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為了完成計劃書,順利與明氏簽訂合作協議,洛曇深親自組建團隊,一周之內三次往返g國與原城,將每一個細節精準簡練到極致。
而“obac”的融資計劃也在有條不紊地商議制定中,一團籠罩在“鳳皇”智能醫療研發小組頭上的陰雲終于逐漸散去。
帶著最後敲定的計劃書,洛曇深乘深夜航班回到原城。
停機位太遠,乘客們只能搭擺渡車返回航站樓。上擺渡車之前,他已經察覺到些微不適,擠在里面一頓晃蕩,車一停,他頭痛難忍,暈得天旋地轉,竟是站在原地,無法挪動步子。
搭最晚一趟航班的乘客各有各的辛酸,要麼是工作原因,要麼是為了省錢,個個步履匆匆,恨不得立即離開機場。
他站在人流中,被撞了幾次,幸好有行李箱的拉桿撐著,才沒有被撞倒。
等那陣激烈的暈眩過去之後,原地就只剩下他一個人了。
機場工作人員在遠處催他,他抿了下唇,有些艱難地往航站樓走去。
這一周,他像創業初期那樣,只在極度困倦、支撐不住時睡兩三個小時,體力、腦力都被消耗到極限。
但以前年輕,才二十五歲,雖然也是三天兩頭在g國打“飛的”,但精神起碼能夠將將撐住。
現在不一樣了,過了三十,再怎麼堅持鍛煉,yh都開始走下坡路。
已經沒有辦法像過去那樣拼。
可這個計劃書,又必須由他主導完成。
前幾天他吃了一些短效抗疲勞藥,當時精神百倍,但等藥效過去,疲憊反噬,險些再次將他折騰出高燒。
和以往相比,這次他的心理壓力也更大一些,不止是因為合作關乎洛氏的前程,更因為合作方是明氏。
是單於蜚。
他看得出,單於蜚想玩弄他,捉弄他。先給點兒甜頭,後面難說有什麼等著他。
但他躲不開。
他欠了多少,今後就還多少。
單於蜚當年對他有多溫柔多縱容,他將這些溫柔與縱容通通還給單於蜚就是。
擺渡車本就停在航站樓外,但他拖著行李箱走進室內卻好似費了很大的精力,不得不靠在牆壁上暫歇。
又有一趟深夜航班抵達,人群從跟前經過。他看著他們,除了幾位一看就是旅行歸來的乘客,其他大部分都是職場打扮。
他竟感受到幾分奇妙的歸屬感。
陳瓊宇停著車在路邊等候,見到他時他其實已經調整好了狀態。
但陳瓊宇還是有所察覺,嘆氣,“小深,你這是要把自己往死里熬?”
他坐進後座,睡意立即涌了上來,聲音一軟,“這不是完成了嗎,如果明氏滿意,我就可以高枕無憂好一陣子了。”
“什麼高枕無憂!”車已發動,陳瓊宇說︰“我在你身邊待了這麼多年,你有高枕無憂的時候嗎,你……”
後視鏡里,洛曇深已經歪在椅背上睡著了。
她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洛曇深睡得不安穩,夢里七年前的“弟弟”與現在的單先生不停轉換,“弟弟”溫柔,單先生冷酷,他暈頭轉向,急出一身汗水。
計劃書被提交給明氏能源,洛曇深身穿周正的西裝,領著一名助手、兩名專家參加會議。
本來不該出現的單於蜚竟然來了,坐在主位,看著洛曇深。
與會高管都沒想到單先生會來,畢竟這種談合作的會議集團一年不知要開多少次,單先生很少親自參與。
洛曇深自然也沒想到。
從單於蜚走進會議室的一刻起,他的情緒就波動起來,本來胸有成竹、侃侃而談,是真的游刃有余,可與單於蜚目光相接,他卡了幾秒,之後游刃有余就不見了,雖然面上仍是從容不迫,可他自己心里清楚,平靜與優雅都是裝出來的,時間耗得越長,他就越可能yh出馬腳。
而兩位專家只負責對核心技術進行專業講解,其余的方案、對策、監控模式都需要他做陳述。
會從早上開到了下午,明氏能源也有專家在場,不斷提出刁鑽的問題,他準備充足,回應得當,但神經長時間高度緊繃令他感到非常疲乏。
如果單於蜚不在就好了。
頭腦稍微放空,視線就自覺飄到了單於蜚處。
對視的一刻,他一怔,像開小差的學生被抓了現場似的。
直到會議結束,單於蜚也沒說一句話。
明氏能源的項目負責人對計劃書很滿意,幾乎當場就要敲定下一步,礙于單於蜚在場,只得說還要報請集團進行決議。
他松了口氣,心里已經有底。
洛氏上上下下都很興奮,一旦合作達成,這三年的愁雲慘淡就將成為過去式。洛氏向科技企業轉型,雖然核心業務變了,但起碼名頭保留了下來。
一些從洛運承掌權時就為洛氏奔忙的“老人”也不得不承認,當初驕橫的小少爺變了,有擔當,有能力,將來能夠帶領洛氏回到巔峰也說不定。
一周後,洛曇深再次被請到了明氏集團頂層。
這回,因為不是從機場匆匆趕來,他特意將自己好好打理了一番。
單於蜚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拿著計劃書,以公事公辦的口吻指出其中的問題。
他並非沒有準備,在人工智能方面,單於蜚與他相比,就是個徹頭徹尾的門外漢。
應付門外漢很輕松,但打從坐在單於蜚對面,他就無法集中精力。
單於蜚看著計劃書的時候,他的目光在單於蜚臉上描摹。
這好像回到了當年在鑒樞時,他肆無忌憚地打量瘦削的青年。
單於蜚認真的樣子烙在他瞳仁里,令他走神,令他魂不守舍。
所以在回答好幾個問題時,他條理不怎麼清楚,甚至出現短暫的怔愣。
單於蜚輕笑,放下計劃書,調侃道︰“看來你準備得並不充分。”
他下意識搖頭。
“那為什麼無法解答我的疑問?”
