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等風雲鴻開口回答,鈴蘿已滿臉嫌棄道:“你閉嘴,少在那問些有的沒的,風掌門可不配有女兒,我也不屑有風雲鴻這種父親。”
她漫步朝風雲鴻走去,劍勢又快又狠,兩人再次交手。
鈴蘿說:“你這種一輩子活在自己姐姐陰影下的懦夫,憎恨又恐懼女人學劍的膽小鬼也配做我父親?!”
風雲鴻眸光微冷,帶著無上威壓的劍勢將白骨牢籠粉碎,不避不退,與鈴蘿的歲霧相撞,再次橫掃整個山頂,山崩地裂。
龍吟咆哮,彼此勢不相讓。
“看來不讓學劍一事讓你很憤怒。”風雲鴻淡聲道,“你既想當我的女兒,就不能學神術劍意,我當年已經告誡過你和你娘親。”
鈴蘿眼中殺意浮現。
“女孩子學不得,兒子就可以?哪怕是你最看不起的、認為低下卑賤的教坊司□□所生的兒子!”鈴蘿諷刺笑道,“風掌門,你還不承認自己直到現在都沒走出左白的陰影之下嗎?”
風雲鴻從小就要強。
他喜歡修行,喜歡劍術,又被上一代家主要求必須成為所有人中最厲害的那個。
從小被寵著長大,卻沒有迷失自我,但因為過度的自傲,導致他無法接受挫折。
人生的第一個挫折,是他同父異母的姐姐。
在風雲鴻勤奮參悟神術劍意時,他看見庭院中的女孩雙手掐著劍訣,金色的光芒自她周身而起,那讓他還有些難以理解的劍意,正溫柔主動湊近女孩。
這一幕在他心中種下一顆種子,緩慢地發芽生長,深深扎根他的人生。
風雲鴻二十歲時已是風家的掌權人,他強大,且工於心計。
一生追求的是獨一人的至強,大道飛升。
即使知道那女人是姐姐的好友,讓他不喜,卻又因為她的家族是這世上最古老的咒律仙一脈而出手救下。
他跟女人說:“從今以後你跟著我,可保你族剩余血脈,你們與人間的恩怨我也能替你擺平。”
這一族隻修咒律,女人的哥哥壞了規矩,參與人間內鬥,咒殺了一位妃子和一名將軍,帝王震怒,誓與該族不死不休。
風雲鴻一開始只是要她的家族咒律,並沒有要嫁娶的意思,但後來族中催他婚事,自己又並無意這種事,催的煩了,便娶了女子。
因是與人間帝王結仇的身份,所以婚事低調,哪怕長老們一致反對,他也照娶不可。
成親那夜,女人問他:“你不後悔嗎?萬一將來你有喜歡的女子……”
“不會。”沒聽她說完便給出回答。
女人微怔,似乎抿唇笑了下:“那你會喜歡我嗎?”
風雲鴻定定地看著她,伸手輕捏她下巴抬首,再凝望那雙漂亮的眼。
他沒有回答。
但他覺得可以試試。
他與女人之間似乎也曾有過美好的記憶。
風雲鴻從不會在女人面前偽裝善惡,所有的野心都暴露著。
得知夫人生下的是個女孩時,風雲鴻抿唇笑了。
彼時他還沒被扎根心底的陰影整個籠罩。
直到他看見一歲的女兒熟睡時,有金色的螢光環繞著,是他最熟悉不過的神術劍意。
風雲鴻站在門口面無表情地看著,陰影將他整個籠罩。
他的女兒天賦很強,才一歲就被神術劍意選中,家族千百年來第一人。
從這天開始,風雲鴻心底的黑暗逐漸擴散,越來越大,直到將他整個吞噬。
風雲鴻跟女人說:“再生一個。”
女人起初以為他是想再要一個孩子,可臨近生產時,才知道,他要的不止是一個孩子,而是一個男孩。
得知二女兒出生時,風雲鴻沒有笑。
他在門外站了片刻,轉身離去,一夜未歸。
他與女人之間原本越來越好的關系逐漸分裂,變得僵硬詭異。
風雲鴻說:“封住她的靈脈,她不能學這劍意。”
女人愣在當場。
“你知道我最討厭那個人。”他眼中流露的厭惡讓女人心裡發顫。
她垂著頭低聲道了句好。
被封住靈脈的女兒一天天長大,當她身上沒有神術劍意的氣息時,風雲鴻還能說服自己面對她。
這是他的女兒,不是那個瞎了隻眼的女人。
可這女孩最終還是拿起了劍,她小小的身子揮舞著長劍,帶起一陣金色的流螢,龍吟聲淺,卻已顯形。
女孩朝他笑著喊爹爹,我學會這劍術啦!
