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春芽
手術前夜,鐘越把李念留給他的鑽石拿出來,一遍遍地看。
真可笑,人的愛情會需要一顆寶石來證明。他病了這麼久,對他隻字不提,他瞞了他所有事,現在留下一顆鑽石,有什麼用?
他想起秦淮夢慶功宴的晚上,他把李念叫到家裡。
「我要參加,演奏會了。」
「挺好,」李念笑笑,「想要什麼獎勵?」
真糟糕,鐘越想,他們為什麼陷入這樣的怪圈,總是在用交換條件來談事情,好像他必須做得更好,才有資格要求他什麼。
「我想你住下來。」鐘越說。
「這個不行。」李念果斷地拒絕他,想了想,又說:「被人拍到了很難解釋。」
也許他家裡都是藥瓶,鐘越想,而他那時候卻和他爭辯:「白楊,和金總,住在一起。」
「他是他,你是你,你不能什麼事都跟他學。」李唸好像十分煩躁,在椅子上來回轉動,「小鐘,我們打個炮,談談情,這都沒什麼。但是你不要總是做一些不符合藝人身份的事情,對你自己不好。」
現在他明白,李念當時大概非常疼痛。
「我不算藝人。」鐘越說。
是的,他成功地轉型了,業內已經不認為他是個小明星了,他是被阿那托爾捧在手上的藝術新星,又是時尚界的寵兒。這兩個圈子裡同性的戀愛毫不稀奇,他明白,李念只是在敷衍他。
他沒心思再聽李念狡辯,李念不愛他也就算了,為什麼還去招惹別的女人。李念為什麼這樣樂於讓他感覺絕望?
他利索拉開拉鏈,把李念按住。李念比他想像得軟弱,一推就倒了。他覺得很痛快,於是去吻他的嘴唇。
李念一面乾嘔,一面向後退,後面是沙發椅寬大的靠背,他退無可退。
什麼病都會好的,他想著,咬住李念的舌尖,血流出來,流到他自己的嘴角上。
李念不再掙扎,隨便他撕咬。
自己當時如果能多留意一點,又或者,李念能說出來,可能他就不會那麼做。
「我真的不是不想愛你。」李念微聲說,「有些事情讓我感覺自己非常可恥,沒道理繼續折磨你。」
「因為李今?」
李念沒有答他。鐘越覺得自己大概看錯了,李念的表情看上去十分煎熬。
「如果有下輩子,小鐘,我一定好好對你。」他說,「等我好嗎?」
然後白楊在敲門了。他們沒有再談下去。
李唸到底想追求什麼呢?要說他一直活在恨裡,鐘越是不信的。
他想起他們最後的、愉快談話的時光。李念偶爾也會和他愉快地通電話,告訴他,劇組進展順利,他在籌備秦淮夢的原聲帶,「小鐘,等你巡演回來,我打算在國內給你安排一場專演。
李念的聲音裡帶著笑意:「開心嗎?」
鐘越就是非常喜歡他這樣帶笑的聲音,和他老辣的態度、複雜的眼神,都不相同,是種異常的爽朗,哪怕已經被煙和酒磨得沙啞——好像寶石在地上跌了許多次,早就面目全非,可是偶爾一點太陽照上去,還是會透出輕盈的光來。
李念又問他:「還想唱歌嗎?PT的林總過來跟我談新專輯的事情,我覺得你可以跨界去發展。你的創作能量很高,電影音樂跟著法國人做,流行音樂也不要放下。」
他理解他,理解他對音樂的熱愛,是他一手把他捧上了天空,變成恆星。哪怕鐘越對他滿腹糾結,聽到這些,他們也會情不自禁地笑笑。
鐘越把碩大的鑽石放在手心裡滾動,手指越過透明的切面,折射出扭曲的顏色。
傾倒眾生,然後為一人所傾倒,這個世界本來就是歪斜的,像寶石切面所折射的謊言。
李念永遠在對他說謊,說到永遠最後只剩兩個字。
等他。
他想起在1912初次見他,也是落雪的夜裡,李念笑吟吟地在他對面坐下,「喜歡唱歌?」
他點點頭,不敢開口說話。
李念托著下巴,看他許久,對他說,「等我,等我一下。」
他看著李念跑去舞台邊上,對酒吧老闆說著什麼。很快又跑回來,叼著煙,笑著問他,「sАVing all my love for you,會唱嗎?」
「去試試,」李念說,「等我,我明天來找你。」
李念永遠在說,等他。
而他在許多個薄雪的夜裡,獨自在1912的酒吧,一遍又一遍唱著這首歌,等他,等他踏雪前來,等他微笑喊他,等他向他招手。
SАVing all my love for you。
手術安排在早上八點。
早已有記者聞風而來,被警衛和公司的人攔在外面。這裡大家看著護士把李念和鐘越一前一後地推進手術室。
白楊奔過去,用紅筆在他們手上各畫了一道線。
「我就是這麼把金世安弄回來的,」白楊跟鐘越保證:「絕對靈驗。小鐘,加油!」
鐘越笑起來,扶過白楊的臉,吧唧親了一口。
「你最可愛。」
世安在後頭看得有點兒臉綠。
白楊眼巴眼望看他們進去,大家都看著他們進去。闊朗的走道里,清風吹來,帶著寒意,可也帶著春意。他和鐘越這麼一鬧,好像把大家的心事也都吹散了,都嗅著風裡似草似花的香氣,是不知從多遠的東南吹來的風。
雖然寒冷,可是風告訴人們,春天就要來了。
白楊緊緊抓住世安的手,世安將手回握於他,溫存道:「一定會成功。」
