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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說我是深情男配 - 第181章字體大小: A+
     
    第一百七十五章

     晚間下起了雨。

     玄解什麼都沒有聽見, 他在這寂靜的世界裡唯一能夠分辨出來的是自己的心跳——那甚至不是心跳,是他的魂魄, 他的本源, 他僅剩一半的火焰在胸膛裡猛然躍動著。夜間細雨比雪更冷, 濕漉漉地滲透過新衣湧進身體裡, 這是燭照生平頭一次畏懼寒冷。

     並不是滄玉的態度,更不是滄玉的言語,是實打實地,肌膚上猛然激起雞皮疙瘩,身體從外而內地感覺到了寒意。

     他清楚地意識到自己虛弱了下去, 與生病、崩潰的時刻不同,他被切割開兩半, 另一半失去意識的力量正儲存在另一具身體裡。

     凡人甚至是妖邪被切開胸膛,會露出肺腑與鮮血淋漓的內在, 可玄解與辭丹鳳的體內都是空空蕩蕩的,前者本身就是一團火,後者早已準備好做一個完美無缺的容器, 他將這團足以將蒼生燒回到三千萬年前的烈焰緩慢承接到凡胎肉軀之中,以一條微不足道的蛇身,以一具血肉之軀承受住了。

     辭丹鳳沒有汗,他幾乎整個人看起來都在發光,火焰從他的皮囊裡探出,肌膚溢出鮮血,那熊熊燃燒的火焰把他映成了晚上天邊的紅霞, 那火很快黯淡了下去,他的臉色發青,可鮮血順著手指尖滴滴答答地流下來,臉上亂七八糟地落了好幾道血痕,看起來如同眼淚。

     “你還好嗎?”辭丹鳳甚至有閒心溫柔地詢問一句玄解現況如何,仿佛將這只燭照活生生撕裂開來的並不是他。

     玄解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他的胸膛空空蕩蕩的,缺少了一半魂火的空間正在吹著冷風冷雨,他眨了眨眼睛,有氣無力地說道:“死不了。”

     “哈……”辭丹鳳笑了一聲,他滑落下來,靠在了大樹上,輕聲道,“你真有意思。”

     妖王實在沒有多少力氣了,謀奪燭照一半本源這驚世駭俗的行為在一盤棋之後花費了半個時辰就結束了,快得不可思議,老天爺仿若瞎眼耳聾,半點沒有劈雷告誡的意思。他慢吞吞地喘著氣,努力回續著自己的性命,其實痛苦並未減少,不過是開始習慣而已——這樣的苦楚,他還要再經受百年千年呢。

     “你當時說,有一個故事。”玄解忽然開口道,他還沒經受過這樣的痛苦,不願意此刻就回去,免得被滄玉發現,痛倒不要緊,他不想滄玉難過——像是那天一樣的難過,只需要一次就夠了。

     “現在你想聽?”妖王的口吻忽然平淡了下去,好似喜怒哀樂盡數收進匣子之中,封閉成個無感無情的人,“那說起來可太累了。”

     玄解於是問道:“有多累?”

     “不知道,只是想起來就累,連張開舌頭,動動唇,都覺得累。”

     玄解想:那的確很累。

     然而這又與燭照有什麼關係,於是玄解執拗地說道:“沒關係,天才暗沒有多久,你說快點,一夜就能說完了。”

     辭丹鳳笑起來,他並沒有生玄解的氣,也沒有說這件事十天十夜都說不完,這個孩子還太年輕了,他連辭丹鳳年紀零頭都沒有活到,並不知道這世間許多事經歷過年歲累計成無數回憶,哪怕是一個笑容都值得花上三天三夜,而是耐心又平靜地開始講述了起來。

     蛇就是蛇,在還沒有這麼強的時候,辭丹鳳不過是條凡蛇,那時候他剛剛當上妖王,並不能服眾,自然有覬覦這個位置的大妖,而看他不順眼的更是大有妖在,他並不能算是個很討喜的妖王,朋友與敵人是一樣多的。

     玄解聽著,沒有什麼反應。

     虎落平陽被犬欺,拔毛的鳳凰不如雞,蛇被剝了鱗,扒了皮,丟在荒地裡頭,其實跟肉蟲也沒什麼太大的區別。

     辭丹鳳當時還很年輕,年輕的生命總是希望來得快,絕望也來得快,那些大妖留著他的性命,不過是想看新任的妖王屈辱死去,看著他如蟲子般暴曬於日光下,被踐踏成肉泥。只可惜天不遂人願,總是有傻子願意做這個好心人,他多管閒事地把辭丹鳳救了起來,不在乎這條蛇到底多麼醜陋,不在乎自己所為到底有沒有意義。

     這世間的惡總是對善看不過眼,縱然良善如好心人,也有許多仇家。

     辭丹鳳康復的第三日,殺回妖界,踏著累累白骨重新坐上了那張吸飽鮮血的位置,他允諾報答,便回來接人,可惜好心人已被千刀萬剮得近乎成了一副骨架,倒掛在辭丹鳳遮過陰的樹藤上,血肉的絲兒連著,匪徒哈哈大笑,正在飲酒作樂。

