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爺爺。”單於蜚連忙上前,一手攙住老人的手臂,一手在對方後背輕拍,“沒事了,我回來了。您別坐在這兒,我扶您回房。”
單山海干得只剩一層皺皮的手顫得厲害,“他們,他們又來了。慈心都不在了,他們為什麼還不能放過咱們啊。”
“我知道,我知道,爺爺。”單於蜚一邊安撫一邊將單山海扶進臥房,開燈之後松了口氣——來人雖然將客廳砸得一塌糊涂,但到底沒有闖進臥室。他來不及憤怒,更來不及自憐,現在已經是凌晨一點多,必須趕緊安頓好老人,再將客廳收拾好,動作若是慢了,就趕不上早班。
單山海靠在床頭,一遍一遍地嘆氣,眼中像是有淚要落下來,單於蜚卻知道,老人的淚早就哭干了。
“咱們這是造了什麼孽啊……”單山海仍在發抖,飽經風霜的臉上溝壑縱橫,“他們這麼折磨咱們,還不如直接把我這條命拿去!”
“爺爺,別怕。”單於蜚聲音放得很輕,給單山海拉好被子,“睡吧,不早了,您的yh熬不住。”
單山海拉住他的手,沒有焦距的眼怔怔地看著他,許久,喑啞的嗓音從喉嚨里擠出,“小蜚,你不該生在這個家。是我和你爸對不住你,我們……”
“爺爺。”他柔聲打斷,“您該睡了。”
單山海不再言語,閉眼躺在被褥間,看上去孤獨又缺乏生氣。
單於蜚在床邊站了一會兒,悄聲走到門邊,關燈,關門。
客廳和廚房全是垃圾,鍋碗瓢盆碎片灑落一地,水管被破壞了,污水橫流,桌椅板凳被拆,牆上澆著五顏六色的漆。
這副畫面太過熟悉,單於蜚已經見怪不怪,甚至知道那些人只是受命前來惡心自己與單山海,所有的破壞都是點到為止。
今天淋了雨,雖然沒有感冒,但yh還是有些乏,本想沖一碗板藍根沖劑就趕緊睡覺,現在看來是不可能了。
好在收拾殘局這種事,他早就摸出了門道。
快凌晨五點時,水管修好了,垃圾與砸碎的碗全部裝進麻袋,牆上的彩漆被家里常備的白漆覆蓋,壞掉的椅子能修的已修好,不能修的也已在麻袋中。
做完清潔,扔掉麻袋,客廳和廚房勉強回到了原本的模樣。
但油漆味太重,他想,未來幾日得叮囑爺爺去鄰居家或者院子里打發時間。
秋冬季天亮得晚,天幕還漆黑一片,但已經沒有補眠的時間了。
單於蜚站在陽台抽煙,試圖趕走疲勞,但腦子里的某個位置痛得鑽心,像有人用錘子在那兒反復敲砸,眼楮也極不舒服,周身酸軟乏力——都是感冒前的征兆。
他將指間的煙摁滅,用力按揉眼窩,知道下午那場雨的影響終究還是被疲乏催攪出來了。
燒水沖板藍根沖劑和抗病毒沖劑時,他盯著咕噥作響的水壺,短暫地出了會兒神。
那只是一場小雨,他淋過無數次的小雨。如果沒有將保溫擋風效果不錯的工作服脫下來,僅穿一件t恤,他不至于受涼。
但後座那人手臂的顫抖清晰地落在他的腰腹上。
下一秒,他已經停下車,拉下工作服的拉鏈。
洛曇深並沒有與他客氣,想必是早已習慣這種程度的照拂,也沒有在意他只穿一件t恤會不會冷。
嬌生慣養的少爺,也許本就不該為這些小事上心。
他並不後悔借衣,若是沒有半夜這一通忙碌,也不至于感冒。
水燒開了,他皺著眉將又濃又苦的藥湯一飲而盡,期望藥效能趕緊將蠢蠢欲動的感冒病毒壓下去。
他不想因為生病而請假。
洛曇深不擅飲酒,夜里醉得一塌糊涂,睡到日上三竿才醒。
套房里的厚重窗簾拉得嚴嚴實實,一絲日光都沒有泄進來。
他坐起身,拉開被子看了看,身上穿著干淨的睡衣,喝酒時穿的那一身被掛在不遠處的衣架上,房間里沒有異味,周身也沒有歡愛過的感覺。看來許沐初將他的囑咐听進去了,只是找人幫他換衣,並沒有往他床上亂塞人。
他下了床,活動了一會兒yh,叫來養胃解酒的清淡餐食,拉開窗簾,被秋天難得的艷陽照得眯起眼。
昨天還陰雲密布,今天居然就晴空萬里了。
他扯了扯唇角,正準備去浴室泡個澡,就看到與餐食一同送來的姜棗茶。
這玩意兒勾起了他不太愉快的記憶。
單於蜚現在在干嘛?
