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金燊沒有教育過人類小孩子， 但是也見過別人家大人教育人類小孩，總覺得流程不太對。
別人家的小孩子做錯事了以後不是要梗著脖子喊我沒錯嗎？
他家小孩哭得傷心欲絕說自己錯了， 反而是金燊變得不知道該怎麽做了。
儘管已經做好了準備要凶凶女兒，讓她明白有些事情可以做， 有些事情不可以做， 但是粥粥哭得小臉蛋紅紅的，眼泪掉得跟不要錢的珍珠一樣，金燊語氣就軟了大半，從旁邊拿了紙巾，給擦了擦眼泪——
「你哪兒錯了？」
「不知道……」粥粥哭得一抽一抽的，眼睛紅紅地看著爸爸， 抽抽搭搭又十足委屈地說道：「爸爸……爸爸說……我錯了……我就……錯了……」
金燊真是又心疼又好笑，放柔了聲音，說道：「爸爸是這麽不講道理的人嗎？你要是沒錯，我會說你錯了嗎？」
粥粥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見爸爸不凶了，勉强停下， 不哭了，眼泪還挂在臉上， 伸出手要抱抱：「爸爸——」
金燊狠心不抱這個孩子， 嘆了一口氣， 「再想想， 自己哪兒錯了？」
「不……不該……晚上出去……」粥粥立馬委屈得又哭了出來：「可是……可是我想……幫爸爸……掙錢……」
「爸爸……爸爸現在也……吃不到蝦蝦了……也沒有……啡啡喝了……也沒有車車開……還不能……穿好看的衣服……別人還……還笑……」在粥粥心目中， 以前的爸爸每天都可以吃好吃的， 每天都可以喝咖啡，還能穿很多很多好看的衣服，別人都喜歡爸爸，可是現在爸爸都只有兩套衣服，只能吃他自己做的飯菜，而且隔壁叔叔還老是笑爸爸。
金燊知道粥粥是想掙錢，但是他沒有想到粥粥這段時間這麽心疼他。
其實一開始粥粥從小公主生活到這種緊巴巴的日子，他還擔心女兒會不適應，沒有想到的是女兒想的還是他。
金燊一下子抱住了抽抽啼啼的女兒：「爸爸覺得現在的生活很好，以前總是不能陪著寶寶，現在每天都有時間陪寶寶了。」
金燊心疼地給女兒擦眼泪，看她紅紅的眼睛，把她抱著坐在了膝蓋上，認真地說道：「寶寶，你以前有很多漂亮衣服，還有公主皇冠，家裡還有滑滑梯和城堡，所有的小朋友都叫你公主妹妹，現在這些都沒有了，寶寶都覺得沒有這些都沒事，爸爸沒有漂亮衣服，沒有咖啡喝也覺得沒關係。」
他突然後悔了，不該告訴女兒沒有錢的事情，給她的心理造成了很大的壓力。
粥粥委屈得下癟嘴角，搖了搖頭，帶著哭腔說道：「可是……可是……」
她不知道該怎麽說，反正就是覺得自己沒有好看的衣服也沒關係，大家不叫公主妹妹就不叫，不喜歡她也沒事，反正她還有爸爸喜歡她，可是爸爸沒有以前那些東西，她就覺得好難過，想要快點掙錢……掙大錢……
金燊安撫地摸了摸她的頭，認真地說道：「爸爸雖然沒有那些東西了，但是其實一點都不難過，你才是爸爸最大的寶貝，你要是偷偷跑出去，被壞人抓走了，然後壞人就讓你當他們女兒了，再也不讓爸爸見你了……」
粥粥睜大了眼睛，想起了以前小時候就被壞人抓走過，她們就是想要她叫她們爸爸媽媽，也不讓她見爸爸了。
粥粥一下子抱緊了爸爸：「爸爸……我知道錯了。」
金燊說道：「那以後絕對不能跟陌生叔叔阿姨走，也不要自己晚上偷偷出去，知道嗎？」
粥粥使勁點了點頭。
金燊心裡還在後悔不該告訴女兒家裡沒錢的事情，於是又補充說道：「上一次寶寶跟爸爸一起去上班了，也看到了爸爸很厲害對不對？」
粥粥點了點頭，擦了擦眼泪，「爸爸最厲害了！」
「粥粥的爸爸這麽厲害，肯定會掙到很多錢，所以粥粥以後好好學習，不要背著爸爸出去掙錢，知道嗎？」金燊說道。
粥粥點了點頭。
金燊看了看旁邊始終安安靜靜的胡承嘯：「承嘯也過來，以後妹妹做這種危險的事情，你要勸著她，知道嗎？」
金燊覺得這句話等於白說，胡承嘯完全沒有辦法勸他女兒，他這個女兒要做什麽事情，就能讓周圍的人都跟著她的邏輯走。
金燊真不知道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第一次嚴厲教育孩子，最後以金燊拍著女兒的被子，輕輕地哄著女兒入睡結束。
粥粥除了一開始的時候沒有安全感，睡覺會把頭埋進被子裡，現在都是翻來翻去地睡覺，睡相很糟糕，而此刻小傢伙臉哭得腫腫的，但是金燊看得移不開眼，總覺得自己女兒無論什麽時候，都是世界上最可愛的崽。
