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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曇深怔在當場,一股酸楚從胸膛直沖而上,眼皮不听使喚地跳動,幾乎管理不住表情。
單於蜚的目光很快轉移到別的賓客身上,每一個細微神情,每一個yh動作都那麼自然得體,既不傲慢,又與想要攀附的人拉開幾分氣勢上的距離。並未刻意顯得高高在上,可又讓人不得不折服、仰望。
洛曇深站在原地,感到迷茫又慌亂。
爭取救命融資時,面對投資人,他也不曾這樣緊張。
方才單於蜚那一眼,明明那麼輕,輕飄飄地落在他眼里,沉入他心口,卻陡然如有千斤重。
他不懂,單於蜚的眼神怎麼會是那樣的。
謝羽逍拉著謝夫人趕過來,恨不得讓他立即搭上“金主”,慫恿謝夫人作介紹。
他後背幾乎是一瞬間就被冷汗浸透,腦子反應慢了半拍,唯有臉上還勉強保持著該有的鎮定。
謝夫人寵⼳子是出了名的,謝羽逍好好的少爺不當,非要跑去娛樂圈鬼混,謝家全家反對,只有她贊同。謝羽逍的要求,只要不過分,她都會滿足。
況且單於蜚是客,洛曇深亦是客,兩人都是小輩,她身為慈善會的主人,順水推舟介紹二人認識本就不是什麼值得為難的事。
謝夫人身份尊貴,單於蜚願意出席,自然不會拂了她的面子,從眾星捧月中離開,敬了謝夫人一杯,“晚上好。”
謝夫人笑道︰“今天你能來,我很榮幸。”
謝羽逍立即將洛曇深推到二人面前,不停沖謝夫人使眼色。
靠近單於蜚的一刻,洛曇深仿佛被一片看不見的壓力所籠罩,神經根根緊繃,不得不竭盡所能讓自己顯得平靜。
與他的緊窒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單於蜚的輕松。
那種輕松並不刻意,大概是內心的投射,游刃有余的同時,又無絲毫輕浮之感。
謝夫人先與洛曇深寒暄兩句,再向單於蜚道︰“單先生,這位是洛氏的洛先生,洛曇深,小子羽逍的朋友。”
方才與謝夫人說話時,洛曇深已經不自在到了極點,現在听謝夫人介紹自己,耳邊竟是一片轟鳴。
他脖子很僵,表情更僵,眉心頻繁地皺起,臉色漸漸蒼白。
但他的眼,一直注視著單於蜚。
“你好。”單於蜚說。
這一聲問候不冷不熱,不濃不淡,與不久前的那個微笑一樣,是給予陌生人的。
他深吸一口氣,不知如何招架,硬生生地應道︰“你……您好。”
謝夫人慈眉善目,說起話來十分溫雅,且極有分寸,一概不提洛氏的落魄,只撿好听的說,“我听羽逍說,洛先生是科技行業里的‘新貴’,最近才來原城發展。我歲數大了,對科技一竅不通,只知道這行業有前途,還是你們年輕人聊得到一塊兒去。”
“當然了,現在什麼行業的活力趕得上科技行業呀!”謝羽逍在一旁附和,“單先生,來都來了,你們認識一下吧。”
單於蜚一笑,打量著洛曇深。
洛曇深從未想過重逢會是這樣,腦中思緒紛繁,維持基本的體面已經使盡渾身解數,此時若單於蜚真如謝羽逍所願與他搭腔,他不知道自己會說出什麼話。
幸好,單於蜚只是看了看他,簡單問候,連手都未向他伸出。
候在一旁的秦軒文上前,遞出一張名片,客氣道︰“您好,我是單先生的助理。”
他接過名片,與單於蜚便算是“認識”了。
謝夫人已經離開,謝羽逍想讓二人有更多的互動,卻被謝夫人教導——凡事要適可而止。
單於蜚似乎沒有什麼深度交流的(ru)望,洛曇深將自己的名片交給秦軒文之後,便怔怔看著他們被其他賓客包圍。
慈善會尚未結束,他已經想離開了。
單於蜚的到來攪亂了他的一切計劃,空氣里仿佛彌漫著單於蜚的氣息,令他難以冷靜思考,更難以結交名流。
“深哥,你怎麼回事?緊張?”謝羽逍端著酒跑來,“你平時不這樣啊,不就是一場慈善會嗎,聊聊天拉拉關系,你還犯怵?”
yh台上很安靜,熱鬧退避在身後,洛曇深臉頰發燙,接過酒一飲而盡。
謝羽逍氣笑了,“我請你來認識大佬,不是請你來喝酒。你今天到底怎麼了?狀態不對啊。心情不好嗎?”
“沒事。”他吹著夜風,好似冷靜了一些。
“肯定有事!你知道嗎,你剛才看上去像個緊張死了的鄉巴佬!這還是我風流倜儻人見人愛的深哥嗎?”謝羽逍靠在雕花圍欄上,“是不是因為單先生啊?嘖,你還別說,我也有點兒怕他。”
會場里,單於蜚正背對yh台,身姿挺拔。
洛曇深目不轉楮地看著,虛虛地問︰“也?”
