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來歷神秘的賈姑娘、“難以溝通”的白棉都算是新增加的麻煩。
不光如此, 舊的疑問還半個都沒解決,賈姑娘與白棉又帶來了新的謎團。
白棉跟水清清的相似處到底在哪裡, 賈姑娘又想做什麼,自己的身份有沒有可能被識破……
滄玉沒辦法問出任何事來,他現在甚至不能確定那個傳說中的瘟神到底就藏在他們這群人跟妖混雜的集體裡,還是那些亂七八糟的屍體裡。“他”一直都沒出現過,更沒有發動任何攻擊, 仿佛解決掉了整個王家村就是使命, 而滄玉跟玄解就只是單純誤入了這個村落一般。
儘管事實的確如此。
劇情上壓根沒寫到容丹母親死了,當然更不可能寫她為了躲避追殺逃到這個地方來, 因此滄玉完全沒辦法通過容丹而得到任何線索跟提醒,反倒要頭痛別被捲入莫名其妙的主線裡去。
劇情終於衝破了封鎖它的柵欄,跟看到紅布的牛一樣發瘋狂奔, 誰都沒辦法阻止。
最好是不會出更大的亂子和麻煩。
滄玉揉了揉自己的眉頭, 他們這次只是單純地碰了個面, 其他什麼都沒做。
六個人裡除了白棉、水清清的自保能力接近於無之外,賈姑娘得暫時存疑,他跟玄解還有容丹實際上都是妖, 容丹的力量會差很多,不過有天命保佑,正常情況下來講比他們倆更安全。然而所有人都裝作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人,好像一分散就會像恐怖片的老套路那樣開始死人。
白棉不願意離開靈堂, 眾人只能挑附近的空屋住下來, 無論是哪間屋子情況都比水清清家好太多了。
容丹跟賈姑娘一起住, 她在夜間時燒起了爐火,火盆裡凝固著污垢,滿是塵灰,顯然已經很久沒人用了。賈姑娘還病著,容丹沒辦法給她找到合適的藥,身上倒是有些仙丹,可是霖雍曾經說過這些仙丹不能給凡人吞服,他們根本承受不了霸道的藥性,因此只能找些柴火點燃供以取暖,期望賈姑娘會慢慢好轉起來。
賈姑娘吃了些東西就睡下了,容丹為她掖了掖被子,又找出燭臺來舀起一盞火焰,小心翼翼護著往外走去。
夜已經深了,容丹帶著火與食物走到了白棉身邊,這個小姑娘仍然在燒紙錢,靈堂裡的香氣揮之不去,她將東西放在了白棉的身邊,想安慰幾句,最終什麼都說不出來,只是柔聲道:“白姑娘,你吃些東西後就早點休息吧。”
白棉仰起頭看了看她,又低下了頭去,什麼都沒動,不過仍是說了一句謝謝。
容丹凝視著白棉許久,慢慢退開身來,腦海裡什麼都沒有想,心中湧動的怨恨與痛苦在頃刻間如潮汐般退去,無論做任何事,無論再發生什麼,那個人都不會再感覺到了,更不會再為此而歡喜哀傷,一切都是無用功了。
回屋之後容丹睡在了火盆邊,炙熱的火舌有些太暖和了,她覺得手臂熱得好似被燒灼了般,輕輕伸手握住了,任由無窮無盡的孤獨將自己吞噬下去。
熟睡的容丹沒發現身後的賈姑娘睜開了眼睛。
……
玄解出現的時候,白棉正坐在地上抱著自己的膝蓋,凝視那些沾了飛灰的食物。
“她是個好姑娘。”
白棉沒有看玄解,而是輕輕晃動著身體,宛如還未長大的小女孩,天真又帶著點得意,她雖然沒有吃那些食物,但並不妨礙她珍惜:“我們倆從來都不認識,她卻記掛著我,我爹說這樣的人心底大多都很善良,只有善良的人才會不求回報地對別人好。”
“惡人也會這樣。”玄解平靜道,“他會給你最想要的東西,最渴望的夢境,讓你陷入其中。”
白棉點了點頭道:“是啊,我爹也說過,他說這世上的人,大多都是這樣的。”
要是別人聽到這話,或是說起這話,必然是對容丹心存惡意或是偏見,然而玄解與白棉是天生的兩個異類,他們說這話時,只是單純在說這麼一件事,而並非是含沙射影。
“你為什麼總蒙著布。”玄解又問道,他心中隱隱約約已有了個猜測,。
白棉眨了眨眼睛道:“我生了病。”
“是嗎?”玄解平淡地回應了她,忽然道,“你爹也教你撒謊嗎?”
白棉愣了愣,她輕聲道:“是啊,他教我最好要多撒謊,多撒謊才活得下去,可是他不喜歡撒謊的孩子。我要是逞強說自己很好,他總是會很傷心,到現在我都不明白,撒謊到底是好還是不好。”
“你的臉不是生病毀的,對嗎?”
白棉搖了搖頭道:“我的臉沒有毀,不過我什麼東西都不能碰,任何活物被我一碰就爛了,就好像王婆婆那樣。就算不是活的,只是鍋碗瓢盆,甚至被子褥子,都會帶上些髒東西。”她慢慢站起身來,轉向了玄解,輕聲道,“你問我這個,是想看看我長什麼樣嗎?”