     “他還留著一口氣,見我來了,才安心死了。”

     辭丹鳳說這句話的時候很平靜,他心中這一幕不知道重複過多少遍,妖不做夢,起碼很少做夢,可是他卻常常會夢到這一天,並沒什麼緣由,也不會想到痛心,只是夢,哪怕後來他已將那人的名字與容貌都忘記了,輕聲道:“我本來以為他死了,哪知道他的眼睛又動了下,定在了我身上,想來是不太放心我,等我來了才肯走。”

     “後來呢。”

     要人與人之間理解已是很難了,更別提是玄解了,他只是催促著這故事快些結尾,人家的悲喜不過是流風中酸澀的雨,下過就沒有了。

     “我將那些人吊起來,一刀刀剮太沒意思了,於是讓蛇群將他們包住,我不知道他活了多久,不過那些人活了七天。”辭丹鳳平淡無波地說道,“天帝已經當了很多年的天帝了,我那時候低他一頭,他就差遣了神仙來問我,何故犯人家前世今生的恩怨,這些凡人命中註定有此一劫,他們的苦難與貧富是早就註定的,前世享樂、今朝受罪;前世凶戾,如今就要軟弱可欺。”

     玄解笑出聲來,他並不是覺得整件事很可笑,而是覺得辭丹鳳學得這個口吻實在滑稽。

     辭丹鳳沒有笑,慢慢道:“於是我說,那就讓他們來世來找我,若他們有這個本事,便可將我活剮,或是萬蛇加身。”

     “噢,你拿走我的本源,是想讓天界嘗一嘗凡人的苦楚?”玄解並沒有看透世情,然而他隱約明白,凡事有因就有果,如果這就是辭丹鳳曾想告訴自己的那個故事,令他如此飽受苦痛都要吞下貪心帶來的一切,那無疑就是這個人類了,“你愛他?”

     “愛?”辭丹鳳驚訝道,“你會愛一個你已記不得的人嗎?容貌、聲音、名字甚至一切,你真是太小了,還以為許多事是天長地久的麼?妖跟人一樣,是會忘記的,人老了,就不記得自己年輕的事,妖活久了,許多東西就記不起來了。”

     玄解“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了。

     “我只是再也不會信任他那樣信任別人甚至是妖了。”辭丹鳳譏諷地笑了一聲,“不是因為我的確如此相信他,而是因為他已經死了,他至死都不曾背叛過我。只要還活著,什麼都可能發生,或是為了利益,或是為了真情,我便無法相信。”

     玄解又開始疑惑了,他對這個世界實在瞭解得太少,這些問題要是不明白,他就算待在青丘都不會安心的:“那你為什麼做這件事。”

     “如果你一生只在乎這一個人,你願不願意為他打破蒼穹,還一個天公地道?”

     玄解好像一下子明白了,又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聽懂,他不想問辭丹鳳自己猜得對不對,那些東西並不是言語可以說出來的,他只是怔怔地說道:“我願意為滄玉這麼做。”

     他說完這句話的時候,想清楚了,自己是不能理解辭丹鳳的。

     不過事實上,玄解並不在乎自己能否理解妖王的想法與做法,這一切都已經發生,不管他理解亦或者是不理解,都不會改變現在所發生的一切。他的胸膛已經徹底合攏了,將風雨鎖進去,那些凡塵的天時被焚燒得一乾二淨,玄解慢慢不覺得痛了,他只感覺累。

     好似說這個故事的不是辭丹鳳,而是他一樣。

     於是玄解慢慢從地上爬起來,想到了辭丹鳳在下棋時回答他有關於容丹的問題,妖王為了一個早已死去的凡人籌備了千年,他不在乎天上的那些神仙是否早已淡忘俗世中還有這麼個人物,這並非是怨恨,更談不上是感情,只是隨心所欲地行動。

     他想這麼做,就這麼做了。

     玄解與容丹,不過是他棋局中的兩枚棋子。

     “我看得出來。”辭丹鳳輕笑了起來,他揶揄而冷淡地看著玄解,笑意沒有抵達到心裡去,那些孤注一擲的勇氣與瘋狂在玄解的身上盡數奉獻給了滄玉,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誓死效忠,是野心與多疑並重的妖王從來都無法想像的東西。

     辭丹鳳沒說很多故事,他沒說累滿了院子的幾十顆人頭,沒說那些如同烏雲般的蠅蟲在夏日裡嗡嗡吵嚷,沒說自己千年萬年來經歷過什麼春花秋月,又走過怎樣的大漠黃沙,那些飛起的頭顱,那些酸臭的血液,那些燒壞肺腑的美酒,那些刻骨銘心的背叛。

     那是他年輕時候的故事,帶著浩浩蕩蕩的瘋癲與隨性,恣意生長在他胸膛裡,活生生吞下燭照一半的性命與力量。

     他能容納它,卻無法掌控它。

     而力量真正的主人,在最年輕的歲月,已與他最在乎的人在風花雪月裡悄悄終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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