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7章 容忍

　　耐薩里奧像是石頭一樣一動不動的站在原地，大雪紛飛，幾乎很快就在他身上蓋了白茫茫的一層，他半閉著眼睛，卻像是睡著了一樣。

　　他在等人。

　　等阿爾索斯主動回來找他。

　　在他的預計裡，阿爾索斯是不會讓他等太久的，畢竟以他們兩個之間的仇恨關係，阿爾索斯應該是恨不得他立刻就死的。

　　更何況阿爾索斯還捏著他的七寸。

　　可事實上，耐薩里奧卻在原地等了很久，等到昏沉的天空已經完全的黑暗下來，白雪在細微月光的照亮下散發出瑩瑩白光，耐薩里奧已經被雪花完全的埋在了下面，除了鼻息噴出融化的地方露出了一張臉和一雙琥珀色寶石般的豎瞳，他整個人都完全沒有移動過分毫。

　　偌大的叢林中只剩下他一個人，孤獨又倔強的等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樣寂靜的叢林中任何一丁點細微的聲音都會被放的很大，大部分稍有靈識的獸類會自覺的避開這個充斥著龍族氣味的地方，除了少部分實在是沒有任何靈識的極小獸類會在這裡出沒，營造出一丁點細微的聲響。

　　而每一次叢林裡有些響動的時候，耐薩里奧的眼睛才會像是回過神來了一樣動上一下，但很快就又繼續凝滯，因為這些響動都並不是他想要聽到的響動。

　　直到天空中傳來明顯的扇動羽翼的聲音，耐薩里奧才猛地一下子從快要完全掩埋他的落雪中站起身子。

　　銀龍的鱗片在月光下微微發光，帶著笑意的聲音聽在耐薩里奧耳中說不出的嘲諷刺耳，“嘖嘖，居然還真的讓阿爾索斯說對了，你真的還在這裡等著啊。”

　　耐薩里奧死死的看著由上而下最後落在他面前的銀龍，尾巴幾乎快要忍不住的想要纏上他的脖子，將他死死的釘在地下，用爪子將他一點一點的撕成碎片，他咬著牙忍著想要將銀龍生吞活剝的欲望一個字一個字的說道，“什、卡、爾、特！”

　　什卡爾特甩了甩尾巴，倨傲的揚了揚脖子，“沒錯，是我。”

　　耐薩里奧恨不得將他挫骨揚灰的目光並沒有讓他受到太多影響，相反，他還在耐薩里奧這樣的注視中猛地一下笑出聲來。

　　“耐薩里奧，別這樣看著我，我現在相信阿爾索斯的話了，你不會殺了我的，畢竟如果我死了，你可能就再也看不到你那個不知道來自於什麼地方的弱的能夠被輕易殺死的人類了。”

　　什卡爾特的笑聲還沒有結束，就見眼前黑影一閃，隨即笑聲就被猛地卡在了脖子裡，片刻之前還離他很遠的黑色巨龍已經到了他的面前，黑色尾巴一圈圈纏繞在他的脖子上，死死勒住，尾巴最末端豎起的尖銳骨刺閃著銀光，一點點的從他鱗片下刺入，什卡爾特的臉立刻因為疼痛扭曲起來。

　　耐薩里奧的聲音低沉如鬼魅，一字一句的在銀龍耳邊說道，“我的確不會殺了你，因為我還需要給你帶路，而且比起讓你死，我更喜歡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什卡爾特的瞳孔猛地一縮，隨即從幾近窒息的喉嚨中發出沙啞破敗的低笑，“耐……耐薩，薩里奧，不要……著急，你對我，對我做的……這些，我……我一定……都會加倍，奉，奉還給……那個人類的！”

　　他自認拿捏住了耐薩里奧的死穴，又看出耐薩里奧對盧少余的上心，又怎麼會真的怕他，如果怕他，他也就不會獨身一人來見他了，他篤定耐薩里奧不敢讓他死，而他現在受的傷，都會加倍的從耐薩里奧身上討回來。

　　耐薩里奧瞳孔已經眯成一條細線，聞言毫不猶豫的將骨刺又刺入了幾分，什卡爾特的表情更加痛苦，終於不再有恃無恐，而是強烈的掙扎了起來。

　　寒氣從什卡爾特身上猛然釋放，一瞬間將耐薩里奧纏住他的那條尾巴都凍的覆蓋上了一層冰霜，這種寒氣並不像落在耐薩里奧身上的雪那樣只能停留在表面，它會滲入鱗片順著血肉深入骨髓，瞬間失去戰鬥能力，並且痛苦萬分。

