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洛顧連慧&洛福多（上）

　　洛福多， 是從福利院裡走出來的。

　　小時候的記憶已經模糊了大半， 洛福多對自己的親生父母已經沒了記憶，對他來說， 刻在記憶深處的，只剩下在福利院的日子。

　　福利院的生活說不太清楚。

　　這裡的條件肯定不能和外面真正的「家」比。他在這裡能吃飽， 能穿暖，這已經是有些福利院都做不到的事情了。

　　但更多的……也不可能奢求。

　　孩子多， 工作人員少， 院長是個溫柔善良的人也不可能顧得上每一個孩子， 尤其是洛福多這樣安安靜靜從不惹事兒的男孩兒。

　　但這不妨礙洛福多把福利院當做家。

　　男孩兒一天天長大，也開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也開始照顧後來的弟弟妹妹， 開始幫著院長老師做他能做到的所有事兒， 開始期盼上學，希望可以學習那些他一直想要得到的知識。

　　可惜，在剛去學校的時候， 因爲天生的殘疾， 洛福多被孩子們嘲笑，落寞地回到了福利院。

　　他很難過， 去問院長：「這是我的錯嗎？」

　　院長抱住了他：「不，福多。你沒有錯，這不是你的錯。」

　　這不是他的錯， 但是他已經是這副樣子，還是要咬牙忍著。

　　洛福多就是這樣一點點長大了。

　　他沒有一心爲他的父母，他的苦處只能自己咽下肚子。

　　他溫和， 溫吞，毫無攻擊性，把所有的自卑强行壓在心底，面上總是微笑的模樣，這樣反倒是能够活得舒服一點。

　　他在福利院長大，生活技能全滿，習慣於照顧孩子。但事實上，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的洛福多，也有他絕對不會對外說的秘密。

　　他希望每一個在這裡長大的孩子，都會有美好的未來，他是真的心疼他們，他也不會忘掉福利院帶給他的愛；但是他想離開這，離開這個階層。

　　他想要親近的人，想要親密的關係，想要組建一個家庭。

　　他想要一個家的。

　　想瘋了。

　　高考，對於有些人來說不够公平，但是對於大部分的普通人來說，已經是世界上最公平的事了。

　　福利院對於孩子們的讀書，義務教育義不容辭，但是高中大學等等，得讓他們自己努力。

　　洛福多從小就知道，他這樣的人，想要離開這個階層，就一定要好好學習，只能好好學習。他中考的時候考得就是相當高的分數，爲了獎學金才選擇了稍微差一點的那所高中，而後努力三年，等待著高考後的蛻變。

　　這是他人生最重要的轉折點。

　　他努力了好久，從小期盼到大，估分的時候都信心滿滿選擇了一所還算不錯的學校。結果到高考成績出來的時候，他傻了。

　　一個可以考全國重點大學的優等生，高考成績只有一百分。

　　——卷子不是他的。

　　可是他能怎麽辦？

　　他連到底是誰害得他都不知道，他沒有權勢沒有金錢，除了認命還能做什麽？就算複讀，上萬塊的費用，福利院是無論如何都拿不出來的。

　　他也不可能腆著臉讓福利院給他出這個錢。

　　那一瞬間，洛福多真的認命了。

　　或許他這樣的人就是沒有辦法脫離這裡。

　　他算是個殘疾人，高中畢業的文憑，能選擇的職業，大部分都會因爲他的「外觀」而被嫌弃，而他明明有著出色的頭腦，根本沒有人會要他。

　　他的餘生可能就要在倉促的打工中茫然度過，却在這個時候，他得到了杜依依的救助。

　　他終於有機會去讀他夢寐以求的大學。

　　洛福多咬著牙，終於在一年後離開了洛安，來到了彼時令人心儀神往的上京。

　　這個城市與洛安完全不一樣。

　　他申請了助學貸款，開始他新的生活。但關於金錢，雖然他還是可以靠著獎學金，但開支不同，他又要努力把錢還給杜依依。他還是要出門打工。

　　洛福多有一雙巧手。

　　上天奪去了他健全的雙腿，可能是補償性質地，給了他一雙巧手。那些細碎的小玩意兒在他手裡就能出現別的有趣的形態，紙張也好，草葉也好，甚至亂七八糟的小東西都好。

　　洛福多總能讓它們變得漂亮起來，這也是讓他自己開心起來的方法。

　　也他喜歡在實驗室操縱那些試管等等，看著那些神秘的元素相互發生特殊的反應創作出奇迹一樣的現象，他就覺得開心。

　　和在洛安的時候還不一樣。

　　他在福利院的時候，靠著做那些細碎的手工還能給自己攢一些零花錢，但是在上京，沒有渠道，他看起來又不是什麽健康的人。大學城附近勤工儉學的學生那麽多，他這樣不占優勢，只能四處碰壁。

