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這句「媽媽」， 葉菲瑤幾乎沒有經過大腦， 一開口，就直接說出來了。

　　她也回抱住席柳葉，慢慢地，把臉埋在席柳葉的頸窩。

　　葉菲瑤幾乎能聽到她混亂的心跳聲， 能感受到她慌亂的情緒，能感受到她的後怕。

　　沒有人是完美的。

　　而這句「媽媽」念出來的那一瞬間， 站在一旁的葉亦文登時紅了眼眶，而顧連慧蹲坐在她們旁邊，慢慢地嘆了一口氣。

　　已經入夜了。

　　刺耳的警笛聲劃破夜色，和警車一同來的還有嗚哇叫著的救護車。

　　昏迷中的樊琪馨被送上救護車，警方在現場瞭解情况， 同時也去調取了監控。

　　這時候的監控普及度不高， 不過酒店裡還是在公共區域裝了一些攝像頭。至少今天晚上發生的事兒，都被攝像頭捕捉得清楚明白。

　　溫泉酒店的老闆真的的飛來橫禍，笑不出來了都。

　　自家員工登記身份的時候沒有仔細檢查， 讓人帶進了硫酸這種東西， 樊琪馨做的事兒也上升到了刑事犯罪，結果自食惡果現在又要去醫院……老闆頭疼得不行。

　　救護車烏拉拉地拉著那個瘋女人走了， 監控視頻雖然效果有些模糊， 但事情的發展看得還是非常清楚。

　　是樊琪馨鬧事兒， 那個未成年的小姑娘是受害者。還有樊琪馨身上戳出來的兩個洞。

　　警察一問，顧連慧冷笑一聲：「她想動我閨女。」

　　人家在本子上寫了幾個字，也不繼續問了。

　　具體的事情可以等明天再去處理， 人在這邊待著也沒事兒，都先散了。葉亦文的朋友也看出了大概，搖頭嘆氣，在兄弟肩膀上拍了拍。

　　席柳葉也從後怕的情緒中脫離，現在正小心翼翼地牽著葉菲瑤的手。席柳葉現在說不出的緊張，她的手心都是汗，既怕瑤瑤不舒服，又不願意鬆手。

　　他們一起回到了住的地方，一起進了葉菲瑤住的房間。

　　房間是葉亦文定的，就在一樓，日式的風格。房間很寬敞，有兩張榻榻米，還有那些必備的設施。她們倆不大的行李箱和葉菲瑤自己的小包，還有脫下來的衣服，都整整齊齊地放在衣櫃旁。

