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萊爾德,你可以揪我衣服,但不要掐我的肉。”
萊爾德恍然大悟地松開手。剛才他想讓列維再走快點,於是伸手推了一下列維的背,然後……他的手就乾脆沒離開列維的衣服,就這麽揪著走了好長一段。
“你別介意,”萊爾德聳聳肩,“我都被打那麽多次了,比被掐一會兒疼多了,我都不介意。”
列維說:“你要是特別害怕就直說,現在不會有人笑話你的。”
萊爾德深呼吸了兩下:“真可惜,我的槍丟了。如果能帶著槍,我就不會這麽緊張了。”
列維說:“也是。我記得你槍法還不錯。但是沒槍的時候你就是個廢物。”
萊爾德目瞪口呆:“等等……剛才你還說什麽‘要是害怕就直說,現在不會有人笑話你’……我還以為你要安慰我?”
“我說的是‘不會笑話你’。沒說要安慰你。”
“你這個人真是……”萊爾德搖了搖頭。他剛要再說什麽,身後傳來“劈啪”一聲。
在他們身後有一定距離的地方,一盞壁燈滅掉了。
不僅光線熄滅,燈泡和百合花形狀的燈罩還完全碎掉了,玻璃散落在狹窄的樓梯上,碎裂得十分均勻。
兩人還沒來得及就此溝通,緊接著,又是接連幾聲脆響,連續有好幾盞壁燈都炸開並熄滅了。
“搞什麽!”列維先是下意識地加快腳步,最後在階梯上跑起來,“我們得快點了,最好離開這裡!”
“說得輕巧!哪有離開的路啊?”萊爾德說話的時候,又有大片的壁燈熄滅。
碎掉的燈有遠有近,位置毫無規律,幾秒鍾之內,狹長的樓梯走廊一點點暗了下去。
在兩人在昏暗中小跑著上階梯時,他們身後的樓梯上,腳步聲又響了起來。
這次它不再緩慢,不再是赤腳輕踏木樓梯的聲音,也不再遠近難辨。它從很深很遠的地方出現,聲音越來越大,顯然有誰正在向上攀爬。
來者的步子極重,每一步都伴隨著踩踏到玻璃的脆響。地上的玻璃哢嚓哢嚓地進一步碎裂,有些尖銳的地方還會劃過木樓梯,發出嘶啞的摩擦聲。但來者似乎並不會被它們扎傷,甚至步子還越來越快。
列維暫時停下腳步,側身貼住牆,把萊爾德一把推到自己前面去了。這走廊一直保持著僅容一人通過的寬度,他倆必須一前一後行走。
萊爾德本想說什麽,列維催促地在他背上使勁推了兩把,叫他快點往前走,不要耽誤時間。
還亮著的燈越來越少了。
萊爾德隻好繼續往上跑,不敢看傳來腳步聲的後方,列維卻回頭看了一眼。
借著昏暗閃爍的燈光,他看到一個黑漆漆的人影。
猛一看時,他嚇了一跳,條件反射地攥起了拳。因為它看起來非常近,他還以為它追到了只有幾步遠的地方。緊接著,幾乎就在不到一秒之內,他又發現並非如此,那人影分明在更低、更遠的地方,離他們還有一段距離。
之所以剛才他以為它很近,是因為它的形態在不斷變化,忽大忽小。
這不是艾希莉那種變化,不是肉體翻湧著的變化。它更像老舊、顫動的幻燈片,當它在燈前晃動時,投射出來的形態大小就會來回變換。
影子剛好離開一片黑暗的區域,經過殘存的一盞壁燈。在它飛快地從光芒中掠過之後,那盞燈也隨之炸開、熄滅。
恰好是那個瞬間,列維借著燈光,看清了它的樣子。
是個女人,長發遮住了臉,衣服十分破舊,已經辨不出顏色。
她行走時佝僂著背,脖子向前探出,手臂架在半空,雙手隨著前進不斷抓撓著狹窄的兩側牆壁,指甲在壁紙上劃出數條裂口。
她步態蹣跚,爛成一縷縷的裙子下面,露出枯瘦蒼白的腿。一雙赤腳上粘了泥土和一些細小的碎玻璃,但她完全沒有被割傷,甚至在經過燈罩碎片時,她還故意踩踏樓梯,讓玻璃和木頭都發出令人無法忽視的聲響。
從她的步態來看,之前那個飄忽的腳步聲恐怕也是來自於她。那時她的腳步聲聽起來很近,但他們看不見任何東西。
列維忽然覺得,也許現在她是故意要發出各種刺耳聲音的,越是這樣,他們就越能察覺到她的存在,越是察覺到她,她的影子就越穩固……
