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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第五妖媚 - 第39章字體大小: A+
     
    第三十九章

      南惠坊是京中繁華之所,四衢八街華燈璀璨,中宵方停。

      而戶部點檢司在此地開設的「太和樓」,其規模宏麗、陳設精緻,在其間甚為顯眼。

      進了店門首彩畫歡樓後,有侍者接引著二人過了緋緣簾,一路領到後頭的廣院之中。

      正巳時,恰是太和樓內食客絡繹之時,往來者多華服鬢影、言笑端和,氣氛熱鬧卻不失風雅。

      夏月與茉莉盈盈,替這喧鬧夜色更添繁華。

      月佼跟在嚴懷朗身後登樓上閣。

      拾級而上而上間,她略略打量了那些高懸的貼金紅紗梔子燈一番後,小聲嘰咕道:「瞧著就好貴的樣子。」

      還好她不必養家餬口,不然荷包可……

      「誒,對了,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伸出手從背後扯了扯嚴懷朗的袖子,見他回頭看過來,便笑著提醒道,「我的荷包呢?」

      嚴懷朗似是滿眼茫然地盯著她看了片刻,徐徐揚唇道:「我也忽然想起一件事。」

      「什麼事?」

      「方纔在典史閣門口時,不知是不是我眼花,」嚴懷朗略頓了頓,稍顯躊躇卻滿面誠懇地詢道,「彷彿看到,你盯著我嚥口水?」

      「眼花!一定是你眼花!沒有的,沒有的,」月佼猛搖頭,忙不迭推著他的後背催他繼續往前走,飛快地轉移了話題,「快走快走,先說好,這頓是你請哦,我薪俸不高,捨不得的。」

      嚴懷朗從善如流地「哦」了一聲,將頭轉回去。

      在他身後的那只心虛的「小尾巴」已臉紅得想要滴血,再不記得那被「借」走的可憐荷包了。

      他們進的那間小閣似乎是嚴懷朗早已訂好的,候在裡頭的侍者已擺好蜜餞盤果,見他二人到來,便即刻伶俐地讓奉香者將牆角的琉璃香盞點了,接著便去傳菜。

      「做什麼這麼鋪張呀?」月佼扁扁嘴坐下,低頭抓了一顆蜜餞,小口小口地啃了起來,半晌不敢抬眼看對座的嚴懷朗。

      她怕自己會越看越想吃……是果子不好吃,還是近來吃太素?為什麼會想吃人呢?!真是太可怕了。

      嚴懷朗順手替她斟了小盞山楂茶遞過去,同時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的發頂和發紅的耳尖思量了半晌,忽然若有所悟地淺淺勾抿起唇角。

      「你後日就要出京辦差了,替你踐行,」嚴懷朗噙笑,徐徐道,「先前我替你收著的那些東西,要取了帶走嗎?」

      這話讓月佼嚇了一跳,再顧不上滿心的羞赧與慌亂,急急抬起小紅臉瞪向他:「你、你不參與這個案子,不能打聽的!」

      嚴懷朗哭笑不得地翻了個優雅的白眼:「案子是謝笙給你的,而謝笙,正巧是『本官』的下屬。」

      「對哦,」月佼撓了撓額角,笑得尷尬,「一時忘記了。」

      他是右司的最高官長,右司的案子樁樁件件都得過他的手,哪裡用得著「打聽」什麼呀。

      都怪他,平日裡在她面前總沒什麼架子,今日又一副「好像很好吃」的模樣,攪擾得她腦子都糊成漿了。

      真是不像話。

      「東西要不要取?」嚴懷朗見她只顧紅著臉恍神,忍住笑意,又問一遍,「若是要取,明日我就帶你去……」

      他的話被敲門聲打斷,上菜的侍者在門外恭敬出聲。

      嚴懷朗應了,侍者們便推門而入,將他提前訂下的菜色一一擺上桌來,又替他倆布好杯碟碗箸,才魚貫退出。

      「不用的,」小閣中又只剩下二人相對,月佼才接著他方纔的話回道,「待我辦完差事回來後,再找你取吧。」

      嚴懷朗點點頭,原本想說什麼,卻到底忍了回去。

      其實兩人已有三個多月不見,月佼本有許多話想同他講的,可他回來這短短兩日,她與他之間又彷彿發生了許多莫名其妙的事,擾得她心慌意亂,原本那些攢了許久的話也不知從何說起了。

