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木門上響起兩記敲門聲,不重,听得出敲門的人並沒有使什麼力,僅是用指節禮節性地磕了兩下。
洛曇深放在抽屜上的手指收了回來,半側過身,單於蜚已經推開了門。
他頓覺好笑。
剛才單於蜚不聲不響就進來了,見到了他抻著腳烤火的窘迫之相,他明明不佔理,卻要單於蜚記得敲門,單於蜚嘴上說“這是我家”,這次卻真的敲了敲門。
——雖然敲得漫不經心,沒什麼誠意,還不等他應答就開了門。
他想起不久前在那根被撞彎的路燈桿邊,單於蜚那麼用力而快速地敲著車窗,指骨都泛了白,還吼了數聲“開門”。
那個時候,見他出了車禍,車頭被撞毀,而他呆坐在駕駛座上沒有反應,單於蜚應該是擔心的吧?
否則為什麼敲出那麼大的動靜?
如此認知令他頗有感懷,看向單於蜚的目光不知不覺便帶上些許柔軟。
單於蜚的反應卻出乎他的意料。
他看見單於蜚進屋時有個向床上看的動作,發現床上沒人,才轉向窗邊。
不知為什麼,看到他正站在書桌前,單於蜚的神情就陡然變得極沉。他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便被快步走來的單於蜚輕輕推開。
那個開了一條縫隙的抽屜也被徹底合上了。
莫名其妙被推,誰都會不爽。洛曇深踉蹌一步,站穩之後才意識到,自己也許差一點就窺視到了單於蜚的秘密。
這竟讓他在懊惱的同時有些驚喜。
單於蜚果然是有秘密的。
而且秘密險些被發現的單於蜚看上去有趣極了,表情不再淺淡,眼中像突然卷起了亂雲,眉心也皺得比平時更緊,就連下巴的線條似乎也登時繃緊。
他就喜歡看單於蜚因為他而表情突變的樣子,這比老是帶著一副冷冰冰的面具更有人氣。
“你推我干嘛?”他精神一恢復,那股離不得人的脆弱感就沒了,即便頭發還亂著,衣衫也不怎麼整,氣勢卻漸漸回來,“那抽屜里藏著秘密啊?”
單於蜚看他一眼,靠在書桌邊沒說話。
“看來被我說中了。”他挑著眉,故意往抽屜的方向看了看,“里面放著一本書,我看到了。”
單於蜚的目光像是審視,喉結上下一滑。
他聳聳肩,“是你自己不把抽屜關好,我只是湊巧看到,沒有拿出來看里面的內容。”
單於蜚似乎舒了口氣,“天快黑了,你什麼時候回去?”
“這麼快就要趕我走了?”
“你說想歇一會兒,我帶你來了。現在你已經歇得差不多,應該不需要再留在這里。”
洛曇深正要說話,突然打了個寒戰,連忙把外面的衣服一件一件穿上。
他很少在這種沒有空調的地方待這麼久,冷空氣就跟貼在身上似的,實在是很不習慣。
就算單於蜚勸他留下來,他也得考慮考慮自己能否扛得住這堪比戶外的寒冷。
但被趕走還是讓他不舒服,“你進來,就是為了催我回去嗎?”
單於蜚又沒說話,繞過他走到床邊,開始整理被弄得一團糟的被子。
“里面有汗。”他抓了抓不成樣的頭發,“被我弄濕了,你扔……”
本想說“扔了吧”,思考半秒又改了口,“你拆下來洗一洗吧。或者我拿去洗,一會兒讓人送一床干淨的被子來。”
“不用。”單於蜚已經拆掉了被套,接著將床單也取了下來,“我自己洗。”
洛曇深見狀嘴角一癟。
是他自己建議單於蜚換床單被套,但親眼看到單於蜚真這麼做了,心里又是一萬個不高興,感覺像是被狠狠嫌棄了一把似的。
實際上,他更希望單於蜚將被子疊起來,放在原來的位置,再告訴他——沒關系,不髒。
他睡了單於蜚睡過的床,還將臉埋在被子里,呼吸過單於蜚的味道。單於蜚卻不願意躺一躺他睡過的被窩,不等他離開,就當著他的面被床單被套全拆了。
“我爺爺快回來了。”單於蜚抱著被套,“他yh不好,見到外人會不自在,這個取暖器是他臥室里的。”
話已經說到這份兒上,洛曇深知道自己確實不該再賴著不走了。
“行吧。”他盡量將頭發捋平,羊毛圍巾往脖子上一裹,“今天麻煩你了。”
單於蜚點頭,“嗯。”
竟然還“嗯”!他心中一堵,換好鞋立即朝門口走去,連扔在地上的襯衣也沒撿,不料客廳那扇破破爛爛的門突然傳來“嘎吱”一聲響,從外面打開了。
單於蜚連忙上前,擋在他身前。
他偏過頭,看到從門外走進來的佝僂而滄桑的老人。
單山海顯然也看到了他,渾濁的眼中突然涌出非常明顯的驚懼,干裂的唇張開,瘦小的身子猛然顫抖,“你……這……”
他嚇了一跳。
本以為單於蜚說“爺爺見到外人會不自在”是胡謅一個理由讓他離開,沒想到老人家見到自己會像見鬼一般。
“爺爺。”單於蜚扶住單山海,溫聲安撫,“爺爺,您別害怕。他是我朋友,不是那些人。”
老人的臉色這才好了些,出著大氣問︰“你的朋友?”
“對,我的朋友,來找我有些事。”單於蜚說。
老人緊閉上眼,手捂在胸口,片刻後像終于緩下一口氣,睜開眼看向洛曇深,努力擠出一個帶著歉意的笑,“原來是小蜚的朋友啊,你好,你好。哎,人老了,容易害怕,嚇到你了。”
洛曇深握住老人伸出來的手,雖然不明白對方為什麼那麼驚恐,但還是盡量表現出友好,“沒有,是我來得突然,打攪您了。”
單於蜚將單山海扶去沙發上,“爺爺,我送他下樓,您先坐一會兒。”
“不留下來吃飯嗎?”單山海問。
洛曇深微笑,“謝謝爺爺,我這還有事。”
心中卻道︰你孫子不要我留下來,急著趕我走呢!
單於蜚將他引到外面,然後合上了門,他依稀听見老人低聲說了句︰“難得來個朋友,一起吃飯多好……”
天色已晚,卻還沒有徹底黑下去。
洛曇深沒有叫人來接,站在路邊等出租車,單於蜚沉默地陪著他。
“你爺爺為什麼那麼害怕?”洛曇深突然問︰“如果有什麼需要我幫……”
話還未說完,單於蜚已經招手攔下一輛出租車,拉開後座車門,“進去吧。”
“你們家……”他上了車,卻還是想往下問。
“我們家不用你費心。”單於蜚關上車門,聲音與寒風裹在一起,听上去有些蒼涼,“再見,路上注意安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