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當年的實習生在休息日也不離開醫院,真是合情合理。
列維·卡拉澤這個人真是沒什麽朋友。就像萊爾德一樣,他也沒有親密關系,沒有家。
當年他應該也才十幾歲,那時的他又能好到哪去。他只有導師,教官,他不會有同齡朋友,也不會有私人興趣愛好。
但是,他並不寂寞。他不需要同情。憑今天萊爾德對列維的了解,即使給他機會,讓他去過普通人的日子,他也肯定不會去的。
他還是更喜歡遊離在人群之外。他和世間瑣事的連結,就是如此之淺。
而在這一點上,我也一樣。萊爾德對自己說。
我們與世間瑣事的連結,都是那麽淺,那麽松散。偏偏正因如此,現在的我們才會站在同一個地方,看著同樣的假象。
萊爾德聽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他想分出精力去回應,但好像辦不到……這感覺有點像被人從熟睡中喚醒,他能聽見有人在叫他,他似乎回答了,又似乎沒有,他根本沒有醒來。
漸漸地,聲音越來越遠,他又回到了夢境中。
他盯著面前的畫面。那是一片蒼白的雪原,無邊無際,一直延伸到視野盡頭。
空中晴朗無風,但天穹上卻沒有懸掛太陽。不知哪裡來的光映在雪地上,世界潔白得令人目眩。
他眯著眼睛,看到遠處的地面上好像有什麽東西。
他走過去,看到雪地上被劃出了一道弧形,像是有人拖行什麽東西造成的痕跡。
他沿著弧形走了一會兒,發現了更多交叉的線條。
線條在他腦中逐漸組合成畫面,他驚訝地意識到,這是一個畫在雪地上的地球。
畫面很拙劣,只有不圓的外輪廓和幾條經緯線。靠近一側的經緯線上被塗抹了幾下,仿佛是衛星圖案上的變幻的雲流。
不知什麽時候,萊爾德拿到了一隻小樹枝。他扒拉著積雪,試圖把被塗抹掉的部分還原回來。
把雪塗上去,補上去,把斷掉的經緯線再連接起來。
在他低著頭忙於此事的時候,天空的一隅裂開一條縫。
從這時開始,平湖般的晴空上,逐漸浮現出一道道血色的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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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萊爾德!”
列維已經叫了他不知多少次,他毫無回應。
幾分鍾前,列維正在和他說話,萊爾德忽然沒有了動靜。這次他沒有昏倒,他睜著眼睛,眼珠在不停轉動,追蹤著這裡不存在的東西。無論對他說什麽,他似乎都完全聽不見。
“丹尼爾!”列維叫道,“滾出來!告訴我這又是怎麽回事!”
這當然沒用。萊爾德和丹尼爾告訴過他好多遍了,這不是鬼附身,不是一個人藏起來、另一個人出來這麽簡單。
列維一邊呼喚,一邊扇了萊爾德兩巴掌。萊爾德倒靠在沙發一側,仍然沒有恢復清醒。
TBC
96
他會看見什麽?
萊爾德倒在沙發上,睜著眼睛,嘴裡不停地默念著一些東西。
列維把耳朵貼過去仔細聽,能聽到細碎、快速、連綿不斷的發音。其中夾雜著帶有拉丁語、印加語等風格的詞匯,只是發音風格近似,無法確定語義,還有一些是數學符號的學會內部造語念法,除此外,大多數則是列維完全沒接觸過的陌生音節。
“丹尼爾?”列維不知應該怎麽做,甚至開始對著空氣喊話,“導師伊蓮娜?佐伊……萊爾德?”
他會看見什麽?
“有誰能聽見嗎?萊爾德,你能聽見我說話嗎?”列維捧著萊爾德的頭,試圖讓兩人的目光接觸,“如果能聽見,給我個提示?你怎麽回事?這和以前不一樣,以前你是抓著胸口昏倒,現在這到底是……聽著,你不要啟動那個法陣!我覺得這不是好事……”
卡帕拉法陣的全面啟動肯定不是好事。至少對萊爾德本人來說,肯定不是好事。大概當年留下它的人也這麽覺得,否則,她們何必要把它設置為默認禁用狀態。
有時候,萊爾德察覺到的東西會與法陣的禁用狀態產生衝突。這會讓他很難受,導致他最終昏倒。醒來之後,他會丟失掉昏倒前察覺的信息,於是他就可以繼續處於相對平穩的狀態。
萊爾德不懂如何使用法陣,但學會的導師知道。丹尼爾知道,山谷裡的灰色獵人恐怕也知道……第一崗哨深處的書本們也都知道。
它們都與萊爾德深刻地接觸過,萊爾德和從前不一樣了,他的靈魂中已經摻雜了太多別的東西。
列維想起來伊蓮娜之前說過的一個例子:你體內有各種器官,但如果你沒有接受過教育,你就不知道它們如何運轉,甚至不知道它們的名字,在這種情況下,它們依然在正常運轉。
那麽,如果這個人在不知不覺間,突然獲取了相關知識呢?