      月佼盛了小半碗血粉羹,放在面前涼一涼,趁這間隙,便抬眼覷向嚴懷朗,眨眨眼道:「今日陛下為何對你發火呀……呃,可以問嗎?」

      話都問出口了,她才猛然想起,若陛下衝嚴懷朗發火的緣故關乎案情,照規矩,她是不能問的。

      「陛下讓我找個人,我這頭遲遲沒消息。」

      他未置可否,月佼心中就已有數,這是她不能再深問的事。

      於是月佼點點頭,端起面前的湯碗,認真開始進食。

      這並非二人頭一回共桌而食,可嚴懷朗仍是頗為新鮮地笑著低語道:「實在是很喜歡和你一起吃飯啊。」

      她雖總是小口小口的吃,可神情卻很認真專注,且通常不吃到撐是不會停嘴的。

      每回看著她吃東西,嚴懷朗總覺得她碗裡的食物格外香,也總覺得……

      她真的很像一隻松鼠啊。

      月佼吞下口中的食物,疑惑地抬眉看著他偷笑的模樣:「你吃飯就吃飯,總盯著我做什麼?看著我能下飯?」

      嚴懷朗聞言鎮定自若,故意惹人似地直視著她,慢條斯理地夾了一片燴魚白送進口中。

      月佼被他那眼神盯得渾身不自在,卻又像中邪似地回視著他,半晌挪不開目光。

      待嚴懷朗將那片魚白細嚼慢嚥了,又淺酌熱湯過了口,這才不緊不慢地點了點頭,言簡意賅地回答了她先前的問題。

      「對,能下飯的。」秀色可餐嘛。

      打從當初在紅雲谷的瘴氣林第一次見他時,月佼就覺得,這人有一雙世上最好看的眼睛。

      澄澈,明亮,凜冽。如浮在清透的湖面上,如偎在皎潔的月光旁。

      在兩人相熟之後,她常在他那對漂亮的眼中看見各式各樣的笑,可那些笑模樣,他在看旁人時,似乎又是沒有的。

      這是說,她在他的眼中,與別人,是不同的?

      月佼心中驀地泛起熱甜,又有些無措的慌張,趕忙低下頭,強壓住想要翹起的唇角,咕咕噥噥地假作抱怨:「瞎說胡說的,我又不是炒好的菜,怎麼會下飯……你才下飯咧……」

      真的,他今夜怎麼越看……越好吃。完了,她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我下飯?」嚴懷朗好笑地輕瞪她的頭頂一眼,似真似假地垂眸叫屈,「那怎麼不見你瞧我一眼?只顧埋頭吃。」

      「閉、閉嘴,」月佼紅著臉抬頭,凶巴巴瞪他一眼,口中急急道,「不許再嘰嘰咕咕打擾我吃飯……」

      那個怪裡怪氣的小人兒又扮著鬼臉在月佼心尖上打起滾來,哈哈笑著喊道,再不讓人好好吃飯,就要吃你啦!

      嚇得月佼趕忙刨了好大一口米飯堵住自己的嘴,將兩腮撐得鼓鼓的,生怕心頭那個小人兒鼓噪作亂的大喊大叫被嚴懷朗聽了去。

      不太能確定她今夜為何舉止怪異又頻頻臉紅,但她的臉紅與慌張赧然全是因自己而起,這一點嚴懷朗是能確定的。

      ……鬧得他也忍不住跟著臉紅起來。

      這姑娘,當真是有毒。

      ………

      兩人是乘嚴懷朗的馬車過來的,飯後,自是又一道乘馬車回官舍。

      在聽說嚴懷朗今夜也要住官捨時,月佼有些驚訝:「你為何也住官捨?」

      「就許你住啊?」嚴懷朗隨口笑笑,又滿眼興味地打量了她一番,「真奇怪,你吃那麼多……都吃哪兒去了?」

      月佼一本正經地瞪著他:「實話告訴你吧,其實我根本沒有吃下去,全都偷偷裝到袖袋裡了。」

      話音剛落,就見他滿眼好奇地作勢要伸手來探,嚇得月佼笑著縮成蝦米,「我瞎說的,瞎說的呀!怎麼這種話你都會信!」

      嚴懷朗慌忙撇開頭,廢了好大勁才壓制住自己將她撈過來圈在懷中的衝動。

      她在他面前,真的很容易沒有防備與拘束……真是又甜又磨人。

      這小混蛋,想要他這條命就直說,拿去就是!總是這樣撒著歡地勾人又不自知,真是很不像話!