而他盛怒之下斬斷了她手中劍,透過女兒眼睛看見的姐姐,冷冷地說:“你只是一個連劍都拿不起的廢物。”
風雲鴻對孩子的態度讓他與女人逐漸疏遠。
直到有天,女人紅著眼來質問他:“是你要左白嫁人的嗎?”
風雲鴻沉默。
女人罕見地發怒:“是不是!”
“是又如何?”風雲鴻冷眼看去。
“我知道你因為神術劍意恨她,但她已經沒了靈脈,這難道還不夠嗎?為什麽你還要這麽對她!你讓她嫁給一個憎恨她的男人,她甚至被人挖眼斬手——”女人說著,卻見他漠然的臉,頓感心灰意冷。
她說什麽都沒用的。
女人哭著笑道:“你也會這麽對自己的女兒嗎?”
風雲鴻皺眉看她:“只要她不學神術劍意。”
女人踉蹌後退一步,捂著眼笑道:“我怎麽敢……怎麽敢對你還有期待……”
第二天,女人要與他和離。
風雲鴻怒極反笑:“和離?你離開我能去哪?這天下哪還有你的容身之處?”
“從哪來就回哪去。”女人平靜道,“我不再需要你的庇護了。”
風雲鴻覺得自己這些年慣著她,讓她已經忘記當年走投無路的恐懼,於是簽了和離書。
他倒要看看這女人能撐到什麽時候。
女人離開時說:“年初時,有人傳信約我在南山城見面。”
風雲鴻冷眼看著她。
女人繼續道:“她是西舊教坊司的女人,說自己生下了風家的孩子。”
是他得知二女兒出生那夜,他滿心陰霾,同好友去廝混的唯一一次。
風雲鴻當著女人的面吩咐屬下道:“去都殺了。”
女人卻笑道:“那可是個男孩。”
風雲鴻微怔,壓著眉頭,屬下見此頓住。
女人自己斬了後路,斷絕所有的期望,帶著兩個女兒離開了他。
她與那教坊司女人見面那天,險些下了狠手,將母子二人一起殺了。
風雲鴻認為女人還會回來,他隻耐心等著,期間卻因為見到那個孩子而逐漸遺忘等待這回事。
這個孩子在他眼裡剛剛好。
男孩的存在像極了當年的他與阿姐。
風天耀也有個姐姐,一個天賦強大、一歲就會神術劍意的阿姐。
風雲鴻告訴自己,這次他絕對不會輸。
於是他遺忘了女人的存在。
回了離宮的女人,每天都要應付人間的麻煩,以及因與南山雪河而結仇的妖魔報復。
在世人都談論南山雪河掌門愛上一個教坊司女子並娶為掌門夫人時,離宮被妖魔與修者踏碎,家破人亡。
鈴蘿從離宮被大火吞噬那天晚上開始在人間顛沛流離。
她曾想過要去找她的父親。
可每次她決定拋下自尊去卑微求人時,都因為聽見人們談論風掌門是如何寵愛妻兒後難以接受。
無論如何都做不到。
哪怕她因為偷一個包子而被人追著打罵,活得連狗都不如也做不到去求南山雪河的掌門。
如今她又一次拿著劍站在風雲鴻身前。
她不再需要向任何人求助。
山頂上的劍勢橫掃越發洶湧,頻率也越高,爬到半坡的仙門弟子們逐漸覺得不對勁。
“這不像是跟魔在打……更像是兩個會神術劍意的人在對打。”子修氣喘籲籲道,“這魔巢怎麽還有這麽高的山,簡直豈有此理!”