　　寒氣順著尾巴一直蔓延到全身，連他漆黑卷翹的睫毛上都蓋上了一層白霜，耐薩里奧卻像是完全沒有感覺到一樣，甚至臉上的表情都沒有改變半分，繼續將骨刺刺的更深，從鱗片下刺入並不會要了什卡爾特的命，但這種痛苦卻難以想像。

　　他輕聲說道，“不必用他來威脅我，你只需要知道，如果他少了一根汗毛，我必定會讓你和阿爾索斯生不如死。”

　　什卡爾特痛的渾身顫抖，心中已經升起了懼意，卻仍然不肯認輸的咬牙道，“如果，你現在，放開我，我可以讓你，死個全屍！”

　　耐薩里奧怔了怔，隨即低笑起來。

　　“不不不，什卡爾特，我不需要你留個全屍，你只需要擔心你自己，我並不在乎你的命，阿爾索斯也不在乎，他可以拿魚來威脅我，我卻不會拿你來威脅他，因為我知道，你對他來說根本毫無用處，難道你認為如果你被我殺死了，阿爾索斯就會來報復我麼？不會的，什卡爾特，你也太不瞭解他了。”

　　“能夠威脅我的是控制了魚的阿爾索斯，什卡爾特，你又算是個什麼東西？”

　　耐薩里奧說著，猛地抽出了插入什卡爾特體內的骨刺，血液順著鱗片蜿蜒而下，什卡爾特痛的抖了兩下，隨即立刻揮動尾巴朝耐薩里奧抽去。

　　耐薩里奧迅速後退，讓什卡爾特的攻擊落了個空。

　　覆蓋在他身體表面的冰霜迅速消融，而從他的反應速度上看，似乎寒氣對他完全沒有起到作用似的，什卡爾特瞪著眼睛看著他，內心卻已經吃驚的說不出話來。

　　耐薩里奧收攏肉翼，背對著什卡爾特說道，“走吧，帶我去見阿爾索斯，不要在試圖激怒我，或許我會大發慈悲給你留個全屍。”

　　什卡爾特怒目圓瞪，似乎是還想要說些什麼，卻猛地扯動了脖頸處的傷口，疼的渾身一顫，最後終於還是什麼都沒說。

　　阿爾索斯的確已經離開了月光山，但也的確如耐薩里奧所預料的那樣，並沒有順勢走遠，他已經窮途末路，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綠龍族在這漫長的戰役中死傷慘重，迷霧沼澤被毀，阿爾索斯已經形同喪家之犬，就算他能夠成功逃出月光山又怎麼樣呢？他樹敵無數，不光是背叛了龍族，還得罪了獸族，除非餘生東躲西藏，不然這多蘭大陸再大，也沒有他的容身之處了。

　　所以耐薩里奧另一點也猜的沒錯，他並不準備逃離，而是想要最後搏一把，拉他最恨的人一起下地獄。

　　而他現在唯一可以拿來威脅耐薩里奧的籌碼，就只有盧少余了。

　　盧少余是被活活凍醒的，明明什卡爾特抓住他的時候，他已經被凍暈過去，結果現在又被凍醒過來。

　　他睜開眼睛並沒有迷茫太久，就猛地伸手朝自己的胸口摸去，隨即在摸到空蕩蕩的胸口之後，臉色大變，一個翻身從地上滾了起來。

　　這一動他才發現他自己全身都很疼，尤其是腰腹，像是快要斷了一樣，他顧不得看自己身上到底是怎麼回事，而是有些驚慌的環顧了一下四周，想找到原本藏在他懷裡的團團的影子。

　　他這才發現自己是在一個岩洞中，岩洞很寬，他被安置在最裡面的空地上，而出口的地方背對著他坐著一個罩著黑色獸皮的人，盧少余瞳孔猛縮，一下子認出了這個人是誰，同時也看到了安安靜靜一動不動躺在那個人懷裡的團團。

　　心臟像是被人狠狠的揪了一把，他猛地朝那個人撲去，大聲問道，“團團怎麼了？阿爾索斯！你把團團怎麼了？！！”

　　他並沒能接近阿爾索斯，就被男人身後猛地伸出來的尾巴抽到了牆上死死按住，盧少余疼的眉頭緊皺，卻壓抑著一聲都沒有哼出來，只死死的看著男人的背影。

　　男人這才施施然的轉過身來，露出黑色獸皮斗篷下那張蒼白卻並不顯得蒼老的臉。

　　蒼老沙啞的和他的臉完全不符合的聲音在盧少余耳邊響起來，阿爾索斯一邊勾起唇角，一邊抬起頭來用一雙散發著幽綠光芒的陰森豎瞳饒有興致的看著盧少余道，“好久不見了啊，耐薩里奧家的小寵物？”

　　盧少余瞪著眼睛殺氣騰騰的看著他，再一次一字一句的問道，“你把團團怎麼了？”

