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帝國元帥的小奴隸
宴會第二天一大早, 皇帝親自來到了奧德羅塞府上。
管家看清楚他的面容後,愣了一下後才慌忙行禮。
皇帝怎麼突然出現在這裡?身邊還沒有帶任何警衛!要知道自從親王殿下建府後, 皇帝從來沒有來過。
皇帝從懸浮艦上下來, 擺擺手讓他不用多禮:「親王在家嗎?」
管家說:「在的在的,我現在聯繫一下親王殿下。」
皇帝制止了他:「不用提前通知親王,他現在在哪?我親自去找他。」
管家想了想,恭敬地答道:「親王殿下十分鐘前剛吃完早餐,現在應該在書房或者機甲訓練場……我現在帶您去找, 陛下?」
皇帝點點頭, 「不用急,我就是來看看他。」
兩人慢慢走在小路上。
路上, 皇帝的視線一直在庭院中左右滑動,觀察著這裡的每一處細節。
他還從來沒有來過這裡, 每一寸花草對他而言都是陌生的。
自從眼不見心不煩地把大兒子趕出皇宮後,除非軍隊上的事務,他幾乎不會和奧德羅塞交流,就更談不上來探望了, 近三年的時間裡,他都不知道自己大兒子家里長什麼樣。
在來之前,他原本以為, 按照奧德羅塞的性格,庭院應該佈置得非常冷硬無趣,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 這一方庭院的佈置竟然還稱得上用心,
院中栽種著許多樹木和花草,現在花期將過未過,剛開始有了點萎靡勁頭、但還很不明顯的花枝們將整個庭院點綴的柔軟了起來。
雖然從沒來過這裡,但皇帝看著這些花草,隱約感到了一絲熟悉感。
他仔細在記憶裡搜尋了一下,終於想起來,這些種類的花草皇宮花園中栽種的都有。
……原來是仿照著皇宮規劃的嗎。
垂了垂眼,皇帝怔了一下,隨即又自然地往前走去。
轉過一個拐角,他的眼角掃過一片淡紫色的花園,猛然頓住了。
那是一片鳶尾花形成的花園,不大,比起庭院中的其他花園,要顯得小巧和精緻很多。
雖然這片花園很小巧,但實際上,裡面栽種的花卻要比那些花珍貴的多。
那是一種改良優選型的鳶尾花,花朵比較小,顏色也要稍微比本種的淺淡一些,畫板上帶有形狀優美的紋路,產量非常少,目前只在一家植物培育研究所中少量出產,所以價格相當昂貴。
瑟菲皇后一生都喜愛鳶尾花,尤其喜愛這種改良型的鳶尾花,到現在皇宮每年還在定時於研究所採購這種花,就像皇后還在一樣,讓它們常年熱烈地開放在花園中。
他沒有想到……居然能在奧德羅塞這裡看到這種花。
——原來並不只是只有他一個人記得。
注意到他的停頓,管家回頭問他:「陛下,您有什麼吩咐嗎?」
皇帝這才回過神來,他將視線從那一片鳶尾花中移開,有些艱澀的問:「那一片鳶尾花是什麼時候開始種的?」
管家如實答道:「從親王殿下來到這裡的時候,陛下。」
皇帝閉了閉眼,最後又看了一眼那一片開的擠擠挨挨的鳶尾花叢,說:「走吧。」
他的兒子,也許還沒有學會表達親近,但記憶是不會騙人的。
在他將奧德羅塞定義為一個冷漠無情的怪物的時候,這個孩子也許在以他自己的方式來銘記著不願意忘記的人和物。
尋找過書房和客廳,最終,皇帝在機甲訓練場中找到了自己的大兒子。
奧德羅塞親王原本擁有著全帝國堅硬程度最高的私人訓練場,但是現在,這個訓練場已經變得面目全非,讓人認不出它本來的模樣。
牆體上都是各種被劇烈撞擊出的凹陷,間或夾雜著一些不知道怎麼弄出來的創口,看著這些堪稱恐怖的創口,皇帝頓了一下,視線往旁邊一掃,果然看到了放置在一旁的機甲也已經滿目瘡痍,連肢體都是歪斜的。
