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你拿的是什麼?”洛曇深注意到單於蜚手上擰著的口袋,一股莫名的期待從心口涌起,“是給我的生日禮物嗎?”
他缺生日祝福,但從來不缺生日禮物。
小到名表、袖扣,大到別墅、豪車,再到現在的生意合同、協議,生日禮物于他來說是最不稀罕的東西,每年到了時候就收一堆,早已麻木。
可此時此刻,他竟是格外想知道單於蜚是不是給自己準備了生日禮物。
如果是,口袋里裝著的會是什麼?
單家的情況他是知道的,單於蜚定然送不出豪禮,但只要是禮物就行,哪怕是一支十來塊錢的筆、一條幾十塊錢的領帶,他都會欣然接受。
他看向單於蜚,眼里閃過光。
單於蜚卻搖了搖頭,“不是禮物。”
他一時有些困惑。
“你是生日宴的主角,主角都很忙。”說著,單於蜚從口袋里拎出一個保溫壺,“你沒怎麼吃東西吧?”
“這是……”
“我在鑒樞借用廚房熬的滑肉粥。”
洛曇深瞳孔微縮,yh里翻滾著溫柔的熱流,“你給我……熬了粥?”
單於蜚淡淡地笑著,“嗯。”
別墅區的山道上,林修翰和司機已經識趣地離開,小路上很安靜,听得見春風路過樹葉的聲音。
有一瞬間,洛曇深很想伸出手,摸一摸單於蜚小幅度勾著的唇角。
單於蜚的表情向來很淺淡,以前是淡淡地皺眉,現在是淡淡地笑,永遠給人以寧靜、包容的感覺。
此地離別墅不遠,走路十來分鐘就到。
“可以回去熱一下。”單於蜚又說。
“你今天是要上班嗎?”洛曇深問。
否則怎麼會借用鑒樞的廚房?
“嗯。”
“但現在還沒有到下班時間。”
“我請了半天假。”
洛曇深停下腳步,“是因為……”
剩下的話,不知怎地,居然問不出口。
“因為我想陪你過生日。”單於蜚又yh出那種淡然的笑。
風聲大了些,洛曇深看著他,覺得他站在春風里,卻比春風更和煦。
保溫壺放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單於蜚將滑肉粥舀出來,“給。”
生日宴上山珍海味應有盡有,洛曇深卻只覺寡淡無味,現下看著真正平淡無奇的滑肉粥,隱隱作痛的胃卻突然涌起一陣饑餓感。
粥熬得很絨,肉的香味全滲入了米中,配著青菜與香油蘿卜干,絲毫沒有油膩的感覺。
碗空了,單於蜚笑意愈濃,“好吃嗎?”
春夜還是有些冷,但一碗熱粥下肚,手心和五髒六腑都暖了起來。洛曇深想說“謝謝”,開口卻是帶著嬌氣的質問︰“你怎麼不給我準備生日禮物?一碗粥就把我打發了?”
單於蜚仍笑著,卻沒有回答。
“怎麼不說話?”洛曇深推了推他的手臂,眉梢高挑,“理虧了?”
“你不缺禮物。”單於蜚說得很平和,“我能付出的金錢無法給你準備一件像樣的、讓你滿意的禮物。”
洛曇深微怔,意識到自己大約說錯了話。
錢能戳斷人的脊梁,也能毀掉人的自尊心,他並不想捏單於蜚的痛處。
至少此時不想。
可正欲轉移話題,又听單於蜚道︰“我猜,比起禮物,今天晚上你更需要一碗粥。”
樹上的梨花又開始飛舞,紛紛揚揚地灑落。
洛曇深張了張嘴,“你……”
“所以我送你一碗粥。”單於蜚說︰“你可以把它當做禮物,也可以當做一頓普通的宵夜。”
洛曇深低下頭,看著已經沾上梨花瓣的碗,胸腔震撼。
毫無疑問,這是他二十四年人生里,收到的最廉價的生日禮物。
一碗滑肉粥——幾片精瘦肉、一握米、一小把青菜,本錢有沒有十塊?
再沒有比這更便宜的禮物了,便宜到根本不像禮物。
可若是只當做宵夜,那這宵夜又太特別,特別到他也許會記很久很久。
有人記著他的生日,知道他在生日宴上什麼都沒吃,所以親手熬了一碗粥,深夜請假,從市中心騎車趕到山間的別墅。
為讓他不至于餓肚子。
為陪他過生日。
鼻腔不受控制地酸澀起來,眼眶輕微發熱,洛曇深明白自己失態了,假裝輕松地問︰“你這是無故請假吧?扣工錢怎麼辦?”
單於蜚搖頭,“沒關系。”
“沒關系?”
“給你過生日,應該的。”
洛曇深再次啞然,半天才說︰“我們上次……吵了架。”
還沒有和好。
單於蜚重復以前說過的話︰“我是你男朋友,應該對你好。”
頓了頓,又說︰“吵架,也會和好。”
十六歲之後,洛曇深有了表里兩個世界。
在外面的世界,他周旋于各種各樣的人,游刃有余;在內心的世界,他將自己與所有人隔離開來,沒有人能夠踫觸到他堅硬的外殼。
可今時今日,外殼里最隱秘最柔軟的地方,仿佛被輕輕撓動了一下。
他腦海激蕩,不敢放任自己想太多,連忙回到外面的世界,問︰“你一會兒就要回去了嗎?”