　　阿爾索斯從喉嚨裡哼了一聲，說道，“死了。”

　　盧少余的眼睛猛地瞪大，連瞳孔都開始發散起來，渾身顫抖。

　　阿爾索斯目不轉睛的看著盧少余的樣子，終於像是忍不住一般的大笑出聲，“還真是好騙啊，他還沒有起到作用，我怎麼會讓他死，不過太聒噪了，就給他餵了點昏睡果的汁，免得吵得我頭疼。”

　　盧少余不再說話，視線掠過阿爾索斯向他懷裡的團團看去，在確定團團的胸口在均勻起伏之後，他終於顫抖的將目光移開了。

　　而後抬起頭目露凶光的看著阿爾索斯。

　　惹得阿爾索斯再次笑出聲，“怎麼？想殺了我？”

　　盧少余不再說話，只死死的看著他。

　　阿爾索斯停止了笑意，突然露出些扭曲癲狂的表情，再一次狠狠的用尾巴將盧少余摜在牆上，說道，“想殺我的人那麼多，你排的上麼？”

　　盧少余覺得阿爾索斯或許是瘋了，或者說他原本就是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對於瘋子，寧可什麼都不解釋，也不要觸怒他，瘋子，是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的。

　　盧少余迅速分析了一下自己的情況，隨後小幅度的挪了一下目光，看到了躺在角落裡團成球狀的嘟比獸，他這才終於放下心來。

　　他們都沒事，這是最萬幸的情況。

　　但盧少余也瞬間明白了自己現在之所以完好無缺的站在這裡的原因。

　　他是一個誘餌，被阿爾索斯拿來吸引耐薩里奧的誘餌。

　　盧少余沉默的垂下了頭。

　　阿爾索斯卻像是明白了他現在在想什麼一樣，突然說道，“怎麼？害怕了？不用害怕，什卡爾特已經去通知耐薩里奧了，他會來救你的。”

　　阿爾索斯說完，終於鬆開了盧少余，任由他跌坐在地上，大笑著轉過了身。

　　原本就很疼的腰腹，因為這一抽一摔更是疼的盧少余冷汗直冒，他掀開衣服看了看，不出意外的發現腰部已經完全紫了，看起來像是之前被什卡爾特的爪子捏出來的淤痕，甚至有的地方已經開始腫起來，看起來十分淒慘。

　　但盧少余只是看了一眼，就將衣服放了下去，隨即扭頭看向阿爾索斯，團團還被他抱在懷裡，他想要將他從阿爾索斯懷裡接出來，但毋庸置疑的是阿爾索斯不可能將團團還給他，那麼他反而是不要開這個口比較好，現在團團只是昏睡了，他對於阿爾索斯來說還有利用價值，阿爾索斯反而不會傷害他，如果他真的說了什麼觸怒了阿爾索斯，反而會對團團不利。

　　盧少余收回了擔憂的目光，扶著牆站了起來。

　　渾身都疼的他直抽冷氣，他沒有往阿爾索斯那邊看，但能夠感覺到阿爾索斯的目光已經隨著他的動作朝他這邊看過來，他咬牙往嘟比獸那裡走去，走到嘟比獸身邊的時候，脫力的坐了下來。

　　阿爾索斯的目光這才移了開來。

　　盧少余沒動，仰頭靠在岩壁上，閉上了眼睛。

　　他不想要耐薩里奧來救他，但他不能也不該說這種話。

　　被阿爾索斯抓到的不止他，還有嘟比，還有團團。

　　就算他可以從容赴死，團團和嘟比卻不能。

　　更何況，他相信如果耐薩里奧聽到他這樣的話，一定會恨死他。

　　耐薩里奧想要他活著，他見不得自己受傷，更別說是放著他被阿爾索斯抓住不管。

　　可相同的，他也希望耐薩里奧好好的活著，阿爾索斯讓什卡爾特找耐薩里奧來的目的他們彼此都很清楚，耐薩里奧已經瘋了，他將自己所有的恨意都凝聚在了耐薩里奧身上，肯定恨不得耐薩里奧現在就去死，所以這也意味著他絕對不可能只是找耐薩里奧來談談心。

　　盧少余不清楚阿爾索斯到底準備了些什麼，但他的目的，無疑是要跟耐薩里奧一起玉石俱焚。

　　所以盧少余才會不希望耐薩里奧來救他。

　　儘管他也知道，耐薩里奧一定會來救他的。

　　盧少余深呼了一口氣，將自己蜷起來，頭靠在膝蓋上，然後用手將頭整個環住了。

　　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

　　他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他不希望自己成為耐薩里奧的累贅，可現在毫無疑問的是他再一次成為了他的負擔，耐薩里奧一定會來救他，然後就會無可避免的進入阿爾索斯的圈套。