楚異皺眉:“除了風掌門跟風天耀,還有誰會神術劍意?”
玉滄連連搖頭:“總不會是掌門在打少主啊。”
子修擦著汗道:“你家少主的神術劍意怕是也沒這麽精湛。”
他說完左右看了看,“咱們中跑的最快的那個呢?”
宋圓圓喊道:“禦劍飛了!”
子修:“……”
楚異惱道:“能禦劍你不早說!”
即使能禦劍,也因為這裡魔息太重,速度有所減緩許多。
鈴蘿今日就是讓風雲鴻有來無回,一出手就用了全力。
風雲鴻驚豔她的劍術時,內心的陰霾也越增多一分,更加難以接受鈴蘿的存在。
“你既然都已派人監視我試圖刺殺,又何必在這假惺惺。”鈴蘿笑道,“風掌門,不用盡全力,你可是會死的。”
風雲鴻面色陰沉:“你想殺我?用神術劍意?”
“不管是用神術劍意,還是別的劍意,你都得死。”鈴蘿單手掐訣,咒紋自她腳下浮現並蔓延擴大。
她瞥了眼從之前開始就呆站在那的風天耀,風雲鴻立馬掠身而去斬斷蔓延的咒紋。
鈴蘿忍不住笑出聲:“你們可真的是父子情深啊,風掌門放心,上輩子把他狠狠折磨了一番,這輩子我可沒多少耐心。”
“你以為就憑現在的你能殺的了我?”風雲鴻依舊是不可一世地傲慢與冷漠,他看著鈴蘿時,帶入的是他的心魔。
所見不是他的女兒,而是籠罩著他的陰影,阿姐。
鈴蘿揮出的每一次致命劍都被風雲鴻身前的神護之障抵消。
“神護之障,世間所有修者劍意都無法擊殺你。”鈴蘿握劍的手微緊,“是這天地贈與人類的最強庇護,可天道瞎了眼,偏偏給了你這種人。”
風雲鴻淡聲道:“我說過了,你殺不了我。把神術劍意封印,回你師父身邊,我可以當做今日什麽都沒發生。”
“神護之障破了後,你還能有如此氣魄站著跟我說話嗎?”
鈴蘿挑眉笑道。
風雲鴻根本沒有多想,他自信,也自傲:“你做不到。”
鈴蘿看著他,心底的那一絲絲魔息正在迅速蔓延散去,歲霧散形,白色的薄霧中隱約透露出點點魔息。
頃刻間,黑色翻湧的魔息如雲浪遮掩此方天地。
修者破不了神護之障,但魔可以。
在當年決定殺風雲鴻時,鈴蘿墮魔就已不可避免。
風天耀不敢相信地看著被黑氣包圍的鈴蘿:“你……”
風雲鴻皺眉,也有幾分驚詫地朝鈴蘿看去,他甚至還有點茫然。
不對。
那個女人就算是死也不可能放任自己入魔!
“我曾經做到過的事,如今只是再來一次而已。”
鈴蘿低笑聲,清亮的黑瞳眼中卻有一抹暗淡的紅光隱現,歲霧尖嘯,以魔的姿態斬出世間最強的劍意會有何威力?
