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如果知道單於蜚會來,洛曇深一定會拒絕謝羽逍的邀約。
顯然,謝羽逍也不知道明氏來的是單於蜚,否則一早就會催他——單先生要來!明氏有多牛逼你知道的,我讓我媽介紹你們認識!搭上他可比搭上誰都管用!
無怪謝羽逍會這麼想,如今明氏如日中天,單於蜚不僅將明氏的傳統項目做到了極致,還涉足金融,手里有好幾家基金公司。
重整洛氏需要錢,科技公司技術研發更需要錢。可以說,他這些年為了拿到貸款和融資,交道打得最多的除了銀行,就是基金公司。
但謝羽逍卻不知道,他最不能見的正是單於蜚。
當年他與單於蜚的事,自始至終少有人知,謝羽逍混娛樂圈,對明星們的八卦如數家珍,卻不知他和明氏現任當家人的糾葛。
他也無意告訴任何人。
那一段過往,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七年前,單於蜚離開原城,他看到被留下的玩具與照片,忽然像跌入了一個無底洞,一直在下沉、下沉,永遠落不到底。
胸膛好像突然空了,有什麼珍貴的東西急速流逝。他拼命按著胸口,卻難以阻攔,只感到一陣撕心裂肺的痛。
痛得他無法招架。
他並不知道,失去一個人,放棄一段感情會如此難受。
單於蜚如果將這些帶著記憶的東西付之一炬,他都不會這樣害怕。
單於蜚是真的對他死心了。
很奇怪,他原本希望單於蜚徹底忘記他,對他死心。
因為單於蜚給予的情感他承受不起。
可當單於蜚真的不要了,他又陷入一種極端消極的失落。
大約人都是自私的,即便回應不了愛,潛意識里亦希望自己被愛著。
單於蜚給了他毫無保留的愛。
除了單於蜚,世界上沒有人愛著他。
他跌坐在寫字台邊,那一刻,才真正體會到自己與單於蜚已經結束了。
唯一愛他的,唯一讓他“動心”的,唯一溫柔對他說“生日快樂”的人,已經收回了給予他的愛,離開他,不要他了。
眼淚靜悄悄地掉下來,摔碎在手背上。
次日,他與賀岳林訂婚的消息傳遍原城。
此後大約過了三個月,賀岳林道︰“小深,你不快樂。”
他沒有隱瞞,“我走不出來。”
賀岳林看了他很久,嘆息,“訂婚不是結婚。我同意聯姻,是認為我們彼此適合,能夠相互理解,互不干涉,日子過得輕松開心。但現在,我們是否適合,需要打一個問號了。”
他情緒不高,淡淡地瞥了賀岳林一眼。
賀岳林無奈地笑了笑,“好像你已經不喜歡和我這樣游戲人生的人過日子了。”
他下意識想要反駁,腦海里卻突然出現單於蜚的笑。
單於蜚看他的時候,眼神即便很安靜,也始終帶著沉沉的笑意。
他突然不知如何反駁。
“你有了牽掛。”賀岳林道︰“如果你一直走不出來,作為你的伴侶,我會感到很疲憊。”
他嘆氣,“抱歉。”
“不用道歉,但你需要再好好想一想。”賀岳林道︰“我們現在只是訂婚,還沒有正式成婚,一切還有轉圜的余地。如果你反悔了,不願意了,告訴我就行。”
他並不感到意外。賀岳林就是這樣的性格,終止聯姻並非是完全為他著想,他現在的狀態,確實與當初他們談聯姻時相差甚遠。
賀岳林沒有變,是他變了。
深情的滋味一旦品嘗,好像就再也回不去。
那年年底,他向賀岳林道︰“對不起。”
賀岳林像早有預料似的,“我們以後還是朋友。”
他有些不解,“嗯?”