      「都是個武官了,」嚴懷朗清清嗓子,一副諄諄教誨的模樣,「在旁人面前,可不能這樣。」

      月佼笑眼彎彎地衝他抬了抬下巴,微紅著雙頰旋身坐好,捋了捋身上的官袍,乖乖的:「我在旁人面前才不這樣的。」因為是你,才敢這樣呀。

      嚴懷朗緊緊抿住就要逸出唇角的笑聲,滿意地點點頭。

      馬蹄噠噠,車輪滾滾碾進夜色深處。

      「謝笙派給你的差事,你自己原本是願意的嗎?」

      不知他為何會忽然問這個,月佼腰身一凜,坐得板板正正,面上笑鬧的軟色頓斂:「當然是自己願意的呀。趙攀大人一直不看好我,若謝笙大人沒有給我這個機會,我就要變成吃閒飯的廢物了,我不想那樣的。」

      見她面上有執拗的堅定,嚴懷朗忍下心中的不捨與擔憂,溫和地笑笑:「那,在外凡事要當心,不要輕易信人。盡力而為就是,若見形勢不對,一定先保住自己,懂嗎?」

      右司就少有沒風險的差事,嚴懷朗心中雖不捨她去涉險,卻也不忍無端地阻礙她的成長與上進之心。

      他知道,這姑娘雖未必懂得多少複雜的大道理,可她有她的志氣與抱負,她想在這天地之間留下自己堂堂正正努力過的痕跡,她想有所作為。

      這些事,她不必說出口,他都懂。

      所以他絕不會自以為是地將她禁錮,哪怕心中萬般不捨。

      他會盡全力護她周全,助她成為她想要的那種自己。

      「你這樣說話,就很像……『嚴大人』了。」月佼望著他,忍不住又笑彎了眼。

      祖父說過,看人眼可觀人心,此刻他正替她擔憂,她看得出來,這讓她心中暖洋洋。

      可更讓她高興的是,他沒有開口勸阻她放棄這趟差事,這表示他願意相信她可以做到,表示他心中認可她是一個真正的監察司的武官。

      對她來說,再沒有比「嚴懷朗的認可」更好的送行禮了。

      嚴懷朗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又道,「……方纔那些話,也不獨獨是對你說的,是你們三個,都要如此。記住了嗎?」

      這是真心話。

      這幾年右司新近的員吏皆是先在趙攀手下受訓,而趙攀骨子裡觀念是大縉武官武將們非常傳統的那種——

      武要死戰,寧可丟了性命也不能丟了風骨。

      新近的武官們一開始受到的就是這種觀念的熏陶,或多或少都有些將生死置之度外的心態。

      而這恰恰是嚴懷朗最不想看到的。他當年見過太多夥伴在尚有餘地時卻選擇從容赴死,絕無半點折中求存之意,這在他心中是隱秘而深重的大痛。

      他知道趙攀們的想法本身是沒有錯的,只是他們從未像當年的他那般,眼睜睜地看著一個又一個的夥伴在自己面前死去,卻什麼也不能做,只能看著。

      看著他們從鮮活到凋零,最終無人知曉。

      「怎麼出去的,就給我怎麼回來,」嚴懷朗輕斂了發燙的眼皮,嗓音微啞,「你們,所有人。」

      眼看著他的神色轉為凝重沉肅,不知為何,月佼總覺得他好似要哭了。

      於是她小心地站起來,在徐徐行駛的車廂內挪了兩步,走到對座的嚴懷朗跟前,單膝半蹲,仰頭側臉看著他的眼睛。

      車輪似是碾上小碎石,車廂略一顛簸,嚴懷朗心中一詫,忙不迭伸手扶住她的雙肩,月佼「呀」了一聲,雙手也下意識地抓住他腰間衣袍,勉強穩住了身形。

      待馬車又恢復平穩行駛後,嚴懷朗才微惱地低頭瞪著她:「不好好坐著,跑過來蹲我跟前做什麼?」

      月佼有些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仍是先前那般單膝半蹲的姿勢,滿臉討好的衝他瞇眼笑。

      被她這模樣一鬧,嚴懷朗又氣不起來了,只能自暴自棄地輕笑一聲,滿眼無奈地與她四目相對:「到底想做什麼?」

      見他沒有再生氣了,月佼才收了那刻意軟軟甜甜的笑,目光純澈地與他對視,鄭重地抬起右手輕觸他的眉心。

      「嚴懷朗,不要難過,不要害怕。我,我們,還有你所在意的所有人,」月佼嗓音輕緩,寶相莊嚴,「都會長命百歲的呀。」

      嚴懷朗瞪了她許久,忽然開懷一笑。這小妖怪,竟輕易看穿了他心底最在意的事嗎?

      「紅雲神女,當真能觀人心?」

      他微啞的嗓音中帶著毫不掩飾的笑意,月佼見他不若先前那般沉痛難過,這才得意地笑著點點頭。

      「那你有沒有看出來,」嚴懷朗眸中有陡亮的星辰閃爍,微啞的沉嗓中多了些許繾綣的蜜與暖,「我此刻,很想抱抱你?」

      話音尚未落地,月佼倒是先腿下一軟,紅著臉,瞪著眼,跌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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