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的一部分。而在這件事發生之前,那些人們也曾經在淺層徘徊,也會遇到過各種各樣的事情。
在他們之中,連最終能夠沉入崗哨深處的都是少數,更多的人會在探索中崩潰,會因為無法完成願望而絕望或暴怒,還有的人乾脆忘記了使命,開始發狂,精神徹底分崩離析,或者放任自我成長為另一種生物。
於是,在那些人們眼中,駐守於第一崗哨的信使幾乎是全世界最邪惡、最恐怖的事物。
雷諾茲既是恐懼者眼中的怪物,也是殺戮者刀下的獵物。他在執行信使使命的同時,也一次又一次地被敵對、被獵殺、被撕成碎片。
肖恩和列維身上蔓延著令人不安的氣氛,雷諾茲敏感地捕捉到了。無論接下來會發生任何事情,他都不會去阻止、也無權去阻止,但當他面對這種沉重而帶有侵略性的空氣時,他肯定會回想起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每一次殺戮。
雷諾茲能感覺到自己的想法在外泄,他不介意,畢竟他本來就是這樣說話的。
他還對萊爾德補充說:“正是如此。信使服務於觸摸真理之人,連結起執行之人與奉獻之人,乃秘密的傳遞者。我的使命是輔佐獵犬與書頁。”
信使服務於觸摸真理之人。
所以,即使肖恩只是一個誤入此地的少年,他也仍然算得上是會去觸摸“真理”的人。雷諾茲會以他能想到的方式去幫助肖恩,雖然這種“幫助”在萊爾德看來根本是罪行……在這裡,要滿足肖恩的願望,也許真的沒有別的辦法。
信使的使命是輔佐獵犬與書頁。
所以,即使雷諾茲幫助過肖恩,甚至允許他拿自己僅剩的完整大腦來做練習,可一旦肖恩想阻止“獵犬”攜帶著知識回到上層,雷諾茲就不會再支持肖恩,而是優先為獵犬提供便利。
信使曾經也是人類……或許現在也是,這要取決於如何定義“人類”。
所以,察覺到不妙的氣氛時,雷諾茲把萊爾德拖到房間高處。萊爾德也深入過崗哨,也閱讀過奧秘,也是雷諾茲的服務對象,而且此時他神志清醒,可以平和地溝通,身上還帶著嚴重的外傷……也許這喚起了雷諾茲身為人類時的恐懼。不知他是否回憶起了自己被粉身碎骨的每個瞬間。
萊爾德難以置信地望著鳥嘴面具。
他清晰地感知到雷諾茲的情緒與思維,卻不知該如何形容它們。
粗看似是慈悲,細想卻近乎無情。
“你與我一樣。”這時,雷諾茲說,“‘這些’是你自己提議的。”
萊爾德聽懂了,他指的是自己腿上的傷。萊爾德能夠聽到雷諾茲的聲音,雷諾茲也可以讀到他的想法。溝通是雙向的。
“是的。”萊爾德說。他倒很樂意把注意力集中在右腿上,這樣,那雙蒼白的手就不會在腦海中閃現了。
這是他向列維提議的。
兩人還在崗哨深處的時候,列維探究地盯著他,眼睛中帶著少見的熱忱,卻也同時顯得無比寒冷。
列維對他說,過去了這麽多年,你應該已經不害怕我們了吧,但現在我必須找到讓你非常痛苦的方法,你可能會又開始怕我。
他帶著笑容說這些,令人背後汗毛樹立。但萊爾德沒有移開目光,反而直視著列維的眼睛。
因為,當時他只能看著列維。
如果他看向別處,他就會看到足以令人崩潰尖叫的畫面,那不是圖書室,也不是單純的屍堆野塚,而是他根本無法形容的東西。
如果他閉上眼,他就會看到黑暗中伸過來一雙蒼白的手,女性的手,它每靠近一分,他的靈魂就被絞緊一分。
他對列維說:“我不會害怕你的,從一開始就沒怕過。對了,我有個辦法,骨折之類的怎麽樣?不會流什麽血,不會從身上掉下肉塊來,而且很痛。”
列維一本正經地說:“你曾經骨折過,你從醫院的窗戶跳下去過。現在你的閾值提高了,真的還有用嗎?”