　　房間裡倒是沒什麽椅子，榻榻米是可以直接坐下的，一時之間，房間徹底安靜了下來。

　　席柳葉依依不捨地鬆開了手，和丈夫一起望著他們的女兒。

　　小姑娘還穿著浴衣，身上的泳衣泳帽都沒換下來。她衝著大人們笑一笑：「先換衣服。」

　　說完，自己鑽進了衛生間去。

　　熱水衝刷在身上，帶走了冰凉與粘膩的感覺。葉菲瑤這才感覺到，活過來了。

　　她打了個噴嚏，揉揉臉，對著布滿水霧的鏡子，露出一個笑來。

　　「沒事了……」她對自己說，「……沒事的。」

　　***

　　葉菲瑤吹幹頭髮，穿上剛剛帶進來的睡衣，從浴室走出去的時候，外面三個大人頓時停止了談話，三雙眼睛都粘在葉菲瑤身上。

　　小姑娘把長髮攏起來，扎著簡單的馬尾，淺藍色的長袖睡衣襯得葉菲瑤更是白晰精緻。剛剛洗過澡，臉上還浮著紅暈。看起來情緒還不錯。

　　她坐在屬自己的榻榻米床上，看著坐在空白位置的三個大人。

　　席柳葉望著她，欲言又止：「……瑤……瑤瑤我……」

　　葉菲瑤也回望過去。

　　席柳葉換回了衣服。

　　他們的動作都很倉促，包括自家顧媽媽。頭髮都是潮的，只是套上了普通外衣而已。

　　席柳葉這次沒有穿長裙，她換上了襯衫與牛仔褲，潮濕的長髮盤起來，那雙和葉菲瑤相似的杏眼正一眨不眨地望著小姑娘，滿是期盼的情緒。

　　葉菲瑤笑了一下。

　　這是她的媽媽。

　　沒有陪伴她長大，但是真的愛著她的媽媽。

　　沒有人是絕對完美無暇的，席柳葉也不是所謂的「合格的母親」。她生性敏感脆弱，容易相信別人，容易受到傷害，也沒有那麽强大。她更像是需要呵護才能生存的嬌嫩花朵。

　　但她是愛著她的小葉子的。

　　她沒有機會看著她的女兒從小小一團開始成長，錯過了喂養她的時機，沒有哄著女兒入睡，陪著她一點一點一同成長的機會。

　　她做母親的經驗，都不如帶著葉菲瑤七年的顧廉杰。

　　她只會想方設法地對葉菲瑤好，願意把自己的心肝剖給失而復得的珍寶，那雙眼睛裡滿滿的都是愛。

　　葉菲瑤知道，也明白。

　　包括席柳葉身邊，大多時候更沉默一些的葉亦文。他們或許沒有給小姑娘提供足够安全的過去，讓葉菲瑤有了悲慘難過的童年，但毫無疑問。毫無疑問，他們是愛著她的。

　　想到這，葉菲瑤深吸了一口氣。

　　她曾經想過順其自然，而現在自然而然地，她叫出了「媽媽」這個稱呼，還是當著自己媽媽的面。

　　她下意識地去看顧連慧。

　　顧連慧和葉菲瑤坐在一個方向，顧媽媽發覺到了葉菲瑤的視綫，對她笑了笑，伸手摸上了葉菲瑤的頭髮。

　　「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猜到的，」葉菲瑤蹭了蹭顧連慧的手掌，小聲說，「你先知道的。」

