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柳暗
李念趕到醫院,鐘越已經甦醒過來,在打點滴。
病房裡只有小毛在,「臧導在這裡陪了一天,看小鐘哥醒了就趕回去了。」
床頭櫃上放著臧援朝和其他劇組成員送的鮮花水果。
李念掃視了一遍,拿起李今的花籃,丟到小毛懷裡,「扔了。」
小毛帶著花籃出去了。
李念在鐘越床邊坐下來,鐘越的臉色依然破敗,只是看到李念來了,眼睛放出光亮。
「該請假的時候就要請假,硬撐著反而耽誤拍攝進程,早點打針就不會這樣。」
李念握著他的手說。
鐘越的眼神又黯淡下來。
「我是不是……讓你失望。」
「沒有,我以你為榮。你做的很棒。」
李念鬆開手,又去理順鐘越的頭髮,真是稀奇,他的面色已經這樣憔悴,他的頭髮依然烏光瀲灩。
「想要什麼獎勵?」李念捻著他的頭髮問。
鐘越望著他,一言不發。李念也就這樣以手為梳,無聲地給他梳頭。
「可不可以……吻我。」
李念看了他一眼,俯身在他額頭上吻了一下。
鐘越單手抱住他,「不是那裡。」
李念有些猶豫。
鐘越的力氣微弱,他只用這樣微弱的力氣,按著李念的頭,向他唇上吻過去。李念顯然想要躲,又終於沒有動。
鐘越慢慢把舌頭探進他口裡。
李念反射性地嘔起來,一把推開了鐘越。鐘越不想他反應這樣激烈,定定看著他。
病床被李念瞬間的掙扎弄得搖晃起來,輸液瓶子在空中擺來蕩去,鐘越手上的針頭回出殷紅的一截血。
「抱歉。小鐘,抱歉。」
李念手忙腳亂地扶住那截回血的塑料管,慢慢看它又流回血管裡去。輸液條送進透明的藥液,把濃稠的血沖淡了,不見了。
他的喉頭還在抽搐地上下滾動。
鐘越盯住他,「李今,對你做過什麼。」
「沒有什麼。」
鐘越無聲地看他,慢慢握住他的手,「我會治好你。」
李念並不回望於他,只是慘淡地笑起來,因為乾嘔,眼淚在他眸子裡蒙上一層水。
「小鐘,你要知道,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我不可能只喜歡你一個,也不會只對你一個人好。」
鐘越彷彿沒有聽到他的話,緩緩握緊了他的手。冰冷的藥液在他們兩人的指尖迴旋。
「你要的太多了。」李念說。
最難消受美人恩。
他知道他消受不起。
許之柳覺得金世安最近對他異常冷淡。自從金世安出席陵園翻修落成典禮之後,整個人就顯得不太對勁。
他幾次去總部,都聞到金世安身上刺鼻的酒氣。
他看不出金世安到底是什麼情緒,金世安永遠不動聲色,什麼事情都是隨意。他覺得金世安分明知道自己是喜歡他。
偏偏又這樣吊著他。
他有時會去和金世安談起一些曖昧的話題,金世安總是一點即通,可這一點即通並不和他心有靈犀,金世安總是巧妙地迴避著,將他們的話題從風花雪月引向平淡的、無趣的工作上去。
如果他真是毫無知覺,許之柳也就洩氣了——他知道他明白,偏偏又裝糊塗——而他沒有說出口,也就無法得到他任何的回應或是拒絕。
真令人心癢難耐。
「世安,晚上要不要出去喝酒?」
許之柳終於鼓起勇氣,試探著問。
世安抬眼看他,看了半天,微微點頭。
許之柳被他看得心中平地起波瀾。
兩人就在海龍總部後面的街上,隨便找了個小酒吧,許多寫字樓的白領都在這裡喝酒聊天。
金世安會答應出來跟他喝酒,許之柳覺得意外,更覺得蠢蠢欲動,不用人勸,他自己先喝了個底朝天。
反正他們兩個裡,有一個人醉,另一個也脫不開身。
金世安也陪著他,一盅一盅喝,許之柳問他:「世安,你是不是很不開心。」
金世安不說話。過了片刻,金世安拿起風衣,叫人來結賬。
「出去走走吧。」金世安說。
許之柳不知道金世安要帶他去什麼地方,踉踉蹌蹌地跟著他出門。外面夜色深沉,兩人一前一後走在街上,冷風吹著,一盞一盞路燈照在他們身上。
金世安忽然停住腳步,回過身來。許之柳仗著醉意,撞在他懷裡,抬頭朦朧地看他。
金世安扶住他,溫聲道:「把眼睛閉上。」
許之柳順從地合上眼睛。金世安緩緩地摘了他的眼鏡。
兩個人姿勢曖昧地站在路燈下,而金世安並沒有如他期待的那樣,吻下來,金世安只是慢慢伸出手,去撫他的眼角。
閉上眼的樣子,有一二分像白楊,自然也就一樣的像露生。
世安心中早已無限膩煩,只看在這幾分相似上,一直忍耐不發。
許之柳等了許久也不見他有動靜,只覺得世安的手在他眼角來回摩挲,弄得他心頭酥麻。忽然聽世安低聲說:「小謝車子來了,叫他送你回去。」