“看你怎麼安排。”單於蜚說︰“你想我留下來,我就不走。”
“如果你不急著回去,就陪我去山頂上待一會兒吧。”
楠杏別墅區所在的楠山擁有原城最高的一座山峰,很多游客夜登楠山,就是為了在天亮時,一睹日出的壯觀景象。
別墅區內清靜,不受游客打攪,雖然無法通往最高峰,但海拔稍次的山峰在別墅區里,登上山頂,仍然能夜覽群星,朝觀初陽。
車幾乎開到了山頂,需要走的只有很短一截路。
單於蜚從車里拿出毛毯,洛曇深在一旁笑,“你還怕冷啊?”
“山頂氣溫比下面低。”單於蜚說︰“你穿得少,一會兒冷了就披著。”
“毛毯是給我拿的?”
“嗯。”
春季的星空紛繁閃爍,洛曇深坐在觀景平台上,感到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正在彼此沖撞。
平靜。
洶涌。
他分不清到底哪種情緒才是內心的寫照。
“花要開了。”單於蜚說。
“花不是早開了嗎?”洛曇深緊了緊毛毯——單於蜚是對的,剛下車時不覺得冷,現在少了這條毛毯還真不行。
“山下的都開了。”單於蜚指了指近旁的樹,“但春天還沒有到山頂上來,我們比它早一步。”
洛曇深看過去。
那是一棵杏樹,枝頭的花將開未開,大約只需要一夜春風,就將怒放。
楠杏別墅區取一“杏”字,正是因為山下、山腰雖有各種各樣的花樹,但山頂全是杏樹。一到春天,杏花遍開,山頂就像籠罩著一片粉色的雲,美如仙境。
“這倒是。”洛曇深點點頭,“山上的春天來得遲一些。”
“就是今天晚上了。”單於蜚走到樹下,笑道︰“我們運氣很好。”
洛曇深心頭的平靜跌入洶涌,姍姍來遲的春風尚未吹開杏花,卻已經吹皺他的一池靜水。
他的生日在春天,要麼春寒料峭,要麼春光正好。
二十四年里,從來沒有哪一個生日,出現在冬去、春來的交界點上。
這是個神奇的夜晚,往後一步,寒意還在敲打著花苞,往前一步,花苞就將綻放為花海。
“你想在這里等日出嗎?”單於蜚問。
下方城市的萬家燈火映在洛曇深眼底,許久,他說︰“嗯。”
夜里,風吹過一輪又一輪。
兩人難得依偎在一起,卻只是依偎,沒有做任何適合良辰好景的事。
又或者這樣的依偎,才是最適合此情此景的事。
洛曇深睡著了,睡得不深,依稀記得自己說了夢話——
“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你會一直對我好嗎?”
沒有人回應。
也許有,可他沒听見,沒記著。
第一支杏花已經開了。
單於蜚聲音很輕,融進花開的響動里。
“因為我喜歡你。”
“會一直對你好,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為止。”
太陽從沉睡的城市里升起來,金光灑向鋼筋水泥與青翠山峰。
日光下的一切,朝氣蓬勃,生機萬千。
洛曇深錯過了日出,睜眼時,瞳孔被光線刺得緊緊一縮。
單於蜚坐在他身邊,長長的眼睫被陽光照得近乎透明。
“醒了?”
“你怎麼不叫我?”洛曇深撐起身來,吻單於蜚的下巴,語氣帶著一絲嗔怪。
單於蜚笑,“你睡得很沉。”
“再沉你也可以把我弄醒啊。”洛曇深伸懶腰,下一秒,眼瞼倏然撐開。
單於蜚說︰“都開了。”
都開了。
山頂的杏花,全都開了。
洛曇深慢慢站起來,站在紛飛的杏花雨中,站在層層疊疊的杏花雲中,一時不知作何反應。
花開的清晨,美得驚心動魄。
“你的生日請來了春天。”單於蜚抬起右手,放在他頭頂,象征性地為他遮擋花雨,“能陪你度過這個生日,我很榮幸。”
洛曇深眼中掠過春光,掠過花影,最終定格住單於蜚的笑。
一切動作都出自本能,他上前一步,輕輕擁住單於蜚,胸膛貼著胸膛,心髒牽引著心髒。
“謝謝你。”他說。
單於蜚撫著他的背,眉眼彎彎。
“你二十一歲的生日,我也陪你過。”他說,“你想去哪里,我都帶你去。”
單於蜚深邃的眼里忽然閃過一絲黯淡。
須臾,卻又笑了,眼中的黯淡盡數消退,“好。”
作者有話說︰ 新疆南疆有個小地方,叫大同鄉,也叫杏花村,在帕米爾高原上,每年這個季節,美得窒息。文中的原城是虛構的,但杏花美景是真實存在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