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單於蜚身上有一股淺淡得不易察覺的香水味。
隔著如此近的距離,洛曇深在分辨出是什麼香水後,頭腦幾乎停轉。
他不常用香水,只中意過一種,偶爾抹在耳根與手腕。
單於蜚居然記得。
忘記了他,卻記得親吻他時,嗅到的香味。
“我……”他喉嚨發緊發麻,被捏著的下巴更是像燒起來了一般。
單於蜚似笑非笑,“你很怕我?”
這話就像一支箭,破空而來,扎進他的血肉。
他僵得厲害,從下方望著單於蜚。
單於蜚輕笑一聲,放開他,態度自然道︰“為什麼怕我?”
他下頜與脖頸繃緊,視線有些飄,“我沒……”
單於蜚很耐心,“嗯?”
他心中抗拒,卻又沒有余地退縮,迎著單於蜚的目光,忽感周身發涼。
七年時間,眼前的男人已經變得陌生。
二十歲的單於蜚眼神也很深邃,神情總是冷冷淡淡的,但眸底翻涌著無盡的情緒,在看著他的時候,笑意明亮,像光從眼楮里溢了出來。
那笑意很溫柔,又帶著些不那麼明顯的青澀少年氣。
所以他喜歡叫單於蜚“弟弟”。
他一度認為,這是個很甜的稱呼。
現在一切都變了,男人的眼眸已經波瀾不驚,冷是真的冷,淡也是真的淡,浮于表面的笑意與溫柔無關,卻是帶著幾許戲弄。看他,就像看著一個可笑的小丑、一個能夠隨意擺弄的玩具。
他再也叫不出“弟弟”。
男人的氣場已經全然勝過了他,步步靠近,層層疊疊將他包裹,單是招架,他已竭盡全力,無力再像以前那樣高高昂著下巴,肆意挑逗。
後知後覺地發現,單於蜚過去由他為所欲為,並非真的奈何不了他,只是因為寵愛他。
現在,單於蜚將寵愛收了回去。
“看來你很清楚。”單於蜚靠進沙發里,“只是不想在我面前提及而已。”
他垂下眼瞼,難堪得坐立不安。
“洛先生,你太拘束了。”單於蜚輕松道︰“我今天請你來,是想與你談合作。既然是合作,那我們雙方就是平等的。你這麼怕我,‘obac’的融資還怎麼談下去?”
他立即抬起頭。
“我有事需要你幫忙。”單於蜚說︰“只有你能幫忙。”
他忐忑道︰“你,您說。”
單於蜚的眼神變得銳利,極有侵略性,“我們以前曾經在一起過,是嗎?”
他啞然,腦海中只有一個聲音——來了!
“你更緊張了。”單於蜚攤開手,“覺得我太可怕的話,今天只能到此為止了。”
“不。”他提起氣來,“是。”
“嗯?是什麼?”
“我們……”他情不自禁地抓了抓西裝褲——這個動作相當失態,將內心的惶惶暴yh無遺。
單於蜚悠然地等著他,還端起杯子,喝了口紅茶。
他是真的不想說以前的事,單於蜚的冷漠令他越發慌亂。
“我問你,是因為我忘記了。”單於蜚漫不經心地嘆了口氣,“也許是分手的傷痛太深,我才把與你有關的一切忘記了。”
他難過地吞咽唾沫,眼眶酸脹。
“你早就猜到了。”單於蜚笑了笑,“我查過以前的事,但能夠查到的不多。只有你能夠還原我們這段感情的始末。”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意識到,單於蜚什麼都沒有想起來。
忘了給予他的百般好,忘了童年的那只金色鳳凰,只知道被他追逐、被他拋棄。
只有遺憾與恨被撿了起來。
酸楚之余,竟是感到一陣輕松。
想不起來最好,忘了這份感情的起始最好。
“抱歉。”他說。
“和我分手的時候,你也是說的‘抱歉’嗎?”單於蜚問。
他臉色蒼白下去。
“不著急,你可以慢慢幫我想起來,不急于這一時。”單於蜚道︰“我不能接受有記憶盲區,那些忘記的事,每一件,我都要它們回到我腦中。這就是我向‘鳳皇科技’提供資金的條件,你接受嗎?”
他緊咬著牙,片刻,幾乎是懇求道︰“能,能換一個條件嗎?”
單於蜚搖頭,“恐怕不行。”
他沉默,手心的汗水弄濕了西裝褲。
從g國乘數個小時的航班返回,他本就疲勞不堪,本來計劃去酒店好好整理一番,再來明氏,可秦軒文不給他時間,說最好不要讓單先生等得太久。
他精神不濟,衣服也沒有換,從一開始就落了下風,此時更是每一步都被拿捏。
“這很困難嗎?”單於蜚說︰“據我了解,當時不堪一擊的是我,重現當年的事,不至于你比我更難接受吧?”
