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也變急促了。當他轉過拐角後,那個腳步聲也又轉彎了一次,跑進了更前一排的書架後。
萊爾德沒有直接追,而是從書架另一側堵過去。對方沒有走這條通道,而是多拐了幾次,腳步聲越來越快,也越來越遠。
“是誰?”萊爾德乾脆出聲問。
他聲音不大,只是正常說話的聲音,但這地方極為安靜,對方能夠聽見。
腳步聲停住了,然後開始折返。萊爾德聽到噠噠噠的腳步聲越來越近,很快就回到了隔壁書架後面。對方的步速慢了下來,改為一點點地,小心翼翼地接近。
腳步聲更近了。那人就在木質書架的轉角後面。
“是誰?”萊爾德又問,“是列維嗎?”
對方從書架邊探出頭來,萊爾德看到一張熟悉的面孔。但並不是列維。
傑裡·凱茨先探出臉,再露出半個身子,最後整個人跳了出來:“你、你……是萊爾德?”
“傑裡?”萊爾德開始煩惱該如何向異母弟弟解釋手銬。
“萊爾德?”傑裡站在原地,“真的是你?”他的語氣中充滿疑惑,其中情緒好像不僅是失散後重逢這麽簡單。
萊爾德說:“當然是我,不然你覺得我是誰。你看我像怪物什麽的嗎?”
“不知道……”傑裡傻傻地說,“我太久沒有看到你了,我不確定……我不確定你還是你……”
這句話有點奇怪。他們確實分開了一陣子,但要說太久……好像也沒有很久啊?
萊爾德說:“你想怎麽驗證我的身份?問我點問題什麽的?”
“問你什麽?比如只有我們倆才知道的事情?”
萊爾德說:“我覺得不行。我們根本沒怎麽在一起生活過,根本沒有‘只有我們倆’知道的事情。”
傑裡“噗"地笑了出來。但萊爾德留意到,他的笑容中仍然有點緊張,並且多少有點苦澀。這有些不像從前的傑裡。
“我並不是怕你是怪物,”傑裡說,“我……怕你是假的……是幻覺……”
萊爾德皺了皺眉,轉了個身給他看:“看到這手銬了嗎?如果我是幻覺,那麽這幻覺說明你對你的異母哥哥懷有極大的惡意,天哪,小時候父親把我送到精神病院,長大後我弟弟潛意識裡想把我送進監獄,我的人生就這麽灰暗嗎?你想以什麽罪名逮捕我?”
傑裡楞了一下,隨口接道:“呃,我還真的擔心過,擔心你會不會因為借靈媒身份搞詐騙而被抓起來……”
“我是假靈媒,但沒有搞詐騙!”
“那……這手銬誰給你戴的……”傑裡問。
“你猜?還能有誰?”
“聯邦特工?”
“誰是聯邦特工?”
“列維·卡拉澤啊……”傑裡傻傻地說,“他肯定是聯邦特工吧……這麽說他也在這裡?他對你幹什麽了……”
傑裡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眼神開始飄忽。還沒等萊爾德再說什麽,他突然跑過來,一頭扎到萊爾德懷裡。
萊爾德嚇了一跳,因為手被銬在身後,他被撞得趔趄了一下,好歹穩住身體靠在書架上才沒摔倒。
“萊爾德……真的是你啊!”傑裡帶著哭腔,緊緊抱著他,“我還以為你們都死了!都變成怪物了!都變成那種肉,那種什麽東西,我們再也出不去了,你和列維早就死了,爸爸媽媽也找不到我們,肖恩早就把我忘掉了我也沒法去看他的比賽了……”
傑裡先是發泄般地大喊,然後抱著萊爾德嗚嗚地哭了起來。萊爾德既沒法拍拍他、安慰他,也沒法伸手推開他。
萊爾德忽然想到,在聽見腳步聲之前他還聽見了哭聲。那個哭聲並不是傑裡發出來的。
“你冷靜點,先冷靜點……”萊爾德往旁邊挪了挪,傑裡揉揉眼睛,好歹是終於放開了他。
萊爾德問:“除了你還有誰在附近?”
“塞西和我在一起,”傑裡揉了揉眼睛,“我帶你去見她?”
“你和她分頭行動嗎?”