大家都不肯離開,靜靜等在手術室外。
忽然從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眾人都舉目去看,誰也想不到——是李今來了。
李今的樣子看上去不能更糟糕,頭髮蓬亂,雙眼血紅。眾人已經見慣了李念的病容,乍見李今這樣枯槁的形容,都覺得大吃一驚,所有人都想,他們真是親兄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在場的人,李今只認識白楊一個。他瘋一樣地衝過來,扯住白楊的手:「我哥在哪?」
白楊冷淡地看他,「手術室,你來幹什麼?」
秦濃從後面追過來:「你跟我回去。」李今一把揮開她,又看白楊:「我可以救他,讓我見他!」
他身高手長,秦濃被他一掌揮在地上,鄭美容連忙扶她起來。
世安格開李今的手:「說話就好好說,打女人做什麼?」
護士都圍過來勸阻:「裡面在手術,請不要喧嘩。」
李今把護士也搡在地上,瘋狂去推手術室的門,眾人都拉住他,只聽他聲嘶力竭地喊:「你們要害死我哥!你們要害死他!只有我能救他!讓我見他!」
鄭美容帶著人——為怕記者來堵——此時聞聲都從外面跑進來,三五個大漢按住李今。李今臉上早吃了秦濃一記耳光,秦濃猶不解恨,左右開弓的巴掌打在李今臉上,發出一陣陣脆響。
「你也配見他?你有什麼臉見他?」秦濃冷笑著問他。眾人從未見他二人這樣失態,更想不到秦濃流下淚來:「你把他害得還不夠?他就是死也輪不到你來哭喪。滾回去!」
李今瞪著眼,怒目看她。鄭美容脫下手套,毫不客氣地塞在李今口裡,吩咐兩邊:「帶出去。」
李今被人拖著離開,依然聽到他嗚嚥著發出怒吼,像只瘋狂的獸。他回過頭來,所有人都看見他眼裡絕望的哀戚。
無人能解他的哀戚,大家只覺得鄙夷。
秦濃站在原地,無聲地流淚,鄭美容扶她坐下,頗意外於她的傷心,又不知道怎麼勸解。
秦濃仰起頭,向世安道:「金總,我想和你單獨談談。」
……場面尷尬。大家才想起來金世安和秦濃有過一段,雖然已經驢頭不對馬嘴。白楊可不會介意這點破事,他乖覺地拉過鄭美容:「鄭總,我們到外面去。」
鄭美容跟著白楊起身,她走過秦濃身邊,秦濃還在盯著她看。兩個人出去了,世安默然片刻,拿出手帕遞給她:「眼淚擦擦,會好的。」
秦濃接過他的手帕,帶著淚嫣然一笑:「你比過去會照顧人了。」
世安報以微笑:「人總是會變的。」
秦濃款款起身,立於他身側,「其實說起來,如果那時候你不那麼阻止我拍戲,也許現在我們還在一起。」
這話世安就不愛聽了,世安略略沉吟,坦然道:「我和楊楊很快就會結婚。」
秦濃意外地看他,更宛轉一笑:「放心吧世安,我找你,不是想敘舊情,我是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她換了稱呼,不再稱他「金總」,世安想,過去的金世安,大約降不住這個女人,她太聰明。
秦濃柔聲道:「我確實騙了你很多年,不該貪圖你的錢——我和你在一起的時候,心裡一直愛著李念。」
世安怔了片刻,有點想笑,李念這個作孽的東西,欠了一屁股的情債,把金主的女人也拐上了。就沖這份缺德,李念也得活著,多活兩三輩子也贖不清。
難怪秦濃找了李今做情人,原來只是要他做個替身。
秦濃也真夠有膽色,她是看準了他不會計較,所以大方和盤托出。世安想,秦濃狡猾玲瓏如此,不知什麼人才能教她服軟?
是誰都不重要,總之不會是他。
他這裡想著,亦不便露出來,只溫和道:「都是過去的事情。」
秦濃笑笑,低頭去看自己的手指,又抬頭去看窗外:「李念就算救過來,恢復休養也需要很久,你打算讓誰接手?」
她問得依然十分膽大。
世安亦不避她:「暫時還沒有考慮,李念回來之前,是一直在提拔小馬——小馬畢竟還年輕,也許目前只有美容能代管一下。」
秦濃道:「你要是信得過我,安龍的事情,我可以幫忙。一年之內,我會幫你們拉一些資源。至於是給鐘越還是給白楊,你們自己看著辦。」
世安不欲細說,只是點頭謝她:「難為你費心。」
秦濃看看他,又說:「鐘越的事情是瞞不住的,記者還越來越多,你要先做準備。至於你和白楊的事,還是不要公開為好,一個公司全是同性戀,誰還敢和安龍簽約。」
世安被她說得一笑:「總是要公開的——婚,我是一定會結,至於說不說出來,不在這一時。」
秦濃看他許久,並不遮掩眼中的羨慕:「白楊很幸福。」
世安亦覺得憐憫:「你也可以找到幸福。李今性情狂躁,我勸你再覓良人,不要為了一張臉自毀終生。」
秦濃露出淒涼又明豔的笑,轉頭去看窗外。
「很難有人會像你對他這麼好。」
兩人再無別話,只看窗外晴朗的高空。在他們目力所不能及處,已經有無限新芽迎著春意,蓬勃生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