那可是一架高級機甲……
想到奧德羅塞那份身體檢查評估報告,皇帝忍不住微不可查地皺了皺眉。
看來現有的機甲強度,已經不能滿足奧德羅塞的訓練需求了。
奧德羅塞安靜地站在機甲旁邊,不知道在想什麼,微微垂著頭,金色的長髮有些散亂的垂在額頭和頰邊,遮住了一些臉上的表情。
當皇帝走近時,他微微側了側頭,彷彿破碎冰層一般的湛藍眼睛盛滿平靜到極致的冷漠,對著自己的父親問了一個好:「陛下,您到訪是有什麼吩咐嗎?」
面對兒子的詢問,皇帝沉默了幾秒,最終才蠕動嘴唇,緩緩地說:「我……我只是來看看你。」
似乎是因為很少對兒子說這種關懷的話語,有些不習慣,他的語氣很生硬,不像是關心人的,倒像是上司在凶巴巴地詢問下屬工作一般。
奧德羅塞倒是不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語氣問題——或者說已經習慣了皇帝的這種態度,他欠了欠身,道:「一切安好,陛下。」
皇帝仍舊有些不放心,他照舊先沉默了一下,像是在努力組織語言似的,一字一句地問:「我聽說——你在被救回來的時候精神域受了很重的傷,確定已經好全了嗎?」
精神域從某種方面上來說,可以說是一個極度脆弱的部位,一旦受到傷害,想要不留下後遺症是很困難的。
即使防線那邊傳過來的檢測結果上都顯示奧德羅塞的精神域不僅沒有損傷的痕跡,而且還變得更加堅韌,但皇帝依舊不放心。
聽到皇帝提起那場受傷,奧德羅塞的身體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他垂在另一側的手瞬間握緊,鬆開後扶在了面前這架因為使用過度已經完全達到了廢棄標準的機甲上臂上,輕輕撫摸起來,「……精神力升級的時候自動修復了精神域的傷痕,所以確實已經無礙了。」
「那就好。」生硬地關懷了一番自己關係有些疏遠的大兒子後,皇帝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話題可以聊,奧德羅塞又和他一樣是八棍子打不出一個悶屁的性格,沒人問他根本不會主動說話,於是氣氛一時間陷入了沉滯之中。
彼此都沉默了足足有半分鐘後,皇帝忽然開口道:「來,奧德羅塞,我們打一場。」
說著從空間紐中掏出了自己的機甲。
奧德羅塞:「您認真的嗎,陛下?」
皇帝:「是的,你的訓練室中應該有備用機甲吧?」
奧德羅塞點點頭,打開一個開關,幾乎已經沒幾塊平整地方的訓練場牆壁上彈出一個儲存箱,裡面有著三個備用機甲的按鈕。
奧德羅塞從裡面隨便拿了一個出來。
在已經遭受了許多苦難的機甲訓練場中,兩個人進行了一場簡短的對戰,
這一場對決毫無疑問地以皇帝的失敗告終,自從奧德羅塞當了元帥、全面接管了軍隊的事務後,他其實已經很久沒有上過戰場了,雖然也有定時做訓練,但是長久以來遠離戰場的生活還是削弱了他攻擊中帶有血性的部分。
早在幾年前的時候,他就已經有所預感,自己恐怕已經在機甲對戰上很難勝過奧德羅塞了。
更何況在不久前,奧德羅塞的精神力還發生了進化。
對於自己的父親,奧德羅塞還是留了力道的,雖然皇帝輸了,但是並不像當初阿維德那樣狼狽到只能從機甲中爬出來,好歹……還能用正常的姿勢從機甲上走下來。
皇帝微微喘著氣,拂去額上冒出的細密汗珠,看著面前氣息絲毫不亂的兒子,真心實意地說:「你已經徹底長大了。」
對於這句突如其來的感歎,奧德羅塞顯然也有些不適應,頓了一下,說:「謝謝您的誇讚,陛下。」