黑龍咆哮,雷鳴閃爍,天崩地裂。
那天地賜予人類最強的防禦,神護之障破了。
遇見趕來的仙門弟子看著山頂翻湧的魔息和黑龍都驚呆了。
“神術劍意……怎麽是黑色的?”宋圓圓驚道。
子修也怔住:“那是魔息?白骨魔還沒死?”
越良澤剛落地,就聽風天耀淒慘道:“爹!”
風雲鴻沒想到鈴蘿這一劍能斬開神護之障,那銳利霸道的劍氣斬向他,破開皮肉,削斷骨架,鮮血四濺,沾染血跡的透明長劍卻沒有停下。
血珠飛灑,一些順著歲霧劍身流露。
風雲鴻被挑起至虛空,對劍時心智被歲霧影響,鈴蘿看見劍身反射出的一幕幕。
是意氣風發的少年行走世間除魔衛道。
是青年曾於烈火燃燒的夜晚救下女人。
鈴蘿如前世,每斬出一劍時便問他:“你可有悔?”
風雲鴻被劍勢傷到,衣下滲血,悶哼聲,下一劍又到他身前:“你對她有半點悔意嗎?”
“住手!”風天耀崩潰拿劍砍著結界道,“你們快住手!”
可風雲鴻的結界攔住了他。
越良澤微怔地看著虛空中被殺戮與暴戾掌控的鈴蘿,她的眼中看不見自己。
鈴蘿將風雲鴻打落虛空墜地,砸出一個大坑,傳來清脆的骨頭斷裂聲響。
漂亮的長劍映著男人滿身血汙,模樣狼狽不堪。
鈴蘿持劍指著風雲鴻說:“風掌門,把劍拿起來啊!”
風天耀崩潰跪地:“鈴蘿!算我求你,我求求你!”
“你看清楚,現在壓製你的不是那個被你害死的阿姐,是你因為自己的懦弱而拋棄的女兒。”鈴蘿卻隻盯著風雲鴻,她久違地又一次享受這片刻的愉悅,“玉婆婆總說我比玉芝更像阿娘,你看著我這張臉,還能記起阿娘的模樣嗎?”
劍刃定住他的四肢,將試圖護住主人的神術劍意碾碎,鈴蘿長劍刺入風天耀胸口,無視風天耀的哭嚎聲,彎腰湊近風雲鴻說:“玉芝在花樓被人從你眼前帶走,試圖跟你求救的時候,你卻無視她離去,怎麽,是因為玉芝長得不太像阿娘,所以你沒認出來那是你的女兒嗎?風、掌、門。”
這是鈴蘿永遠無法饒恕風雲鴻的事。
她不敢面對玉靈珠裡的記憶。
哪怕玉靈珠保存著玉芝的音容笑貌,她也不敢多看一眼。
因為玉芝那天看見了風雲鴻。
而風雲鴻也看見了她。
可他無動於衷,徑直越過玉芝離去。
越來越多的人都到了山頂。
人們看著眼前的一幕皆是難以置信。
“鈴、鈴蘿?”宋圓圓看著拿劍刺風雲鴻的鈴蘿感覺心都揪起來。
“掌門!”
“少主!”
南山雪河的弟子們更是看得肝膽俱裂,
鈴蘿已經無所謂風雲鴻的回答,她凝視這個人逐漸暗淡的目光。
風雲鴻沒有說話的力氣與存活的靈力,他只能再看最後一眼人間。
她真的長大了。
像她母親。
風雲鴻在生命最後一刻時,才想起當年那個他以為一定會回來的女人。
鈴蘿神色淡淡地直起身,決絕狠辣地拔出長劍,劍上鮮血甩在了風天耀身前。
“掌門!”
“風掌門!”
弟子們的驚聲哀嚎被她無視,鈴蘿徑直走到左白身前,將她手上的飛霆珠拿起。
死霧門在她身前展開,鈴蘿頭也不回地走進。
她聽見楚異憤怒地叫她名字,還有追隨而來的熟悉劍意,卻還是沒有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