他輕輕搖頭,徒勞道︰“不是這個意思。”
“你還是怕我。”單於蜚輕嗤,“你我都是生意人,合作講利益,也講誠意。如果你連這點誠意都拿不出來……”
“我能。”他已經顧不得繼續掙扎,脫口而出,“只要‘obac’提供資金,我什麼都答應你!”
單於蜚笑了,將一盒紙巾遞到他面前,“洛先生,你真的很緊張,擦擦汗。”
他接過紙巾盒,眼神輕微發木。
“和我談戀愛的時候,你應該不是這樣吧?”單於蜚忽然問。
他能怎麼回答呢?
當然不是這樣!我纏著你,對你撒嬌,在你面前出洋相,欺負你,又被你欺負……
單於蜚yh出疑惑的表情,“我不認為我會喜歡上這樣的你,即便是對于沒有見過世面的我,你的吸引力也太低了。”
他張開嘴,想反駁,想挽回,最終只是扯出一記苦笑。
單於蜚繼續審視著他,仿佛正在與他進行一場有趣的游戲。
他卻承受不住這樣的視線,想要別開眼。
“融資的事暫時說到這里。”單於蜚語氣微變,“我這里還有一項合作計劃,不知道洛先生有沒有興趣。”
他有些恍惚,好在反應並不慢,“合作?”
“你想重振洛氏,一直在原城努力,科技園區那個項目,‘昭萬’在技術上確實稍遜于你們‘鳳皇’。”單於蜚將“鳳皇”二字說得有些重,然後刻意停下來,看著他。
他抿一下唇,撐著該有的體面,“已經過去了,我們現在正在爭取別的項目。”
“哦?”單於蜚似是很有興趣,“什麼項目?”
他挺直腰背,“單先生,明氏能源拿到了原城無污染項目的建設規劃權,我們能夠提供最好的智能監控支持。”
“最好的?”
“在人工智能領域,‘昭萬’不及‘鳳皇’分毫。”
偌大的辦公室突然安靜下來,他甚至听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單於蜚的目光由始至終沒有從他臉上移開,須臾,說︰“原來你也有信心十足的時候。”
他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過于激動了。
“我想與你合作的也是這個項目。”單於蜚道︰“如果這次我們能夠愉快合作,洛氏就有了喘息之機,是嗎?”
他點頭,眸光灼灼。
單於蜚輕笑,舊話重提,“你有合作的誠意嗎?”
一種奇妙的感覺沖擊著他的肺腑,驅使他步步深陷。
他听見自己說︰“有。”
單於蜚看了他很久,眼中仍是毫無起伏,“你在想什麼?”
他條件反射睜大雙眼。
“我這次要的誠意,只是一份盡量詳實的計劃書。”單於蜚幾乎是戲弄著,“你想到了別的事?”
他的臉紅了起來,眼楮水潤,“我,我盡快提交。”
單於蜚起身走了幾步,十分閑適,“那今天就先到這里吧。你一路勞頓,回去好好休息。”
他逃似的離開,卻在辦公室門外站了許久,才快步走向電梯。
“鳳皇”有救了,洛氏也有救了,但他卻像被一雙看不見的手,狠狠按入了旋渦中。
單於蜚看著監控視頻,雙手抱在胸前。
洛曇深在他門外站了足足一刻鐘,一動不動,像丟了魂兒似的,最後走去電梯時,還踉蹌了好幾步。
他感到有趣。
洛曇深的存在顯然取悅了他。
與洛曇深相處的這半個來鐘頭,他不止一次察覺到一絲類似逗弄寵物的樂趣。
他的生活里,從來沒有樂趣。
過去被明漱葓肆意壓迫時,活著是最重要的事,而活著卻只有痛苦,哪里體會得到什麼樂趣。
如今手握重權,仍是尋不到半分樂趣。
當然也感受不到什麼痛苦。
洛曇深剛才表現出來的那種鮮明的緊張、畏懼、害怕,他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毫無疑問,這位少爺能夠給他長久的沉悶生活添幾分色彩。
難能可貴的是,少爺並非一個普通紈褲,早年有離開家族的魄力,如今亦能擲地有聲地對他說“‘昭萬’不及‘鳳皇’分毫”。
這就更有趣了。
爺爺去世後,他活成了孤家寡人,尤其是掌權以來這三年,漸漸無悲無喜,偏偏無人敢當面刺他,唯有蕭笙寧笑話過他。
“你這樣就該連生理(ru)望都沒有。”
他有,只是無法像蕭笙寧那樣在過程中體會快樂而已。
蕭笙寧趴在床尾休息,懶散地捋了捋頭發,笑道︰“我上次真不該跟你提‘散伙’,沒想到你這麼快就有別人了。”
他腰間裹著浴巾,“不是‘有別人’。”
“你都要和我散伙了,還不是有別人?”
他笑了笑,“遇到一個有趣的……”
“什麼?”蕭笙寧沒听明白,“有趣的什麼?”
他想了一會兒,“有趣的玩意兒。”
于他而言,洛曇深就是一個有趣的玩意兒。
他並不想報復,只是極其難得地,想給自己找一找樂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