萊爾德想了想,提議道:“那次我傷得並不重,甚至還能爬起來呢。一點點地骨折,你看怎麽樣?慢慢來,如果不行,就在別的部位繼續。”
TBC
71
然後……我到底是怎麽骨折的?萊爾德有點想不起來了。他好像根本沒看清楚。
他隻記得,商量過之後,他的右腳從腳趾開始,骨頭一點點地,慢慢地,開始在體內碎裂。
在萊爾德的記憶裡,他一直保持著站姿,看著周圍不停扭動變換的物體。視覺捕捉到某些形體,大腦還來不及判斷它是什麽,形體就又離開了可視范圍,大腦迅速把它忘掉,接著下一個畫面又湧入腦海……就這樣連綿不絕,此消彼長。
到最後,萊爾德肯定不是靠自己站住的,他的雙腳都離開地面了……他不禁疑惑,是列維把他舉起來了嗎?列維有這麽高大嗎?還有,用什麽工具才能做到如此順利地壓碎人的骨頭?
萊爾德不知道過程持續了多久。他一直清醒著,直觀地認識到自己的閾值確實變高了。這應該和服藥有關。
他花了很久的時間,直到右膝開始粉碎……這時,他才終於看見了通向外面的路。
那是盤繞在一起的兩條樓梯,組成纖細的雙螺旋形,它被吞沒在交談著的血肉之間,要穿過人們的眼睛和牙齒,扒掉厚厚的血凝塊,撕開幾分鍾前剛長在一起閉壟的白膜,聆聽著無處不在的低語,才能勉強地擠過去,摸到那座樓梯。
樓梯是被柔韌的有機物質編織出來的,它也是活著的,而且還會伸出細如指頭的小手,每個小手上都豎起皮刺,像五個手指,它們在積液裡輕輕擺動,試圖呼喚崗哨深處的人,引起他們的注意。
它的聲音太小了,它自己也沉迷於閱讀和溝通。它的存在很難被發覺,大多數人都根本不會看到它,不會用它攀登上去,而是留在這裡加入崗哨,未來的某一天,那些人的一部分還會參與到編織它的過程裡。
看到第一個通道之後,萊爾德又看到了更多這樣的東西。原來,往返於崗哨淺層與深層的道路無處不在,只是平時根本看不見而已。
有些是帶有坡度的手臂,有些是低聲細語的繩梯,還有一些像蛛絲般細小,正在互相編織。
列維說那座雙螺旋樓梯太薄了,他可能上不去。他選擇了一條雖然看起來危險,但其實更加強韌的繩梯。
萊爾德昏昏沉沉的,問他為什麽會上不去?列維也說不出來,他就是非常直接地對它產生一種感覺,知道自己上不去。
萊爾德是被背上去的,雖然他不明白列維怎麽能一邊爬繩梯一邊背著別人,也不明白為什麽自己的手沒力氣抓緊列維,卻能被全程緊緊固定住。
列維也不知道是為什麽。上來之後,他也覺得很奇怪。
他皺了一會兒眉,說“管它呢,這不重要”。
他們找到了那面寫著“勿視自我”的牆壁。原來直到這一帶都算是崗哨上層,如果從這裡繼續深入,才會見到大樹的根系。
牆壁附近是有其他通道的,當初他們倆在這醒來的時候,誰都沒看到別的路,只看到前面的黑暗。現在他們沿著路往回走,卻能夠在路上看到一些人類曾經生活過的痕跡。
通道和房間的格局並不複雜,甚至還像醫院科室一樣排列得很整齊。萊爾德回憶著傑裡和塞西講過的經歷,真奇怪,為什麽他們會在這麽整齊、有規律的地方迷失三個月?
最後,萊爾德和列維找到了向上的樓梯間,是那種真正的人工建築樓梯。他們順著它一直爬上去,最終來到了方尖碑的頂部內層。
在整個上來的過程中,萊爾德疼得幾乎動不了,思維卻清醒得出奇。也許這是那雙視野中的手造成的,他的腦子被痛苦和那雙手佔滿了,完全容不下別的東西,它牢牢地攫住他的意識,讓它想要飄離都不行。
“做得好。”雷諾茲的聲音傳來,把萊爾德的思維拉回了當下。
萊爾德望著他,發現他的身體少了很多塊,黑布條也隨著減少了,鳥嘴面具倒是還在原地。
牆壁上的方孔裡透出光亮。雖然外面的天空十分陰暗,但還是比室內亮一些。萊爾德看向方孔,正好看到一團黑色從那裡鑽了出去,在牆壁外側發出蠕動時的摩擦聲。
原來那個是你啊。萊爾德把目光收回來,落在鳥嘴面具上。
原來之前我把這樣的東西看成了烏鴉。不知別人會把它們看成什麽?如果我不說那是烏鴉,他們會看到其他東西嗎?
雷諾茲沒有回應他。也許雷諾茲仍然算是人,而人的注意力是有極限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