在車間像個機器人一般勞作,還是在吃那些油膩的飯菜?
或者正在喂流浪狗?
他揉著太陽穴,忍不住想單於蜚,又覺得單於蜚這人實在有些不識好歹。
他的耐心沒有那麼多,給予單於蜚的已經超過了過去所有“獵物”。
“阿嚏——”
單於蜚戴著口罩,車間里機器轟鳴,將他時不時的噴嚏聲壓到最小,但苟明還是看出他感冒了。
“換季容易著涼,吃藥了沒?”車間主任關心每一個工人,在摩托廠這已經是一項義務。
“吃了。”單於蜚聲音有些嗡,“沒事,小感冒,幾天就好。”
“我也不勸你請假了,反正你是‘輕傷不下火線’。”苟明拿來一個裝著幾盒感冒藥的塑料袋,“中午我讓食堂給你開個小灶,煮碗青菜面。大鍋飯太油膩了,不適合病號。”
“謝謝。”單於蜚笑了笑,狹長的眼尾微彎,眼神誠摯,“給您添麻煩了。”
“你啊,太辛苦了。”苟明搖搖頭,“今天事情不多,做完了手上的,下午就早些回去。你晚上還要打工,我怕你撐不住。”
午休時,單於蜚去食堂等面。煮面的師傅認得他,特意在面里窩了兩個煎蛋。他卻沒什麼胃口,勉強吃完,覺得更難受了。
yh一有個不適,最不舒服的就是眼楮。他頻繁地揉著眼,眼藥水點了好幾次,收效甚微。
熬到三點下班時,眼白已經紅得嚇人。
鑒樞的工作不比車間,對員工個人衛生和儀表要求極高。他感冒了,本來就不適合端酒送餐,現在眼楮也紅了,看來只能請假。
接到電話時楊晨yh很客氣,叮囑他好好休息。他知道餐廳的工作按天算錢,缺崗一天就少一天工錢,掛斷電話後不免有些失落。
不過總算能趕在醫生下班之前,去掛個眼科詳細檢查一下了。
洛曇深下午去家里的公司待了兩小時,煩躁不安,一到五點就想去鑒樞。
他要當面問問單於蜚,昨晚為什麼不願意送姜棗茶。
到了餐廳,照例開了個包廂,來的卻是兩名沒見過的侍者。
兩人都是清秀的男人,低眉順眼,一看就是領班和經理照著他的喜好挑的。
但他只想讓單於蜚伺候。
“單於蜚呢?”他問。
“小單今天請假了。”楊晨yh說。
他頓時沒了興致,又不想跟一個領班打听單於蜚請假的原因,當即離開,煩悶難以紓解,又開車去了凌渡。
經過市五院時,一個有些單薄的身影在後視鏡上一閃而過。他雙眉緊蹙,並未注意到。
單於蜚卻看到了那輛絕塵而去的超跑,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超跑消失的方向。
看了很久,直到徹底看不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