“知道像我們這樣的假愛侶,比那些真情實感的真愛侶強在哪里嗎?”賀岳林說︰“我們沒有真正愛上,分手之後還能做朋友。不,比朋友更親密,類似親人。那些真愛侶就不行了,互相深愛的人,一旦分開,這輩子都別想做心無掛礙的朋友。”
他立即想到了自己與單於蜚。
“我們這樣一鬧,家里恐怕不好收拾。”賀岳林語氣輕松,卻隱隱有些擔憂,“我家……我那兩個哥哥肯定想弄死我,不過沒事,我可以去國外躲一躲。倒是你,你現在沒有自立,你父親不會放過你。”
“我知道。”他點頭,將自己考慮許久的想法告訴賀岳林,“我打算從洛氏脫離出來,擺脫洛運承的控制。”
賀岳林仍是不放心,“白手起家,他一定會打壓你。失去洛氏少爺的身份,你可能會舉步維艱。”
“我會去國外。”他說︰“在國外創業雖然更辛苦,但洛運承的手伸不到那麼長。”
聯姻取消的事引起軒然大波,洛運承怒不可遏,還是賀岳林勸說兩位兄長出面,洛曇深才得到喘息之機。
他堅持要離開原城,洛運承斷了他的所有資金,說他只要離開,就再不是洛家人。
他挺著脊背,向洛運承發誓,絕不會再要洛氏一分錢,絕不會再回到原城。
當時正是寒冬,他最後一次去摩托廠,在廢棄車間里留下足夠流浪狗們撐到來年春暖花開的食物。
錦衣玉食的生活結束在二十五歲生日之前,出國之後,他從一個衣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少爺,變成和員工一起擠班車、吃快餐的窮老板。
g國聚集了來自全球各地的科技創新人才,他靠著自己的積蓄、賀岳林的幫助,還有謝羽逍的第一筆投資,堪堪將公司拉扯了起來。
但要從無數的中小科技企業中殺出一條血路實在是太難。捉襟見肘的資金全供給了技術研發部,沒有多余的錢,其他配合部門就招不到人。他名義上是老板,干的卻是底層打工仔的活兒——跑業務、當司機、當客服。哪里需要他,他就頂上去,睡眠時間被壓縮到極限,體力已經跟不上,精神卻如打了雞血。
他不敢停下來,創業是場你死我活的搏斗,他必須成功。
若是失敗了,洛運承即便現在不動他,將來也遲早有動他的一天。
他是從雲端跌落的——雖然是主動跌落——所以他無法像那些生來就匍匐在淤泥里的人一樣安于現狀,他想回到原來的位置,不,比原來更高的位置。
而且,過度繁忙能讓他暫時忘記自己失去的最珍貴的感情。
賀岳林來g國看他,嚇了一跳,“你現在怎麼這樣了?”
他剛從實驗室出來,穿的是工裝,眼中滿是紅血絲,瘦削,皮膚狀態很差——即便天賦異稟,也沒人能在長時間熬夜之後光彩照人。
“糙了?”他笑。
賀岳林不得不囑咐,“拼搏沒錯,但還是得注意yh。”
他心里壓著很多苦——打不過有背景的同行,實驗室每天都在燒錢,而貸款遲遲批不下來。賀岳林讓他注意yh,可真有了自己的事業,才明白離鄉背井,無權勢可依靠無金錢可仰仗時,只能拿yh、健康去拼。
他不想向賀岳林倒苦水,含糊敷衍了過去。
賀岳林告訴他,明靖琛已經將明氏在海外的項目交給單於蜚,單於蜚打理得有模有樣。
他沉默了好一陣,笑得有些尷尬,“是嗎,那挺好。”
賀岳林半開玩笑︰“你放棄我這個如意郎君是因為單於蜚,就沒有想過與他重新開始嗎?我看你倆現在還挺般配的,你在國外創業,他說是接手明氏的海外項目,其實也等于從零開始。”
他不願談論這個話題,“我們早就結束了。”
賀岳林說話做事向來點到為止,見他不想多說,便笑著轉移話題。
這些年,他從未想過去找單於蜚。
被單於蜚留在老房的照片與玩具他偷偷收了起來,無時無刻不提醒著他——那個將一切贈與你的人,已經不要你了。
他始終記得分手時,單於蜚的那三聲“嗯”。
在他未去招惹單於蜚之前,單於蜚遠遠地看著他,不曾打攪過他。
當他單方面提出結束,單於蜚給予他的仍舊是溫柔與包容。
如今,他有什麼資格再去打攪單於蜚?
當年單於蜚沉默地看著他。
現在,換他以同樣的目光注視單於蜚。
三年前,明氏的動蕩他自然知道,單於蜚成了明氏的掌權者,在大廈將傾之時力挽狂瀾。
那時,他卻正好跌入人生的最低谷。
洛氏不行了,而他自己的公司資金鏈斷裂,急需拿到一筆大額融資。
賀岳林隱晦地提過,單於蜚掌控著數家基金公司,只要你開口……
他怎麼開得了口。
他開始在電視、網絡、雜志上頻繁看到單於蜚,這位年輕有為的企業家不斷將明氏帶上新的高度。
有時隔著屏幕,他會伸出手指,踫一踫單於蜚的臉。
這大概就是最親近的接觸了。
明氏幾乎從原城撤出,旁人時常議論——單先生的決定總是出人意料。
他卻知道,單於蜚是想遠離這個傷心地。
加諸在單於蜚身上的傷害,明家佔一份,他亦佔一份。
單於蜚是真的不想再與他有任何瓜葛。這七年來,再想念,再困難,他也沒有動過找單於蜚的心思。
當真沒有想到,會在這場慈善會上相遇。
他想立即轉身,從會場逃離,可目光卻追尋著單於蜚,仿佛一秒也不願意錯過。
和影像中相比,此時的單於蜚更有氣場,更加優雅,愈發成熟穩重,一舉一動都彰顯著上位者的從容與魄力。
他心跳如雷。
單於蜚向一眾賓客禮貌微笑,溫聲說著什麼。
他好似控制不住自己的腳步,緩慢地靠近那個溫柔的男人。
單於蜚抬起眼,與他目光相觸。
這一刻,周圍似乎安靜得落針可聞。
他一窒,心肝脾肺都震動起來。
單於蜚眼里靜靜的,分毫異樣情緒都沒有,片刻,像看其他陌生賓客一般,對他yh出一個疏離的、淡淡的禮節性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