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洛曇深執拗地抓著自行車把手,用力到手筋根根顯yh。好像一松手,單於蜚就會丟下他,揚長而去。
他腦子不清醒,下巴與脖頸緊繃,目不轉楮地盯著單於蜚,只有一個念頭——讓這人留下來,陪著自己。
他甚至不清楚為什麼一定要這樣做。
深秋時節,戶外冷風陣陣,他不停打著寒戰,牙齒好幾次磕在一起,貼身的衣物已經被冷汗浸透,渾身上下似乎無一處不冷,連骨頭縫都不斷涌出寒氣。
單於蜚似乎很為難,眉心的皺痕越來越深,看著他說︰“你臉色很不好看,我給你叫車去醫院。”
“不。”洛曇深搖頭,眼神很是恍惚,“我不去醫院,你別走。”
“那你想去哪里?”單於蜚問。
洛曇深咽了口唾沫,沒有答話。
“我要去上班了。”單於蜚握住他的手背,有個向外扒的動作,卻沒有扒開。
單於蜚眼中顯出幾分無奈,“再晚我會遲到。”
他就像听不懂一般,怎麼都不放手。
“單先生!”林修翰掛斷電話,“餐廳晚上的工作,我已經幫你請好假了。你放心,今天一天不算缺勤。”
單於蜚有些不悅,終于一用力,將洛曇深的手扒開。
洛曇深指尖被凍紅,離開把手後就開始顫抖。
單於蜚注意到他的異常,沒有立即把他的手甩開。
“單先生,你可以開我的車,或者我給你們當司機。”林修翰心里急得要死,“你家就在這附近吧?方便的話,帶少……帶洛先生去歇一歇。他現在精神狀態太差,你也看到了,實在是很需要有人陪著。”
“去你家。”洛曇深低喃道,“帶我去你家。”
單於蜚眸色深沉,沒有答應,但也沒有立即拒絕。
洛曇深單手撐著額頭,覺得天在旋,地也在轉,而自己孤立無助地站在天地間,隨時會被拋向看不見的黑暗中。
好像經過了一段極其漫長的時間,單於蜚才有了動作——從他身邊擦過,躬身鑽進車中,拿出放在副駕上的皮質大衣,輕輕抖開,披在他身上。
整個過程,就像慢鏡頭一般。
“能走嗎?”單於蜚問。
洛曇深反應比平時慢了許多,“嗯?”
“不遠,自行車現在不能載兩個人。”單於蜚平靜地說︰“能走回去嗎?”
“能。”洛曇深眼中亮起一片光,那光亮仿佛正是從單於蜚身上投射下來的。可單於蜚穿著秋冬最常見的深色衣褲,整個人像落了一層灰,根本沒有任何光亮。
站在一旁的林修翰深感困惑。
面對洛曇深時,單於蜚好像自始至終溫和耐心,沒有說一句重話。
但這種耐心卻是冰冷的,好似一戳就會碎成冰片。
他認真想了想,恍然大悟——“耐心”這個詞是包含著情感的,而單於蜚顯然沒有流yh出任何情感。
這份“耐心”沒有溫度,卻又明明白白存在。
單於蜚推著自行車往摩托廠家屬區方向走去,洛曇深跟在他身旁,腦中短暫放空,什麼也不願意想。
這段路確實不遠,但對從小養尊處優,幾乎沒有吃過苦的人來說,在冷天里步行一公里多也並不輕松。
何況他此時心理極端脆弱。
“要坐上來嗎?”單於蜚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問。
“啊?”洛曇深怔神,“坐?”
單於蜚拍了拍座位,“上去吧。”
“這……”
“你不是想趕緊找個安靜的地方歇一歇嗎?”單於蜚說︰“你坐上去,我推你,這樣快一些。”
洛曇深自覺不應該這樣,但動作卻先于思維,反應過來時,已經坐在自行車上。
“坐穩。”單於蜚惜字如金,只交待了一句,就加快步伐,推著自行車快速向前走去。
涼風鋪灑在臉上,洛曇深一會兒看看周圍破敗的街景,一會兒看向近在咫尺的單於蜚。
單於蜚身上有機油和煙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在鑒樞酒店時聞不到,現在卻很清晰。
他有些貪婪地深吸一口氣,那股味道便順著鼻腔沉入肺腑。
心中的陰郁竟是隨之散去些許。
下午的家屬區相對安靜,單於蜚鎖好自行車,領著洛曇深上樓。
單山海不在家,大概是到廠區活動室打發時間去了。
洛曇深站在客廳,打量著屋內的陳設。
單於蜚倒來一杯開水,讓他握在手中取暖,又從單山海臥室里拿來取暖器,放在自己臥室的床邊,“想躺就去躺一會兒,但我這里沒有空調,也沒有電熱毯,床上可能比較冷。”
洛曇深難得地說了聲“謝謝”,脫掉大衣與西裝,鑽進又硬又冷的被窩里。
單於蜚調整了一下取暖器的角度,說︰“睡吧。”
洛曇深蜷縮著,本來已經半閉上眼,聞言立即撐了起來。
“怎麼?”單於蜚問。
洛曇深死死盯著他,片刻,搖了搖頭,重新躺回去。
剛才那聲“睡吧”,和昨夜听到的一模一樣。
yh在棉被的包裹下漸漸發熱,那些彌漫在毛孔與骨骼里的寒氣慢慢消退。取暖器發出微小的聲響,如催眠曲一般。
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洛曇深已經不清楚了。
夢里紛亂,很多面孔像萬花筒似的轉動。
他看到了正在慶祝十二歲生日的自己,穿著背帶褲,個頭小小的,嘴角還糊著生日蛋糕的奶油,年紀明明已經不小了,卻還顯得呆頭呆腦。
而二十歲的哥哥卻風華正茂,穿著筆挺的西裝,笑容得體溫和,彎腰幫他擦掉奶油,眼中盡是寵愛。
“哥哥。”他笑著喊。
“小深,生日快樂。”哥哥輕輕摸著他的頭,然後牽住他的手,帶他去院子里玩兒。
他的生日在三月,有時春寒料峭,有時春暖花開,一切都看老天爺的安排。
他喜歡的當然是春光明媚,大地回暖。
十二歲的生日,天氣就特別好,陽光灑落在哥哥身上,將哥哥長長的睫毛照得近乎透明。
哥哥問︰“小深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他讓哥哥彎下腰,然後伸出手,摸了摸哥哥的睫毛,“這就是禮物。”
哥哥被他逗樂了,在他鼻梁上刮了一下,“你啊,怎麼這麼可愛。”
這時,一把男聲傳了過來,喊的是哥哥的名字,“宵聿。”
他與哥哥同時回頭。
聲音的主人是個和哥哥一樣年輕的男人,意氣風發,卻有幾分書卷氣,揮著手跑來,停在二人面前。
“小深,這是謹川哥哥。”哥哥說︰“是我的朋友。”
他抬頭看著男人,禮貌而友好地笑起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