金燊好好反省了自己的教育方式，實在是不應該告訴粥粥自己窮的事情。
金燊現在才意識到自己太理所當然了，告訴了粥粥以後，給她造成了太大的心理壓力了。
金燊摸了摸女兒哭得腫腫的小臉蛋，他還記得她是多挑剔的孩子，別的小朋友有的東西，她想要就會說，偶爾電視上看到了什麽好看的衣服，立馬就會要，公主皇冠說送人就送人了，不愛吃的東西就不吃第二口了。
現在因爲知道爸爸沒錢，漂亮衣服也不說要買了，不好吃的飯菜忍著都要吃……
對於他而言，窮就窮，幷不是什麽大事，他不怕這個。
可是女兒還小，她不知道自己爸爸是死神，不知道他的能力，不知道他依舊有錢，不知道她的鐲子都是幾百萬，不知道家裡的兩個搬來搬去的凳子，可以買下她走過的所有的街道的所有的商店。
金燊給踢被子的女兒蓋好了被子，掖得穩穩當當的。
第二天一大早，粥粥起床的時候，就聞到了香味，粥粥爬了起來，就看到外面爸爸正在擺桌子。
「去叫承嘯起來，吃飯了。」
桌子上有包子還有瘦肉粥。
粥粥楞了一下：「爸爸？」
「爸爸昨天晚上收到了工資了，快去叫承嘯起床吃飯。」
昨天晚上金燊都沒睡覺，上網發了小廣告，幫忙追被詐騙的錢……
本來沒抱什麽希望，結果有一個大學生找到他，這孩子用一千塊錢買六級答案，結果買到的是假答案，對方還諷刺他一頓，偏偏這種事情本身就是灰色事件，他氣的要死還不能報警，怕被同學知道，於是金燊幫忙拿回了錢，收了兩百塊錢的酬勞。
金燊這下子發現了商機，於是就挨個去發小廣告，專門在哪些賣各種答案的小廣告下面發小廣告……
金燊覺得這個生意不錯，騙子專門抓准了這些買答案的人不敢報警這個弱點，金燊也抓准了騙子不敢報警這個特點。
昨天晚上接了三單，一共掙了600塊錢，算是非常厲害了。
金燊今天早上一大早就起來，還專門寫了一個程序，網上只要有發這種詐騙小廣告的帖子或者跟帖，就會自動在下面貼他的打假追債廣告。
於是金燊不僅給粥粥買了好的餐廳的早餐，還說道：「今天放學回來，爸爸送你去學鋼琴好不好？」
粥粥抬起頭：「爸爸，其實我也不是很想學鋼琴。」學鋼琴真的好貴啊。
金燊摸了摸女兒的頭，坐在女兒身邊，給她看了看自己的賬單：「寶寶，爸爸現在找到了一個打擊壞人的工作，有很多錢了。」
粥粥啥也看不懂，但是還是覺得高興：「爸爸太厲害了！」
胡承嘯也點了點頭：「叔叔很厲害！」
下午放學了以後，金燊就送送女兒去學鋼琴，其實金燊真的幷不想管胡承嘯，但是畢竟這孩子也在自己家，於是金燊見他對少兒跆拳道感興趣，就咬了咬牙，把他送去學少兒跆拳道，這樣一來，兩個孩子都在少年宮，也能避免粥粥被人欺負。
金燊知道粥粥喜歡鋼琴，原本還以爲等摸到了鋼琴，學了幾天可能就沒興趣了，然而沒有想到的是，粥粥真喜歡，每天下午都開開心心地要去學鋼琴，還會喊——
「爸爸，爸爸，你聽——」
雖然手指還不熟練，與其說彈鋼琴不如說戳鋼琴，但是她真開心——
金燊看著女兒坐在鋼琴前，跟個小公主似的，優雅地戳著鋼琴，內心涌出了一種驕傲。
他女兒會越來越優秀，會找到更多喜歡的東西，會明白人生的意義，會去追逐那些讓她感到幸福滿足的事物。
金燊安靜地看著玻璃門另一邊的女兒，她低著頭認真地彈鋼琴，讓金燊想起了她小時候，那個時候她注意力不集中，在學校學習的時候，他因爲有事情去學校找老師，正好路過了窗戶，女兒那個時候還是小小一隻，坐在一群小孩子中間，轉過頭就看到了他，然後就在我不肯看黑板，總是忍不住要看看爸爸在哪兒。
那個時候的粥粥就是個小幼崽，這世界上所有的東西加起來都比不過爸爸。
而她也在慢慢長大，開始有自己的人生，會認真地彈鋼琴，不會再回過頭確定爸爸在哪兒。
金燊突然明白了父親的意義，就是這樣安靜地站在這裡，不管她需不需要。
有一瞬間，金燊想到了自己的父親，那個算他父親的神。
金燊走到了旁邊的座位上，坐了下來。
只一會兒，旁邊又坐了一個人。
金燊沒有轉過頭，安靜地繼續看女兒彈鋼琴。
旁邊的年輕人開口說道：「最近沒有錢過得辛苦嗎？」
金燊開口淡淡地說道：「還好。」
陌生模樣的神通過附在年輕人的身上，「看著」自己叛逆期的兒子，還是壓下了心頭的怒火，說道：「你知不知道你這一次闖了多大的禍？告訴我，你現在在哪兒？」
神靠著剛才金燊一瞬間對他的思念，成功附身了過來，但是實際上他也只能看到金燊，看不到金燊周圍的情况。