“再給我幾分鐘,我順一下。”
“科技領域,幾分鐘足以讓機會溜走。”
“你!”
“急了?”單於蜚站起來,走到他身邊,“洛先生,你還是怕我。”
他深呼吸一口,“我可以重新闡述。”
“如果我不想听了呢?”
他抬起頭,望著單於蜚,心里竟生出幾分不合時宜的委屈,眼楮不知不覺潮濕起來。
單於蜚態度肅然,“也許你認為我是在故意為難你。但這個項目明氏投資巨大,不容半點閃失,任何一個環節都不能有差錯。如果你不能將這些潛在的問題解決掉,那很遺憾……”
“我可以。”他站了起來,與單於蜚離得很近,“我向你保證,你提到問題我都有能力解決。”
兩道視線交纏,沒有火花,一方沉靜冰涼,一方帶著難以言說的熱情。
片刻,熱情在冰海中沉沒。
單於蜚回到座位上,閑適地向後靠,“再給你一次機會。”
他不敢再走神,理清每一個問題後,簡練作答,一些尚無法立即給出答案的,也提出了數個待商議方案。
單於蜚看不出是滿意還是不滿意。
“單先生。”說完公事後,他心情難以平復,“我以前做過一些對不起你的事,我……我想補償。”
單於蜚盯著他,似乎對他臉上不斷變化的表情很有興趣,“我不需要補償。但我需要你陪我找回那段記憶。”
他促狹地眨眼,“怎麼個找法?”
單於蜚喝水時yh出一截修長的手腕,“不著急,我們有的是接觸機會。”
洛曇深離開,這次沒有在門外停留很久,但肩背在等電梯時塌了塌,顯得沒什麼精神。
單於蜚從監控視頻上收回目光,看向翻開的計劃書,唇角很輕地勾了勾。
這份計劃書其實挑不出什麼錯,那天開會時,洛曇深和兩名專家的應答已經相當完善合理。
起碼在國內,明氏能源找不到更好的合作方。
集團內部已經確定,由洛氏對項目提供智能監控支持。
他今日叫洛曇深來,不過是想逗弄少爺一番。
少爺面對他時,總是很緊張,明明能夠說清楚的話說著說著就亂了,眉心時不時皺起,眼睫顫抖,偶爾太著急,眼尾還會泛紅。
看少爺著急,他難得地感到一分愉悅。
繼續逼迫少爺,少爺眼尾的紅暈擴散,似乎要發怒,卻只能忍住,像個被欺負又不敢反抗的小獸。
他那一分愉悅也隨之擴散。
想看少爺窘迫、害怕、緊張,想看少爺暴yh一切負面情緒,潰不成軍。
不久,合同正式簽訂。
謝羽逍與有榮焉,約洛曇深喝酒,“深哥,我錯了,我當初還說你怕單先生。你哪兒怕了,這麼厲害,直接把他明氏給搞定了!”
洛曇深不願意向外人倒出個中艱辛,一杯杯酒下肚,只覺心中苦澀。
賀岳林得知消息,趕回國內。他若無其事迎接,舉手投足與上次見面幾無差別。
賀岳林看了他許久,才舒了口氣,“小深,你為了洛氏、‘鳳皇’不得不與明氏接觸,我本來很擔心。”
他眼神微動,但很快恢復如常,笑道︰“有什麼可擔心。”
賀岳林沒注意到,繼續說︰“以前的事,確實是你傷害了單於蜚。你這麼驕傲的一個人,我擔心你因為愧疚,在他面前抬不起頭。”
還有一句更嚴重的話賀岳林沒說——被他肆意拿捏。
“怎麼會?”洛曇深刻意揚了揚下巴,“我至于嗎?過去我做錯了,但現在我們是合作關系,他需要我的技術支持,我需要明氏的資金。抬不起頭……你想多了。”
“那就好。”賀岳林說︰“照顧好自己。”
送走賀岳林,他坐在沙發里出神。
須臾,將自己縮成一團。
他的驕傲是面對旁人的,與單於蜚獨處時,他是真的毫無辦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