　　「嗯，」顧連慧撫摸過葉菲瑤的發頂，順著向下，劃過她的耳尖，停留在小姑娘白嫩的臉蛋兒上，輕輕捏了捏，「你長大了。」

　　「瑤瑤長大了。」顧連慧又摸摸她的臉，突然站了起來，「你們……好好聊聊，我出去轉轉。」

　　屋裡最後只剩下三個人。

　　小姑娘坐在床鋪上，曲起腿，下巴抵在膝蓋上，雙臂環在小腿外，十指糾在一起。

　　葉菲瑤幾乎能感知到他們的忐忑。

　　小姑娘沐浴在那兩道緊張兮兮的目光下，舔了舔嘴唇：「所以……你們是，我的爸爸媽媽嗎？」

　　葉亦文握緊了席柳葉的手。

　　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顫抖：「是的，瑤瑤。」

　　葉亦文說：「我是你的爸爸。對不起，在你最需要我們的時候，我們把你弄丟了。」

　　這是他一直想要說的對不起。

　　他對不起自己的孩子。

　　身爲父親，他沒有保護好她，讓她吃了那麽多苦。他們不是合格的父母，而現在，除了一股腦對她好，想要親近她，想要看著她以外，連到底該怎麽做都不知道。

　　紙上談兵還能說兩句，他也曾經幻想過，真的和女兒相認，他應該說什麽。可在此時此刻，他除了緊張，竟然什麽都想法都沒有了。

　　他看著葉菲瑤，女孩兒似乎也在思考什麽。她望著父母的眼神有些空，唇角微微上揚，帶著淺淺的笑。

　　她好一陣子才眨動眼，眼底有些乾澀，聲音小小的：「我知道了。」

　　她說：「不是你們把我丟掉的，對？」

　　席柳葉：「當然不是！」

　　葉菲瑤：「你們一直在找我嗎？」

　　席柳葉驀地掉下眼泪來。

　　「是，一直都在找你，想要看到你，想要知道你過得好不好……」

　　小姑娘露出柔軟的笑臉。

　　「我過得挺好的，」她說，「不要哭。」

　　她聽到了一個完整的故事。

　　從父母知道即將迎來小生命的期盼，到以爲失去她的絕望，再到現如今的慶幸。

　　小姑娘安靜地聽到結束。

　　「我不知道你願不願意原諒我們……」葉亦文說，「我是想告訴你，爸爸媽媽是愛你的。」

　　「嗯，」葉菲瑤點頭，「我知道的，爸爸。」

　　***

　　親生父母是飄著走出去的。

　　他們知道葉菲瑤還需要時間來消化這一切，他們要給她時間，給她空間。至少，今天知道她的態度，已經足够讓他們感到高興了。

　　——小葉子沒有拒絕他們。

　　他們一出來，就趕忙給顧連慧打電話。

　　年輕些的顧媽媽在外面的庭院裡。她跟別人討了支烟，看著烟氣飄散，沒有抽。

　　「她睡了嗎？」顧連慧在假山旁的小水池上撣了撣烟灰。

　　「我們走的時候還沒有，」葉亦文回答「她說她想睡覺了。」

　　「談得還好嗎？」顧連慧剛問完，又自己搖頭，「瑤瑤自己接受的話，沒問題。她性格有點擰，剛開始也會很不自在……她是個好孩子。」

　　「你教得好。」

　　「哪是我教的，」顧連慧笑了一聲，「她啊，就像是上天賜給我的禮物。如果沒有她，我早就死了。我知道你們倆也是愛孩子的父母。一切决定，我都尊重瑤瑤的。」

　　席柳葉邁了一步，直接抱住了顧連慧。

　　她們沒有再說話，顧連慧把烟頭丟到旁邊的垃圾桶那，拍了拍席柳葉的肩膀。

　　「明天見。」

　　她回了房間。

　　天黑透了，房間拉著窗簾，更是漆黑一片，什麽龐的聲音都沒有。

　　顧連慧小心地沒發出聲音，換了衣服，鑽進被子裡。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

　　她一邊爲瑤瑤高興，一邊又有點說不出的酸澀。她的寶貝有更多的人愛她是好事，只是她自己還是會有些不習慣。

　　顧連慧翻了個身，發出竜竜窣窣的聲音。

　　就在這個時候，她的被子被掀開，有個小傢伙直接鑽了進來。

　　葉菲瑤伸手抱住了顧連慧。

　　「媽媽，」她的腦袋埋在顧連慧頸窩，鼻音悶悶的，「我害怕。」

　　顧連慧失笑，扯過被子好好蓋上，又摸了一把她散落的長髮：「害怕什麽呢？」

　　「……害怕變化……」

　　小姑娘的聲音悶悶的。

　　毫無疑問，她最親近，最信任的，還是顧連慧。她就是她的媽媽，無從辯駁，關愛她，照顧她，從最初到現在都未變過。她會爲自己被愛而感到開心，同樣，也會惶恐害怕。

　　遇到問題，解决問題。可是這種沒有標準答案的問題，是最難找到辦法的。

　　「變化啊……那當然會有，」顧連慧把小姑娘攬到自己的懷裡，「比如生日要多收幾份禮物拿不動了怎麽辦？比如過年要多收幾份壓歲錢不知道怎麽花了怎麽辦？比如老師說卷子讓家長簽字你不知道找誰簽了怎麽辦？又比如說……」

　　顧連慧在她發頂輕吻：

　　「以後，會有更多的親人愛你。別怕。」

　　之前她單手就能抱起來的小姑娘已經長大了，都快比她要高了。顧連慧却像是她小時候那樣，依舊抱著她，在她不安的此刻，輕輕哼起搖籃曲。

　　睡，睡，我親愛的寶貝；

　　媽媽的雙手，永遠守護你。

　　葉菲瑤好像真的沒有那麽怕了。她抱著顧連慧的手臂都放鬆了力道，迷迷糊糊地，馬上就要睡著了。

　　她努力扒開眼皮，視綫朦朧得只看得清顧連慧的輪廓。

　　「媽媽……」她聲音都要飄了，「……我超愛你的……」

　　「我知道，」顧連慧閉上眼，深呼吸，「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