇南便越是進退兩難。

      畢竟那句話是當眾說出來的,忠勇伯的拳拳誠意眾人全看著呢,若羅堇南強硬拒絕,無疑是打了忠勇伯府的臉。

      於是羅堇南只能含糊拖了這麼些年,想著若是自家孫女與嚴家後生能兩心相悅,這對兩家來說就是最好的結果。

      「所以,是那羅家姑娘沒看上你?」月佼竟沒心沒肺地指著他,笑得見牙不見眼,幸災樂禍極了。

      嚴懷朗扭頭就在她臉頰上咬了一口,惹得她慌張摀住紅臉瞪人了,才沒好氣地道:「是我怕死了她。給慣的,比嚴芷汀還熊!」

      他打小就不愛與姑娘家相處,究其根源,大約就是因為他周圍被慣壞的「熊姑娘」太多。

      嚴芷汀是一個,羅家那姑娘是一個……包括他的母親馮璦,早不是姑娘了,依然「熊」性不改,他看著就頭疼。

      他寧願跟在外祖父身邊,甚至遠走他鄉、出生入死,也不想費神應付這些大大小小的「熊姑娘」們。

      「那……你……」月佼狐疑地覷著他,「是因為,我不熊?」

      嚴懷朗早已習慣她沒頭沒腦的說話方式,立刻明白她的意思,笑著晃了晃膝,輕輕將小姑娘搖得笑了起來。「你除了總是『對我吃干抹淨就跑路』這點不像話之外,毫無瑕疵。」

      「瞎說,哪有『總是』?!」月佼笑倒在他肩頭,甜甜蜜蜜蹭來蹭去像個毛糰子。

      「當初在紅雲谷的瘴氣林,也不知是誰偷偷摸了一把小手就跑路了。」嚴懷朗白眼望天,哼哼道。

      聽他舊事重提,月佼羞惱地抿著笑,拿雙手擠住他的兩頰,將好生生一張俊臉擠到變形:「快忘了快忘了,不許再提!」

      笑鬧一陣後,月佼又憂心起來:「可你的母親去向陛下請婚旨了……」

      「你瞧陛下理她了嗎?沒叫人直接將她掃出宮門就已經很客氣了,」嚴懷朗撇撇嘴,又揉了揉月佼的腦袋,安撫道,「這事你不必放在心上,我與陛下、羅大人都已有共識,待我替羅大人尋到當年走失的那個小兒子的消息,這天大的人情債,也就算清了。」

      只要他尋到羅家那小兒子的消息,這就意味著不止還了羅家「半子」,如此一來,兩家人就都好順梯子下了。

      月佼點頭點到一半,忽然又焦灼喃喃道:「可是,四十年前走失……那如今怎麼也五十來歲了……萬一,萬一,那人已經不在世了呢?這樣就不能算還上了吧?」

      若到時找著人,卻發現已不在世,那還是欠著羅家一個兒子,那嚴懷朗……

      一想著他若找不回人,或找不回活人,就還是可能會被送去還債,月佼簡直急得要薅頭髮了。

      「羅大人是個講道理的人,」見她發急,嚴懷朗溫聲解釋道,「只要能找著個下落,無論是生是死,都算我不辱使命。」

      那日在龍泉山上,羅堇南已經開誠佈公地與他達成這個共識了。

      月佼這才放下心來,「那、那咱們認真找,一定會找著的。」

      「咱們」,這個詞聽得嚴懷朗那叫一個通體舒暢。

      「那你說,我能不能是你心上人了?」他凜目望著她,神情執拗,非要她給一句清楚明白的話。

      「你、你心裡明明知道,做什麼一直問。」月佼生出些小女兒的羞澀心思,明知他要的不過簡簡單單一句答覆,竟就是說不出口。

      嚴懷朗輕輕捏住她的下巴,定住她左右搖晃的小腦瓜,「我險些就被始亂終棄,還不能要個說法了?」

      月佼那對亮晶晶的眼兒四下亂瞟一陣,眼見拗不過他,便咬了咬唇角,忽然低頭在他唇上親了一記。

      猝不及防「啵」的一聲,彷彿心間開出一朵花的聲音。

      嚴懷朗回過神來,明明唇角已悄悄上揚,卻還傲氣驕驕地翻著小白眼,「這『說法』太過含糊,聽不懂。我……」

      話音未落,她卻又一次低頭,再在他的薄唇上種出一朵帶響的花。

      「你這……」哪裡學來的無恥手段。

      嚴懷朗也就只來得及說這兩個字,那混蛋兮兮的小姑娘又偷襲了他第三回。

      「吶,先、先說好,」月佼紅著臉覷著他,「我不想讓同僚們以為我和官長勾勾搭搭……當值時你還是官長……咱們、咱們悄悄的……」

      至少,在替羅家找到人之前,悄悄的。

      她話說得顛三倒四,嚴懷朗卻明白她的意思,不過他還是做出委屈微惱的模樣:「合著你連個名分都不給……」

      那紅臉小姑娘又一次膽大包天的吻了下來。

      這一次,嚴懷朗可不會再讓她「種花」了。

      他得教會他的小姑娘,親吻心上人這件事,也要像讀書一樣,認認真真、踏踏實實、深入鑽研,不可淺嘗輒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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