皇帝搖搖頭,想說他並不是那個意思,但因為在溝通能力上的欠缺,一時間也找不出合適的措辭,於是沉默片刻後強行展開了另一個話題。
「對了。」他說:「你的那個奴隸呢?」
似乎不是他的錯覺,在他說出了這句話後,奧德羅塞像是被觸到了逆鱗一般,身體瞬間崩的很緊,眼神一下子沉了下去。
訓練室中的氣氛猛然冷凝,奧德羅塞身上的氣勢在一瞬間毫不收斂的全部發散了出來,那是一種如同冷冽刀鋒般的味道,讓人從脊背開始冒出無法抵抗的寒意,即使是站在這個帝國頂端階層的皇帝,在猛一感覺到這種威勢的時候,也忍不住心底一跳,生出了一些敵意來。
「別緊張,」控制著自己想要對著亂放氣勢的兒子回報以示威的衝動,皇帝有些尷尬,意識到也許是他之前的態度讓奧德羅塞對他有些防備,費力地解釋著:「我沒有傷害他的意思……只是想和那個孩子見一面,聽說他是黑頭髮?」
他已經對那天自己挑釁式的發言感到後悔了,並且已經打算盡力推進廢除奴隸制度的工作,就算不能徹底廢除看,至少也要費除掉「奴隸不能和貴族通婚」這一條律法,盡量讓奧德羅塞在繼位之前能和他心愛的人順利結婚。
——這大概也是他唯一能給奧德羅塞的補償了。
他的兒子如今已經長成了比他還要強大和可靠的存在,他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在政治方面,給他一些微小的幫助。
然而聽到他的解釋,奧德羅塞卻沒有絲毫放鬆,甚至嘴角抿的更深了一些,訓練室中的氣氛也沒有絲毫緩和。
他的大兒子垂著眼,過了很久才將視線對上他的:「……抱歉,我不能帶您去見他。」
看著奧德羅塞那雙似乎含著藏的極深的傷痛和絕望的眼眸,皇帝忽然打了個冷顫。
他對這個眼神非常熟悉。
……在瑟菲去世後的那段時間裡,他每天照鏡子的時候,在鏡子中看到的自己,就是這種眼神,一模一樣,絲毫不差。
僵硬的沉默了半晌,皇帝才緩緩地問出來:「那個奴隸在哪?你回首都星的時候……沒有把他帶回來嗎?」
「沒有。」奧德羅塞停頓半晌,他的金髮散漫地垂落在頰邊,將他襯得似乎瘦削了一點兒,表情有些異樣的空洞,說:「父親,我弄丟他了。」
……
從大兒子的府邸中回來後,皇帝就一直有些恍惚。
幹什麼事都心不在焉,甚至在喝水的時候都能將水撒到自己身上去。
「陛下,您身體不舒服嗎?需要叫醫生嗎?」在皇帝第六次走神出錯的時候,皇宮的管家憂心忡忡地問道。
「沒事。」皇帝搖搖頭,他將個人終端的屏幕關上,放棄了在這種糟糕的狀況下繼續辦公。
仰身將脊背靠在椅背上,皇帝垂著頭靜靜地思考一會兒,才抬起頭用略顯渾濁的眼眸注視著跟隨了自己多年的管家:「你說,我是不是一個很糟糕的父親?」
管家欠了欠身,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只是微笑著說:「陛下,人的一生,都是在不斷成長的。」
皇帝也笑了笑,不過笑容中帶著一絲難以掩飾的疲憊。
對於奧德羅塞的過去與未來,他都負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如果不是奧德羅塞不信任他和這個父親,甚至加倍地防備著他,也不會冒險把那個奴隸帶去邊關,那個奴隸……也不會因此再也沒能回來。
而一切的源頭,追根究底還是他沒有給自己的孩子足夠的可依靠感。
是他的錯。
他的前半生戛然終止於妻子的離世,卻又在後半生開始的時候,因為自己的任性,導致了兒子失去了他人生中可能是最寶貴的一樣東西。
……
所有更加細緻的檢查項目都進行完畢後,奧德羅塞終於被宣佈了完全健康和正常,可以放心活動了。