列維不再回頭,只是加快腳步,試圖不去關注身後正發生著什麽。但這很難做到。一旦你留意到了某件事,就很難刻意地減弱它的存在感了。
接著,列維無法自控地回憶起,他好像見過這個人……就是在那個虛假的“辛朋鎮”上,在卡拉澤家的房子裡。
當時萊爾德昏倒了,列維走出房子,回頭看去,看到二層的玻璃窗裡站著一個長發的人影。他回到室內到處搜索,站在樓梯上的時候,他看到有人走進一層的客。
由於角度問題,當時他只看到一隻小腿和赤腳。
這段經歷就在不久前,他對當時的畫面還記憶猶新。當時他毫無頭緒,只能暫時不去想它,而現在……他已經猜到這女人可能是誰了。
一股寒冷的空氣從他身後侵襲而來。列維面向前方,在他雙眼的余光裡,左右牆壁上出現一雙灰白色的手。
與此同時,他聽到一段含混的囈語,近在耳畔。他聽不清楚全部內容,隻辨識出其中一點點:
“還給我……伊蓮娜……找到了……你們竟敢……”
太近了。那東西就在他身後,幾乎緊貼他的後腦杓。
列維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咬了咬牙,突然刹住腳步,猛地轉回身。
這時,前方又有幾盞壁燈接連滅掉。萊爾德剛剛經過的一盞燈還完好,它成了樓梯上幾十英尺內的唯一光源。
萊爾德只是看到周圍越來越暗,並且聽到碎玻璃上的腳步聲,他並沒有聽見女人的囈語。
但是,當列維停下的時候,他聽見了列維轉身的聲音。於是,他也下意識地回了頭。
他首先看到的,是那盞僅存的壁燈。列維站在比他低兩個台階的地方,他的目光越過列維的肩膀,望入燈光的邊緣。
這瞬間,他還以為自己身在熟悉的噩夢裡——無邊的深邃黑暗中,一雙枯骨色的手向他撲來。
TBC
92
“2002年4月16日。今天應該是2002年4月16日。
“我在蓋拉湖精神病院的舊院區,接受例行的特殊診療,今天的晚餐有意粉沙拉,我在晚餐之前肯定能夠醒來。
“實習生現在就在我身邊,監控著儀器上的數據,觀察著我的反應,如果我出了危險,他一定會及時發現,及時我把帶回去……帶回今天……帶回正確的地方……”
萊爾德拚命這樣告訴自己。
他不僅在腦中重複著這些概念,甚至還無法自控地喃喃著說出了聲音。
奇怪的是,他說話的時候,雖然喉嚨的震動對應著他想說的單詞,但他的耳朵聽見的,卻不是屬於自己的聲音。
他半個身體埋在泥濘之中,越陷越深,無論怎麽掙扎都沒有用。這一幕有點熟悉,他好像有過類似的經歷。那時他是怎麽辦的?他是怎麽得救的?
泥漿已淹沒到了胸口。他繼續掙扎的時候,隱隱察覺到下半身根本用不上力氣……不,不僅是用不上力,而是他的腹部消失了,腹部以下也消失了。
他正在慢慢被分解成肉眼看不見的東西。每一絲消失的血肉都匯入了黑紅色的泥水,和它們完美地合為一體。
他驚慌地大叫起來,並且揮動還姑且存在的雙臂。他把周圍的泥漿拚命劃拉向自己,想把它們塞進自己的腹部以下,好像這樣就能搶回失去的肢體似的。
這時他才發現,這些東西不是泥漿,它們是無數細長的、分不出頭尾的、有著生命的東西。它們匯聚盤繞在一起,形成柔軟的、能夠流動的集群。
它們的細長身體上長滿了小小的嘴巴,嘴巴和人手上的皮褶一樣細小,像因病豎起魚鱗一樣摩擦著、開合著,起伏著吐出蝴蝶的口器。
每一隻細長生物都和手指差不多粗細,而且是小孩子的手指……萊爾德看向自己的手,這是一雙髒兮兮的小手,指節不明顯,手背圓乎乎的……這麽小的手,怎麽可能屬於十二歲的自己?
然後,他猛然意識到,現在不是2002年4月16日,他不在蓋拉湖精神病院。
他身邊沒有人陪伴,他還不認識“實習生”。
他孤身一人,他才五歲。
現在是1995年10月某日。前幾天他剛剛和媽媽走散。
他和媽媽都進入了一扇紅銅色的門,她在黑暗中喊他,他聲嘶力竭地回應,但他們就是無法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