金燊搖了搖頭：「我不會告訴你。」
神氣急了：「你看看你身上穿的什麽鬼東西？你現在這個樣子，還像個神嗎？就算是你成功了，她也只有一輩子，只有幾十年，等她慢慢長大，你也不再是她的重心，她也不會再依賴你……」
空靈的聲音落下以後，金燊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化，金燊本能地要取下手錶，下一秒被按住了手腕——
「小燊，這世界上只有一個人永遠不會害你，那就是我。」
金燊楞了一下，就是這個小名，讓他錯失了拿掉手錶的機會，他已經徹底被拖進了自己父親帶來的幻覺。
「你懂公式演練，這就是一生。」
十六歲的熟悉又陌生的少女走在前面，甩開了他的手，氣呼呼地說道：「爸爸，你能不能不要管這麽多啊！我就是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兩天而已，你跑過來，結果所有人都在背後笑我是沒斷奶的孩子，現在丟臉丟大發了！」
金燊有點無措，看著自己長大了好多的女兒：「我……幷沒有要你丟臉，寶寶，你冷靜一點。」
「能不能不要叫我寶寶，我已經16歲了，不是6歲！」少女更氣憤了。
回到家以後，少女關上了房間門，一直晚飯才出來，飯桌上誰也沒有說話。
金燊知道這一切只是演練，因爲這個程序也是他做的。
作爲開發商，他安靜地看著一切，看著叛逆期的女兒歇斯底裡，看著她喜歡上了一個混混，要追求自由，看著她埋怨自己對她管得太嚴，總是把她當做孩子——
看著她責怪他從來不給她講母親的事情，責備沒有給她一個健全的家庭。
金燊都安靜地看著，他女兒仿佛變了一個人，仿佛要用語言傷透他的心。
金燊都安靜地看著。
直到有一天，女兒衝了回來，問道——
「爸爸，你告訴我你不是死神，你是我親生爸爸！我不是你用來彌補系統的工具，我就是你的女兒金粥粥，我不叫周粥，你快點告訴我！」
那一瞬間，金燊站了起來，對著空氣呵斥道：「放我出去！」
「這些都是你必須面對的事情，她會長大，世界上沒有拆不穿的謊言，她總會知道真相，等她知道真相的那一天，你如何自處？」
金燊不是沒有想過問題，而是他不敢想，他不想去想這個問題，而神把這個問題扔到了他的面前，讓他不得不面對。
金燊回過頭，少女哭著說道：「我恨你！你這個大騙子，你告訴我，你就是我親爸爸，我媽媽在我小時候就去世了，我不是別人家的孩子，你也不是死神！」
金燊咬了咬牙，面對和女兒一樣的眉眼，他說不出口。
女兒氣憤地看著他，最後咬牙切齒地說：「我恨你，你這個大騙子！」
她說完了以後，很快收拾東西離開了，她一直往前走，再也沒有回過頭。
金燊跟在她後面，看著她哭，看著她跟著親生父母回家了，看著她沒過幾個月就沒事了，有了新的朋友，跟親生父母過得很開心，不再提及他這個假父親。
金燊安靜地看著推算出來的演練結果，看著女兒跟一個老實人結婚生子，最後慢慢地變老，一直到老，她都沒有回去看過他。
金燊耳邊又響起了斷斷續續的鋼琴聲，轉過頭就看到旁邊的年輕人，他回到了現實。
「孩子越長大越不討人喜歡。」神看了看想起了演練結果，表情不喜地說道。
「不如留在最美好的時候。一直記得她最可愛的樣子，她也一輩子都不用知道那些事情，你永遠是她最愛的爸爸，她永遠都不會變成那些討厭的樣子。」
金燊看了看裡面小手指頭戳著鋼琴，笑眯了眼的女兒。
他沒有說話。
他知道的，他知道他的女兒終究也會長大，會不再纏著要聽睡前故事，不再眼巴巴地看著他說爸爸最厲害了，也不會再等他回家高興地抱著他喊爸爸爸爸，我摘了好多小花花送給你，她就像一隻小雛鳥，小時候不能飛，在窩裡等著爸爸，長大了她就會飛走，再也不會回來了。
甚至可能有一天會恨他，會不理解他，還會嫌弃他所做的一切，會覺得他過度保護，沒有給她私人空間。
她長大了，會慢慢忘記一開始是她喊爸爸，也是她哭著喊著要爸爸抱抱……
他知道她會變，甚至知道百分之九十九會變成什麽樣子，知道他們以後會是什麽結果。
可是金燊看著裡面轉過頭對著他笑得燦爛的女兒，小臉明媚如同陽光，她做出了口型：［爸爸，爸爸，老師誇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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