他扣上衣領上的最後一顆紐扣,想要從研究院離開,但是突然出現的阿維德攔住了他。
「哥哥。」阿維德神神秘秘的地扯扯他袖子,「和你商量一件事。」
「嗯?」奧德羅塞發出疑問的聲音。
阿維德說:「跟我來。」
於是半個小時後,兩人乘懸浮艦降落在了比較冷清的郊區,一陣七拐八拐之後,最終到達了位於地底的一件加密實驗室。
奧德羅塞打量了一圈,問:「這是你的實驗室?」
這間實驗室雖然不大,但是能看得出裡面的儀器設備都是如今最頂端的,每一台都價值連城,不比一架機甲便宜多少。
阿維德驕傲地挺起胸脯:「沒錯!」
奧德羅塞:「怪不得一直這麼窮。」
阿維德:「……」
搞研究和傳說中的談戀愛一樣,確實是一件很費錢的事情,對此如今基本上一貧如洗的阿維德深有感觸。
輕咳兩聲,阿維德強調道:「這些都不重要,跟我來這邊。」
阿維德帶著他坐在了一張實驗台上,一臉嚴肅,「首先,我要跟哥哥坦白一件事以及道歉。」
奧德羅塞:「說。」
阿維德小小聲:「我偷了很多你的組織,用來分析基因。」
奧德羅塞:「……」因為不是醫學專業的,再加上對自己的弟弟還算信任,所以在做各種身體檢查的時候,他一直沒有往陰謀論的方向想過。
現在看來,這個弟弟要比他想像的還要有能耐一些,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幹那麼多壞事。
他最近似乎是總是在看走眼,無論是沒那麼傻白甜的阿維德,還有能開著機甲來找他的蘇斷——
不知不覺地又想到了這裡,奧德羅塞的表情凝滯一瞬。
感覺空氣中的壓力又變得大了起來,阿維德還以為他生氣了,嚇得立刻道歉。
「……」奧德羅塞頓了頓,收斂了一些氣勢,「沒事,把你的事情說完。」
阿維德瞬間來了精神,「哥哥的情感缺失,自己也是有感覺的,對吧?」
奧德羅塞點點頭:「你就是在研究這個?」
對於自己在感情方面的過分淡漠,他當然也是心知肚明的,但是這種疾病不影響工作,所以他一直也不是很執著地想治好。
「不值得。」奧德羅塞理智地點評道。
為了他的病花費那麼大的代價,確實是有些過頭了,儀器設備的金錢花費倒在其次,最重要的還是阿維德為此耽誤的時間和歲月。
雖然現在研究員的待遇也很好,但阿維德原本可以取得更高的成就。
阿維德卻搖搖頭:「值得的,哥哥還記不記得我們在愛琴羅,下雨的那個晚上?」
這是第二次聽見阿維德提起那個夜晚了,就算奧德羅塞再遲鈍,也明白了這並不這是一句單純的閒聊,直截了當地問道:「那天……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的事情嗎?」
阿維德說:「其實那天晚上,一開始的時候,我並不是被困在淺灘裡,而是被潮水捲入了深水區。」
奧德羅塞皺眉:「你沒有提過這件事。」
「是啊。」阿維德將身體前傾,和自己兄長離得更近了一些,很輕的說:「因為那天晚上,是哥哥的龍把我從深水區叼回去的,但是第二天早上哥哥來的時候,卻忘得一乾二淨。」
奧德羅塞眼中浮現出一絲愕然,停頓幾秒後確切地說:「我沒有關於這件事的記憶。」
他在記憶中仔細搜尋了一遍,對於阿維德口中的事,確實沒有任何印象。
阿維德說:「是這樣的,哥哥的病好像和精神體有關,我後來觀察到,哥哥的龍有時候會發生獨自游離的現象,比如說有一次我深夜溜出宮的時候看到它在鳶尾花叢裡打滾,這種事在哥哥的清醒的時候,肯定不會發生的,對吧?」
又是一件自己毫無印象的事,奧德羅塞的表情嚴肅了起來。
情感缺失尚且不是什麼大問題,但精神體的獨自游離卻是一個很大的隱患。