“也不算吧。我們在這太久了,現在她……她狀態不太好,我就負責定期在附近走走,找找路。”
“你們到這裡多久了?”萊爾德問。
傑裡的回答令他大吃一驚:“我分不出時間長短,隻覺得很久很久……而塞西說,至少有三個月以上。”
TBC
63
萊爾德跟著傑裡七拐八繞,終於與塞西會和。
塞西蜷縮在一處書架構成的夾角裡。夾角和平行的牆壁不同,它不僅在結構上更穩固,還會在心靈上帶給人奇異的安全感。
塞西靠在其中一側書架上,抱著膝蓋,似乎在閉眼小憩。她的臉上還殘留著明顯的淚痕,這下萊爾德知道之前聽到的隱約嗚咽聲出自何處了。
塞西腳邊是一張發黃發皺的紙,紙上布滿了雜亂的紅色痕跡,萊爾德起初以為是血,但顏色又不像,仔細再看,他在附近發現了一隻口紅殼。看來,是塞西把口紅當做書寫工具,試圖在紙上記錄路線。
記錄路線的計劃顯然不太成功。有些線條還橫平豎直,有些則是發泄般的胡寫亂畫。看來到最後塞西已經失去了耐心。
那張紙是某本書的一部分,原本寫滿了符文,萊爾德隨便瞥一眼,還能隱約察覺到符文的意思。當不適宜的畫面飄進大腦時,他趕緊移開目光,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塞西和傑裡身上。
看到萊爾德,塞西的反應和傑裡差不多,又驚訝又害怕,最後又激動得直揉眼睛。平靜下來之後,她茫然地盯著萊爾德的手銬,萊爾德表示這不是重點。
三個人費了好一陣工夫,才終於能夠進行有效率的交流。
塞西和傑裡把他們一路的遭遇告訴萊爾德。從岩山上的門說起,一直說到他們在錯綜複雜的地下隧道裡徹底迷失。
他們的迷路過程非常古怪,起初是總走到同一條路上,後來又變成無法回到上次走過的路。他們感覺到自己在不斷深入一個實體,只能前進,無法返回,被廣闊得不可思議的地下區域逐漸吞沒。
那時塞西就試過記錄地圖。她的小腰包裡有個來自宜家的鉛筆頭,她在地上、在自己手臂上畫出路線,但這一點用也沒有,隧道裡的方向規則顛覆了他們的認知,無論她記下的路多麽詳細,他們也沒法返回,怎麽走都是前進。
講到這裡時,塞西對萊爾德說“我不知你能不能明白這種感覺,太瘋狂了,也許你很難想象吧。”
萊爾德只是虛弱地笑了笑,安慰了她幾句。他想,我確實不明白你們迷路時的具體體驗,但我非常明白其中的瘋狂……至少塞西和傑裡還能描述一下自己的經歷,但萊爾德不行,他連自己到底看見了什麽都說不清楚。
在令人絕望的迷失中,塞西和傑裡渡過了漫長的體感時間。塞西說有三個月以上,萊爾德對此存疑,他和列維進入崗哨又有多久?然後他昏迷又有多久?他覺得根本不超過一天時間。
現在他的手上還戴著手銬呢,他不可能在被銬著的情況下昏睡三個月,否則他的胳膊應該已經廢掉了。
塞西和傑裡繼續講述他們的遭遇。
他們迷路得越久,停下來休息的時間就越多。醒著的時候他們不停地走路,然後很快就會疲憊不堪,積累的勞累越來越多,最後簡直形成了惡性循環,他們躺下睡覺的時間越來越久,走路的時候反而每次只有一兩個小時……反正塞西說體感是一兩個小時。
起初傑裡很喜歡盡量找塞西聊天,活躍氣氛,驅散恐懼,漸漸地,他們之間的對話變得越來越少,甚至發展成幾小時誰都不說一句話,偶爾交流時只是指指方向、搖頭或點頭。不過,他們的行為卻很默契,從沒有發生過爭吵,沒有因為困境而情緒失控。
現在的傑裡從那種氣氛中緩過來了很多。他說,回想起來,那時他幾乎覺得塞西就是自己的又一個長輩,他聽她的話,而她也絕對不會拋下他;塞西偶爾因為想起米莎而哭泣的時候,轉頭看到旁邊的傑裡,內心也會忽然又堅定起來,覺得自己還要保護另一個孩子,不能在他面前崩潰。
某次從休息中醒來後,傑裡發現自己的腦袋枕著一本書。
睡著之前他並沒有看到書。之前他側躺著,腦袋枕著自己的胳膊,在睡眠中他翻身仰面朝天,腦袋直接躺到了那本書上。
那是一本沒有封皮的線裝破書,紙皺巴巴的,到處都是裂口和蛀洞,像是從哪個墓穴刨出來的文物。傑裡和塞西誰都不認識書上的文字,塞西說有點像瑪雅文字,但又不太一樣,而且它們不僅形態陌生,痕跡也深淺不一,很多地方都磨損得看不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