許之柳困惑地睜開眼,金世安已經站在他一尺開外,慢吞吞地在戴手套。
他有些錯亂。金世安這算什麼?就是欲擒故縱也太過頭了。他顧不得許多,本能地去抓金世安的手。
金世安又向後退了一步。
「之柳,你喝醉了。」金世安說,「我請你來海龍,是希望你大展宏圖,你是個有抱負的人。」
許之柳原本就喝得通紅的臉上,更加脹紅。
「要是你覺得現在這個待遇不能讓你滿意,想去哪家,我可以推薦你,要錢,也可以。」
金世安語氣平淡,表情疏離。
許之柳的呼吸急促起來。
「世安,什麼意思?」
金世安並不看他,「就是你聽到的那個意思。」
「你對我……」
「我怎樣對鄭總和李總,也就會怎樣對你。」金世安截住他的話頭,「我說過,愛才之心,誰人不有。」
也僅僅只是愛才而已。
他希望許之柳能明白這一點。他早就膩到不能再膩。許之柳的用處已經到此為止,世安欣賞他的才華,許之柳如果知趣,奮發圖強,海龍二把手未必沒有他的份。
從未見男人如此恬不知恥,放著大好才華不去倚仗,偏偏動這些歪心邪念,甘心為人孌嬖。
許之柳為什麼不能學學李念,他們原本可以很親密。
小謝把車子開到路邊,從車上跑下來:「許總,金總讓我送你回去。」
世安向他點點頭:「照顧好許總,要送進門,別摔著。」
許之柳失魂落魄地跟著小謝上了車。
也許他真的太急了。
人總是在盼著些不可能的,愛著些不可得的,追憶些回不去的。
金世安擺佈了許之柳,之後再不見他來總部。他問鄭美容,許之柳最近可還聽話。
「挺好的,踏踏實實在做項目。我聽雙林的陳工講,他挺用心的。」
鄭美容有些莫名。
世安便放下心來,寫他的故事。
他不會打字,電腦這東西還是白楊以前教他用的。世安既不會拼音更不會五筆,白楊靈機一動,給他弄了個寫字板。
老年人配置。世安用了幾次,覺得並不得心應手,便把電腦棄之不用。現在他要和喬紗紗聯繫,只得又把電腦撿起來。他也不懂喬紗紗說的「扣扣」到底是什麼,便把小謝叫來幫忙。
他叫小謝幫他打字,喬紗紗發一句,小謝便唸給他聽,他說一句,小謝再打字回覆過去。
喬紗紗處於亢奮之中,以為她的總裁徒弟要寫個同志文學,千方百計地把金世安往不歸路上引。
「你這兩個男主角,沒有設計吻戲嗎?」
小謝唸得尷尬。
世安也在旁邊乾咳,「跟她說,沒有這麼不正經的東西。」
小謝嚴肅地打字。
「那你寫點含蓄的,比如親親抱抱什麼的,哎呀徒弟你好歹是有親身經歷的人不要辣麼拘謹嘛~~~~~萬一就是第二部《藍宇》呢?!」
小謝不敢唸了,小謝已經成了紅燒螃蟹。
世安心裡好笑,這個小姑娘腦子裡裝的亂七八糟都是什麼東西。
他拍拍小謝,「算了,跟她說,等我全寫出來再給她看。」
小謝覺得這個編劇的膽子真是太肥了。
和喬紗紗的聯繫,多少緩解了露生的死對他的衝擊。
人死不能復生,後人能做的,只有紀念而已。他做不了更多事情,只想把露生過去的那段日子記錄下來。
露生在他的故事裡,化名作「沈白露」,而他自己則變成了「安世靜」。
世安不想多提自己的事情,不知為什麼,寫來寫去,把自己寫得極壞極不堪。故事變成了沈白露在秦淮河上掙扎學藝,最終成了青衣祭酒的故事。
他寫露生是怎樣在春華班裡成了拔尖,寫他如何被張老娘打罵無休,寫他初登金陵大劇院,萬人空巷,寫他為人所害,自毀華年。
而他自己,只是故事中的一個過客。
世安真希望在他離去後的那段時間,露生能夠不要為他感到難過,甚至可以忘記他。
他甚至寫了一些不存在的希望,希望露生能像他筆下所寫的一樣,戒絕鴉片,奮發向上,重登藝壇。
幻想和回憶都是容易讓人沉溺的東西。
令人痛苦,卻也同樣令人思如泉湧。
半個月後,喬紗紗看到了這個還沒有命名的劇本。
喬紗紗半天沒有回覆。
世安問她:「怎麼了?是不是寫得不好?」
喬紗紗還是不說話。
世安不知她鬧什麼脾氣,等了半晌,喬紗紗打電話來了。
喬紗紗的語氣很嚴肅,「徒弟,你是不是抄襲了。」
世安哭笑不得,「我又不靠這個東西吃飯,抄襲做什麼?」
喬紗紗那頭鍵盤還在噼裡啪啦地響,「確實……我搜了半天沒搜出相似的。徒弟你太厲害了,你這是被賺錢耽誤的偉大編劇啊。」
世安但笑不語。
喬紗紗又恢復了嚴肅的口吻,「你這個水平,我教不了你,也不配指點。我給你引薦個真正的大師,你這個本子,真的很有潛力。」
「哪一位?」
「我的老師,梅花獎編劇,單啟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