他的精神體能量龐大,在不受控期間要是發生了什麼意外……可就不好收場了。
要是能夠早點得知這個消息,他無論如何都不會帶著這麼大一個隱患承擔帝國元帥的職位。
阿維德攤了攤手,「像是哥哥對工作那麼嚴肅的人,如果知道精神體有時候會失去控制,為了保險起見,都一定會辭去職位的對吧?」
奧德羅塞誠實地點頭,以他的辦事準則,確實不會允許這種風險的存在。
阿維德接著道:「但是實際上,我觀察過,哥哥的精神體游離只是在復刻哥哥自己感受不到的感情,並不會做出什麼有害的舉動,相反,在游離的時候,它顯得非常……和善。」
很顯然,「和善」這個詞,是和正常狀態的奧德羅塞完全沒有關係的。
奧德羅塞頓了一下,才問:「所以你今天帶我來這裡,是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法?」
「對。」阿維德這才提起了正事,他抬手打開了旁邊的冷藏櫃,從其中取出了一排被微型冷凍裝置承載著的試劑,遞了過去:「經過多次分析,我們已經研發出了一種可以在基因層面上修復哥哥病症的藥劑,通過了帝國基因實驗研究總院的穩定性測試,安全性確認是沒問題的。」
奧德羅塞盯著那排淡藍色的試劑看了數秒,才伸手接了過來,仔細地打量著。
「但是它有一個無法忽視的副作用。」阿維德接著說:「在使用後,可能會導致精神體和本體的徹底融合,也就是說,精神體會消失……雖然哥哥現在沒有精神體也比以前要強,但最終的決策權還是在你自己手上,這裡面有三支藥劑,你都帶回去,可以送去做個測試,順便慢慢考慮。」
奧德羅塞垂了垂眼,眼底劃過一絲晦暗,像是在歎息什麼似的,面上依舊看不出表情。
兄長離開後,之前一直表現得十分游刃有餘的阿維德忽然長歎一聲,整個人攤在了實驗台上。
他的龍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出現了,正窩在他腳邊,仰著碧綠的眼眸看他。
他踢踢自己的龍,問:「如果就這麼消失的話……你會很想它的,對吧?」
龍蹭蹭他的腿。
……
三天後,奧德羅塞向軍部遞交了休假一年的申請。
——然後十分平靜地濫用職權,自己給自己批了准許。
邊關形勢穩定,已經不需要他去坐鎮,所以他決定去旅行。
他曾經和一個人定下約定,等到戰爭結束,就帶那個人去一顆星球上旅行。
即使現在和他定下約定的人已經不在身邊,那個星球上現在花期也剛剛開始,和他們約定好的時間並不一樣,他也決定獨自去完成這個約定。
瑞尤涅,一顆代表著重逢的星球,每隔三十年,才能與自己的遠行的伴侶相遇一次。
從前奧德羅塞覺得它有些倒霉,但是現在反倒有些羨慕它了。
即使是要等待上三十年才能見一面,也總有希望,好過永遠不能相見。
於是在全帝國公民都等著熱烈讚揚他們剛剛從邊關回來的元帥時,元帥本人卻已經坐上了遠航的星艦,獨自一人離開了首都星的星際港。
打開自動駕駛模式,看著觀察窗外的漆黑宇宙,奧德羅塞從空間紐中掏出一個黑色的小方盒,指腹在粗糙的盒壁上緩緩摩挲,眼底露出懷念的神色。
如果蘇斷在這裡的話,一定能一眼就認出來,這個盒子就是當初奧德羅的精神體帶他去花園裡挖出來的那個。
在出發前一天的夜晚,龍又再一次把這個盒子從花園中挖了出來,只不過這一次,它贈送的對象是奧德羅塞。
視線在手中的黑盒子上停留半晌,又重新轉回窗外的漆黑宇宙,奧德羅塞眼中浮現出一抹不明顯的茫然。
其實阿維德給他的那管藥劑安全性檢測已經全部通過,但他卻到現在都沒有選擇服用。