玄解點了點頭道:“我想,只是你有這麼信任我嗎?”
“你不是別人,我看見你毀掉了它們,它們根本不敢靠近你,你是不一樣的。”白棉的眼睛亮了起來,她摘下了手套,露出一雙白嫩嫩的手,看向了玄解,“我想試一試,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可以。”
“試吧。”玄解淡淡道,將手伸了出來。
白棉的表情看不大清楚,那雙眸子藏了些許憂慮,她本想伸出手來,半晌又退縮了,輕聲道:“算了,如果我猜錯了呢……如果你其實根本不是我想的那個人,說不準你會死的。”
“你在害怕。”
“我沒有害怕!”白棉忽然生起氣來,秀氣的眉毛擰了起來,她試圖解釋道,“你根本不明白自己在說什麼,我沒有同你說玩笑話,如果我想得不對,你說不準會死,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死了……死了,就會像我爹這樣,再也不會對我笑,再也不會罵我,再也不會照顧我了。”
白棉輕聲道:“我爹離開我是沒辦法的事,可是你要是離開了滄玉,他一定就跟我一樣難過。”
她雖然與滄玉根本不熟悉,但之前聽玄解提及是與自己爹爹一樣的存在,不由得代入其中,生出幾分擔憂來。
玄解不冷不淡地問她:“你爹是你害死的?”
“不,當然不是。”白棉這下真的生氣了,她怒視著玄解,“你怎麼敢那麼想!你難道會傷害照顧你的滄玉嗎?”
玄解搖了搖頭,他沒有道歉,而是默不作聲地伸過手去握住了白棉的手,女孩子的手很是纖細柔軟,跟滄玉的並不相同,握起來仿佛是塊化在掌心裡的油脂,細膩而清涼。這讓玄解沒有第一時間抽回手裡,他只是慢慢感受著這種不同,覺得一種異樣的情緒自心間升起。
白棉為這突兀的行為驚叫了一聲,隨即又立刻欣喜了起來,她用雙手舉起了玄解的手,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不敢置信地看著玄解道:“你沒有死!”她急忙忙用單手解下了臉上的帽子跟面罩,將一張清秀的臉依偎在了玄解的手背上。
便是親眼看到死人復活,枯木逢春,恐怕都不及白棉心中此刻的訝異之情。
“你沒有出事!”
白棉的神態此刻展露無遺,她與方才簡直判若兩人,充滿了小女兒的嬌態,全心全意地信任著玄解,歡喜地顫聲道:“你是真的,你真的沒有出事,也沒有死!”她好似從沒跟人觸碰過一般,小心翼翼地觸摸著玄解手背的肌膚,一點一點,如同小雞啄米般,試探著來自另一個人的溫度,喜悅輕易將她染成了純粹的模樣。
她就是瘟神。
玄解略有些分心地想著,他凝視著甚至用鼻子湊上來輕嗅的白棉,意識到對方與一 只幼獸並無太多差別。清秀嬌小的女子滿懷依戀與信賴,恐怕任何正常的男人都無法抗拒這樣的畫面,然而真正佔據玄解全部心神的,卻是根本不在這裡的滄玉。
體內的火焰為接觸到了太多的瘟氣而微微跳動著,玄解能感覺到指尖微微發熱,又很快消弭無蹤。
玄解並沒有殺白棉的理由,更厭惡自己被本能所操控,於是他強行將那焰火壓制了下去,那些瘟氣徘徊了一陣,頃刻間蕩然無存。
女子的肌膚碰觸起來,原來是這樣的感覺,與倩娘並不像。
不過玄解跟倩娘其實並沒有這麼親密過,他們大多數時候更喜歡獸形交流,也許是來源於妖類的本性,即便化成人形之後,也沒有什麼太多的改變。
跟滄玉相比,就更不同了。
滄玉的手更有力,更冰冷,與他的性情有些相似,強硬又淡漠。
被人全心全意信賴的感覺很奇妙,也很危險,玄解並非無法理解白棉的這種欣喜感,正如自己在幻境森林裡見到滄玉的那一刻,同樣是這般欣喜若狂。因此他極平靜地握著白棉的手,想到的是自己看向滄玉時,是否也是這個模樣。
玄解從來都沒明白過凡人為什麼那麼著魔于毫無意義的觸碰,此刻倒有些理解了。
白棉很柔軟,很清涼,溫順無比,貪婪非常,她就像是只叫人憐愛的幼獸,任何人都會喜歡這樣近乎無害的獵物,看著她心甘情願給予出全心全意的信任。
然而玄解的心裡只有天狐從腿上起來時掠過臉頰的指尖,冷得他至今難忘。
既不柔軟,更不溫暖,戲謔與笑意交織著,如月光嘲笑凡人無用的追隨。
玄解從沒想過自己會不會喜歡其他人,昔日滄玉是他最為特殊的存在,而今他成了另一個人特殊的存在,終於得到了答案。
只有滄玉,只是滄玉,只能滄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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