　　可他現在卻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夠做什麼，他已經成為阿爾索斯的階下囚，就算不顧及他，還有嘟比和團團，他們都還在阿爾索斯手裡，他沒辦法勸說耐薩里奧不要管他，自己回去。

　　眼淚順著臉頰濡濕了衣服，盧少余抱著自己無聲無息的蜷縮在嘟比獸旁邊。

　　他已經完全亂了，所以無比的渴望看到耐薩里奧，聽他給自己出個主意，又無比的希望不要看到耐薩里奧，就可以讓他避免進入阿爾索斯的圈套。

　　鎮靜下來，快鎮靜下來。

　　不要慌，想一想，還能怎麼辦？

　　耐薩里奧一定會來救他和團團，然後呢？就算他來了阿爾索斯就會爽快放人麼？不會，甚至在耐薩里奧來了之後，阿爾索斯很可能因為情緒激動而變得更加危險。

　　阿爾索斯不可能讓耐薩里奧帶著別人一起來，所以很可能來的只有耐薩里奧一個，而阿爾索斯這邊卻不止，除了阿爾索斯還是什卡爾特，還有幾條守在外面的最後的綠龍。

　　耐薩里奧一定會處於一個絕對劣勢，在加上阿爾索斯一定會用他們的安全來威脅耐薩里奧，阿爾索斯說不定連光明正大的跟阿爾索斯單獨了斷都做不到。

　　坦白說來，耐薩里奧如果來了，在阿爾索斯眼中，就相當於送死。

　　盧少余在胡亂的想像中幾乎把自己逼上絕路，他想不到辦法，想不打任何既能夠將團團救出去，又能夠讓耐薩里奧不受傷不被阿爾索斯挾持的辦法。

　　怎麼辦？

　　現在到底該怎麼辦？

　　盧少余絕望的將自己蜷縮起來，卻在這個時候被嘟比獸不小心碰了一下，他猛地抬起頭睜開眼睛，發現嘟比獸並沒有醒，而是十分痛苦的將自己蜷得更緊了一點。

　　盧少余猛地抹開自己臉上濕潤的水跡，隨即小心翼翼的碰了碰嘟比獸，正想說話，卻聽嘟比獸痛苦的蜷縮著呻吟了出來。

　　盧少余眉頭一跳，再次伸手碰了碰嘟比獸，然後在它耳邊叫了一聲，“嘟比？”

　　嘟比獸哼了兩聲，終於顫抖著身子，睜開了眼睛，藍色眼睛裡滿是痛苦。

　　盧少余再次慌了，“怎麼了這是？嘟比你到底怎麼了？”

　　嘟比獸搖了搖頭，但卻連搖頭這樣的動作都做的十分艱難，在盧少余堅持的目光中，它終於動了動身子，露出肚子上那道長長的像是被什麼割傷的鮮血淋漓的傷口。

　　盧少余手指顫抖起來，還沒有碰到它，嘟比獸就再次嗚咽出聲。

　　盧少余沒敢再碰，但明顯能夠看到，那道傷口比看起來更加嚇人，因為嘟比只要一動，就會有鮮紅的血液流出來，嘟比獸肚子上的白色絨毛已經全部被鮮血浸濕了。

　　“你這傷口是怎麼回事？”

　　嘟比獸呻吟著發出兩個音節，盧少余聽不懂，但卻已經大概想到了，這應該是什卡爾特尾巴末端骨刺的傑作。

　　什卡爾特！

　　盧少余幾乎要咬碎自己的一口牙，他顫抖著手安撫的摸了摸嘟比獸的頭，除此之外卻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能夠安撫它，那麼長的傷口，到現在還在往出滲血，他甚至都不知道嘟比獸能不能堅持到耐薩里奧他們來。

　　“你不要動，別動。”

　　盧少余扶著岩壁站起來，朝著阿爾索斯說道，“救救它，它受了很重的傷。”

　　阿爾索斯沒有回頭，說道，“所以呢？”

　　盧少余咬牙，“它對奈斯利爾很重要，它不能死。”

　　阿爾索斯哼笑一聲，“因為它還有一點價值，我才會讓它待在這裡，不然它現在應該早就死了。”

　　阿爾索斯連他和團團都沒有真的放在心裡，又怎麼會在乎一隻靈獸，盧少余狠狠的咬著牙，沒有再說什麼，只能重新蹲下來，反復的用手摸著嘟比獸的頭。

　　撐下來，求你了，一定要撐下來。

　　奈斯利爾會來救你的。

　　嘟比獸半閉著眼睛看他，那雙一貫水藍的眼睛都黯淡下來，顯然已經失血過多。

　　而這時阿爾索斯卻突然動了一下，接著猛地站了起來，兩眼發亮的看著外面說道。

　　“總算是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