　　其實洛福多一早就猜到了這樣的結局。

　　他習慣了，習慣了這個世界對他來說的不公平，習慣了這個世界帶給他的冷遇。他當時進到那個補習班的時候，其實沒有想到自己能得到工作的。

　　但是他得到了。

　　他還記得那是他大一的時候的十一假期。

　　他記得那天在那裡每一秒發生的事情。

　　他記得自己看到葉菲瑤時候的驚訝。

　　他甚至還記得顧連慧那天穿的衣服，牛仔褲，暗紅色的襯衫。她當時也染著酒紅色的頭髮，不過發根長出了一些黑髮。

　　她笑得很好看。

　　***

　　顧連慧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

　　曾經的同學都說她是個性格好的姑娘，熱心腸，有些要强但活潑善良，又不太懂得拒絕，人家叫她幫忙都會答應。

　　也是因爲這個，她吃了虧，漲了教訓。

　　她擁有的那些美好善良，只給值得的人。

　　她再也不會傻乎乎地繼續下去，她有新的人生要走。

　　所以，後來的她，强勢，冷臉，有時候回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做到了對那些不相干的人的冷言冷語毫不在意。她收回了曾經對世界的信任，但她會更努力的生活，好好經營這條撿回來的生命。

　　她給自己定下目標，努力完成。學習也好，自考也好，創業也好。

　　只是，有些屬本質，刻在靈魂中的善良是無法被抹煞的。顧連慧對著惡意滿滿的人當然冷臉相對，但總有些讓人會讓她溫柔相待。

　　比如洛福多。

　　顧連慧出事的時候自己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子，那五年慘痛的經歷，却是逼著她成長。

　　她已經不再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了。

　　相反，她做了媽媽，她還要給瑤瑤當榜樣。

　　她把精力投入了新的生活，她學的就是教育，她也做過家教，對這一行還是有著興趣的。她投入了時間與金錢，一心一意地經意著她的教育機構。

　　而在她眼中，一點腿脚上的殘缺，幷不影響她招聘輔導的老師。

　　洛福多的學校出色，本人又是剛上大學的，對以前的知識肯定還沒來得及忘，他來工作她不吃虧。

　　就是沒想到他是瑤瑤認識的人。

　　因著葉菲瑤的存在，兩個人之間的交流也多了一些。

　　瑤瑤管顧連慧叫媽媽，管洛福多叫哥哥，顧連慧下意識地，也就把洛福多也當做需要照顧的小輩，完全不想著人家只比她小五歲多，完全算不上兩輩。

　　關心，總是在不經意之間就會讓人心頭暖成一汪暖泉。

　　洛福多是缺愛的人。

　　顧連慧在這時候的出現，似乎填補了他空虛的一部分心靈。

　　事業正在起步階段，顧連慧似乎總在忙碌。她都沒什麽時間回自己的宿舍，她留在培訓班那裡總結教材，出卷子，洛福多有時候下班了也會留在那裡，在暈黃的燈光下也幫忙處理一些。

　　不過忙碌的時候也不會忘記給自己做點吃的。

　　有時候，洛福多就會分到一碗夜宵。

　　暖融融的，暖了胃腸，暖了心臟。

　　當洛福多發現有些事情似乎失控了的時候，他却根本不想做什麽改變。

　　他的聊天記錄，最多的就是和顧連慧。

　　「初三的化學卷子你出。」

　　「教學總結報告你先寫著，謝了。」

　　「明天降溫。」

　　「下午過來，晚上給你帶份湯。」

　　「你真棒，幹得漂亮。」

　　洛福多的成長結構本就缺少愛。他懂得感恩，但他想要的他需要的從來沒有足够過。

　　他總是溫和，也有很多朋友，但是真的親密的朋友却很難有。他沒有告訴別人他的出身，他還可以假裝自己過得很好。

　　但是在過年的時候，無家可歸的他一個人躺在逼仄的倉庫裡，在冰冷的被窩裡擺弄手機的時候，那條突然出現的消息，讓剛成年不久的男孩子裹著被子，差點哽咽。

　　「在哪呢？」

　　「在宿舍呢。」

　　「學校寒假不留人，在哪呢？」

　　「找了個供吃住的地方打工，正好過年這兩年工資高。」

　　這是實話。

　　手機在掌心半天沒有了聲響，委屈酸澀的情緒在內心發酵到頂點，洛福多內斂，但在這個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時刻，他真的再也忍不住泪水。

　　下一秒，手機開始震動。

　　洛福多的哽咽還在喉嚨口，他逼著自己忍住了，接通了電話：

　　「喂，顧姐……」

　　顧連慧的語氣很强勢：「收拾一下，來我家過年。」

　　頓了頓，顧連慧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怎麽了？」

　　洛福多沒吭聲。

　　顧連慧：「發生什麽了？」

　　「……沒有……」

　　話筒那頭也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傳來了爆竹的聲響，配著顧連慧的輕笑聲：「沒事兒就好。這都過年了，明天會更好的。過來。」

　　「……好。」

　　洛福多在上京的第一年，是在顧連慧家過的年，和當時還是個少年人的顧廉杰擠了一個晚上，一瞬間就愛上了這個家庭的氛圍。

　　暖的。

　　家裡的燈光是暖色的，餃子是滾燙的，關心是炙熱的。

　　他對自己說，想要嗎？

　　想。

　　喜歡顧姐，想要一個家，想要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