不是不想將病治好,而是他發現——在他將那管藥劑喝下之前,那些被他遺忘的記憶就已經開始回籠。
他想起了阿維德口中的那個下雨的深夜,也想起了被藏在花園裡盛滿禮物的黑盒子,以及這十幾年中被他遺忘的大小點滴……那些染上了灰塵的時光,都一個個排著隊重新回到了他的記憶拼圖中。
……也包括那些夜晚,他的精神體去了小奴隸房中,把人欺負的不停洗內褲的事。
當時他自己還遲鈍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感情,但坦率的精神體已經迫不及待地下了手,想想也是讓人心情微妙。
想到小奴隸每天晚上被欺負的哭唧唧白天還要裝作什麼都沒發生的可愛模樣,奧德羅塞忍不住彎了彎眉眼,但是沒過幾秒,他眼中的那一點兒笑意就熄滅了,重新變回了死寂。
因為他很快想起,小奴隸已經不在了,他能夠抓住的,只剩下像是手中這個盒子一樣,還留存有小奴隸身上一點兒氣息的物體。
星艦繼續平穩地前進,行進到第三天的時候,奧德羅塞撿起了自己所有遺失的記憶;在第四天的時候,他喝下了阿維德給他準備的藥劑。
精神體像是感受了什麼,忽然出現在星艦中,對著他垂了垂腦袋,發出一聲低沉的叫聲。
奧德羅塞仰頭看著它和自己如出一轍的冰藍眼眸,在其中看到了一種近乎釋然的悲哀。
和他眼中的如出一轍。
——他現在理解了皇帝的心情,當伴侶離去時,獨自生活就變成了一件讓人感到煎熬的事。
在時速已經可以達到幾光年的星艦面前,宇宙旅行不再漫長。
而藥物的副作用很快開始顯現出來。
在路途前進了三分之一的時候,他的龍已經失去了實體化的能力。
在行程進行到一半的時候,那具龐大的身體開始透明化。
在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時候,精神體已經淡薄的像是一個透明生物一樣,不仔細看,用肉眼幾乎察覺不到。
終於,當星艦降落到瑞尤涅的土地上、艦門朝著兩邊打開、露出了一小片柔美的景色時,奧德羅塞感覺心中一空,又莫名滿漲,他的精神體徹底和他融為一體,形態消散於世間。
而他的眼眸,在那一瞬間,也瞳孔豎起,呈現出凶獸一樣的形態。
從星艦中走出,踏上柔軟的鋪著花瓣的泥土,眼前是繁花簇擁、花樹繚繞如隔雲端的美好畫面,奧德羅塞卻對此無動於衷,冷漠的垂下眉眼。
打動他的從來不是讓人驚艷的風景,而是期盼裡能夠一起看風景的人。
現在人已經不在,風景也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他打開個人終端的地圖導航,準備找個花少一點的地方暫時休息。
既然當時和小奴隸定下的約定是在這裡住一段時間,那麼就得好好履行才行。
然而就在他低頭的一瞬間,忽然吹起了一股有些劇烈的風,攜捲著濃郁的花香,拂過他的鼻端。
奧德羅塞的動作頓了一下。
精神力進化後,他的五感也跟著進化了,於是在這些甜膩的花香中,敏銳地聞到了一股奇異的甘苦。
那不是花的味道。
下一秒,奧德羅塞恍惚了一下,原本豎起的瞳孔忽然間又變成了正常人類的模樣。
而與此同時出現的,還有他原本應該已經消散了的精神體。
然而精神體出現後,根本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仰著腦袋在空氣中左右嗅聞了一通後,忽然對著一個方向撲騰著翅膀狂奔而去。
看著自己精神體的背影,奧德羅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