如果他有相關知識,並且認為自己的安全與生命都不重要,他會對自己的身體做出什麽事?他會看見什麽?
萊爾德的手按在胸前。列維發現後,立刻掰開他的手,按在沙發上。列維估計,應該已經來不及阻止了,萊爾德已經在嘗試使用體內的卡帕拉法陣了。
他會看見什麽?
也許他說不出使用方法,也許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哪一刻啟用了它。但只要他產生了要用的念頭,他就有可能在意識深處摸到開啟它的按鈕。
他會看見什麽?
帶著懷疑,列維解開萊爾德的衣領,把黑色長衫和襯衫的前襟向兩邊扯開。看到萊爾德的皮膚時,他倒吸一口涼氣。
萊爾德胸前浮現出一個算式陣。列維沒見過它,但能從大致風格認出它是導師們的技藝。
算式陣的中心是個不斷變換的字符,它浮現在胸骨體中心的位置上,隨著心跳節奏一亮一滅。以它為中點,各種線條、字符和算式不斷明滅著,形成一道道藏在皮膚下面的傷口。
是那種很奇特的傷口……從皮膚下面、肌肉下面,從胸腔的那一側開始割破血肉,而不劃開表皮,造成的傷口。
他會看見什麽?
列維伸出手,去擋住了萊爾德的眼睛。忽然他轉念一想:或許不應該這樣。或許我應該逃走。至少……應該站到萊爾德看不見的角度去。
他會看見什麽?
列維後退了幾步,退到門口,又返回來,試圖推拉萊爾德坐著的沙發。他沒能把沙發推倒。明明這單人沙發一點也不重,之前萊爾德還移動過它。
他會看見什麽?
列維去沙發後面試了試,似乎把沙發向前推動了一點點,又似乎沒有。
他意識到,並不是沙發重,也不是自己沒有力氣,其實沙發動了,他也動了,牆壁也動了,書桌也動了,房子也動了。
列維再一次試著叫醒萊爾德,沒有成功。
他不停地猶豫著:我應該躲進門後面,還是應該留在這?如果留在這,我又應該做什麽才是對的?
他會看見什麽?
他會看到周圍是什麽樣子?他會看到我是什麽樣子?
列維在屋裡走了幾圈,打開所有能開的抽屜和櫃門,試圖找點用得上的東西。其實他也不知道什麽是“用得上的東西”。
最後,他煩躁地把桌上的書拂到地上。就在書本離開桌面的一瞬間,列維感覺到房間的地板出現了輕微震動。震動隻維持了一秒左右。
列維又一次試著喚醒萊爾德。他回憶起在蓋拉湖精神病院的日子,那時萊爾德是病人,也是實驗對象,那時如果萊爾德昏睡著,我們是怎麽喚醒他的?
對比了昏迷狀態的體征之後,列維恍然大悟,現在萊爾德根本沒有失去意識,他是醒著的。既然沒有睡,那又談何“喚醒”?
他會看見什麽?
萊爾德的眼球快速移動著。這種動眼速度在日常生活中很難看到,根本沒有人會這樣看東西。他會看見什麽?
萊爾德的臉色愈發蒼白,五官上呈現出一種極為不自然的表情,面部肌肉的動態與眼睛不協調,同時嘴巴還在不停翕動,念誦不明語言的聲音時常被抽氣聲打斷。
他會看見什麽?
睜眼狀態下,如果故意無規律地快速移動眼珠,人很快會覺得難受,甚至出現眩暈惡心之類的症狀。萊爾德臉上有明顯的不適,只不過,伴隨著這種不適,他的眼睛仍然在快速移動。
列維觀察著他,不知道他的目光到底是在追蹤,還是在躲避。他是在緊緊盯著某些東西,不想斷開視線?還是想不看某些東西,但無處可遁?
他為什麽不能閉上眼睛?他會看見什麽?
列維產生了奇怪的想法。他開始跟隨萊爾德的目光,去摸索他所看的地方。萊爾德的眼睛動得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