“他那樣的人,反正我是覺得挺厲害,也很可怕。”謝羽逍陪著謝夫人裝了一晚上乖,此時放松下來,滔滔不絕,“你想,明靖琛是什麼角色?他幾年時間就取而代之。三年前明氏差點和你們洛……哎抱歉,我不該提這個。”
“沒事。”洛曇深道。
謝羽逍想了想,繼續說︰“他不僅把明氏救回來了,還把明氏越做越強,是個狠角色啊。”
洛曇深沒說話,仍然看著單於蜚。
“但再狠,你也得認識認識,最好搭上關系。”謝羽逍話鋒一轉,“我怕他沒什麼,我又不做生意,但你不一樣。咱們的科技公司已經發展起來,但你要回原城,回洛氏,我覺得最好的方法就是攀上明氏這棵大樹。哎,其實我們謝家也不錯,但我不爭氣啊,我一個小鮮肉,除了幫你拉拉‘皮條’,別的忙也幫不上。你別看我媽寵我,家里的生意我是一丁點兒都踫不著……”
洛曇深听得不認真,最後只道︰“我明白。”
單於蜚沒有待到最後,與謝夫人打過招呼之後就提前離開。
“沒事兒。”謝羽逍見洛曇深懨懨的,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安慰道︰“下次有機會,我再給你介紹別的大佬認識。”
連晴高溫,即便到了夜晚,路上還是熱浪陣陣。洛曇深喝了酒,開不了車,坐在駕駛座上的是跟了他五年多的助理陳瓊宇。
陳女士與其說是他的助理,不如說是工作伙伴。創業最初階段,很多男人都沒堅持下來,紛紛離職另謀高就,陳女士仗著年輕,硬是沒走,嘴上說著貪圖富貴,要抱緊他這顆搖錢樹,不能讓發財的機會溜走,實則是惦記他在g國救自己于困頓的恩情,一直陪他打拼到現在。
“你臉色不好。”陳瓊宇說︰“慈善會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對女性向來有禮,此時卻不想說話,半天才道︰“沒事。送我回酒店。”
陳瓊宇在後視鏡里看了看,沒多說,將車停在栩蘭酒店外。
“我陪你上去?”陳瓊宇問。
“不用,今天辛苦了。”他精神不濟,眼下生出些許青黑,“回去早些休息。”
酒店是五星級,他住的卻不是最好的套間。
按理說,他其實不用住在酒店。洛氏的總部大樓三年前已經變賣還債,擁有的地皮、房產也幾乎全賣了出去,但他在原城其實是有住處的。
楠杏的那套別墅算一處,外祖母家的房子算另一處。
但他哪一處都不想去,只想待在沒有任何熟悉氣息的酒店里,假裝自己是這座城市的過客。
泡過澡之後,酒精好似蒸騰起來,他感到頭痛。獨自站在陽台上發呆,想的全是慈善會上單於蜚疏離的眼神、微笑,還有那句“你好”。
那麼從容,那麼淡然,好像真的不認識他一樣。
七年前,在看到照片與玩具被留下之時體會到的難受又涌了起來。
那時,單於蜚用這些承載著記憶的物品告訴他——我放下了,不要了。
現在,單於蜚用笑容、問候、目光敲醒他——你已經是個陌生人了。
他胸口悶得慌,眼眶漸漸發熱。
他以為,單於蜚會顯yh出與看別人時不同的神色。
只有一絲,只有一瞬也好。
但沒有,什麼都沒有,單於蜚看他的時候,和看一旁的謝羽逍沒有任何區別。
那種反應絕對不是裝出來的,單於蜚將他從心上攆了出來。
雙手緊抓著欄桿,他的肩膀塌了下來,心髒在胸膛里一抽一抽地疼痛。
栩蘭酒店,頂級套房。
單於蜚沐浴之後穿了件絲質睡袍,正抱著筆記本,坐在沙發里看必須過目的文件。
秦軒文將一杯醒酒茶放在茶幾上,“先生,溫度合適,可以喝了。”
“嗯。”他沒有抬眼,顯示屏的色彩落在他的臉上,照出一片寒光。
秦軒文站了一會兒,“看來洛先生是做足了與您合作的準備,連謝夫人都為他做說客。”
單於蜚按在觸摸屏上的手指一頓,嘆息,“今天來與我搭話的不止他一人吧?他很特殊?”
秦軒文聳聳肩,不像在人前那樣謙卑,“您難道沒有多看他一眼?”
“嗯?”
“他是洛氏的繼承人。”
單於蜚淡淡道︰“洛氏如果難以為繼,就不會有繼承人。”
“您認為他救不了洛氏?”
“與我沒有關系。”
秦軒文yh出惋惜的神情,“我還以為您會對他另眼相看呢。”
單於蜚這才將視線從顯示屏上挪開,“為什麼?”
“他有點特別。”秦軒文實話實說,“至少在氣質上遠勝另外幾位與您攀談的‘新貴’。”
“是嗎?”
“您沒注意到?”
單於蜚默了片刻,喝掉醒酒茶,“一個普通人而已。”
秦軒文拿起杯子,“寧先生知道您在原城,想來陪您。”
單於蜚看了看時間,以交待公事的語氣道︰“讓他來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