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5章

　　抹茶小餅乾特好吃， 吃得小姑娘肚子都有點漲。

　　葉菲瑤的自製力還是不錯的， 如果幷不是她有點心神不寧，小姑娘也不會一不小心把全部的小甜餅都吃光光。

　　十月的天氣已經轉冷。溫泉區域蒸騰著熱氣，從熱水中爬出來的時候，也需要立刻穿上浴袍。

　　她系好帶子， 浴袍的長度堪堪露出她細白的脚腕。

　　小姑娘衝著媽媽們笑笑， 童心興起，沒有穿拖鞋，脚丫子踩在凹凸的鵝卵石上， 走出這片室外區域。

　　在葉菲瑤盯著鵝卵石往外走的時候， 樊琪馨也從水裡站了出來。

　　她毀掉的臉掩在口罩下，露在外的眼中滿滿都是按捺不住的興奮。

　　樊琪馨刷地從溫泉水中站起來。

　　水珠在她身上滾落， 帶走她的體溫。而樊琪馨根本顧不上冷。她進來的時候沒有穿浴衣， 也沒帶毛巾或者浴巾，她上了岸，拿起自己的小手包，正好望著葉菲瑤的身影消失在門口。

　　口罩下的臉越來越扭曲，幾乎壓抑不住惡意的興奮。樊琪馨脚步都亂了，順著葉菲瑤的路，跟著到了門口。

　　畢竟是公共場合， 很少會有人去注意旁人。衛生間那邊又只有一條路。

　　樊琪馨站在門口，望著還在溫泉中愜意地等著的兩位母親，忍不住沉浸在自己的幻想裡，發出一聲瘋癲的笑來。

　　葉菲瑤還不知道自己被盯上了。

　　酒店的衛生間設施不錯， 還點著香熏。

　　從衛生間出來，葉菲瑤就在洗手台那邊認認真真地洗手。她旁邊的洗手盆前是個長卷髮的女人，不過長髮已經打濕，成了一縷一縷的，穿著三點式的紅色比基尼，低頭望著水龍頭，任由水嘩嘩地流，衝刷著自己的雙手。而她身上不斷有水珠滾落，在她脚底留下一灘透明的水窪。

　　葉菲瑤不留痕迹地瞥了她一眼，直覺再次告訴她，這個人似乎「有些重要」。

　　小姑娘戴著鵝黃色的泳帽，頭髮都裹在裡頭，身上的溫泉誰沒有擦乾淨，浴衣都被殘留的溫泉洇濕。好在身上半幹了，也沒有覺得冷。葉菲瑤覺得旁邊這位浪費水資源的阿姨確實有些奇怪。不過她沒有打算問什麽，或者做什麽。

　　她覺得，按兵不動更好一些。

　　就在葉菲瑤轉頭找著這的擦手幹巾的時候，樊琪馨突然開口了：「你好。」

　　「……你好？」

　　葉菲瑤小聲又禮貌地回應了她的問句，沒打算繼續說什麽。

　　而樊琪馨却想要說：「你是葉菲瑤，對？」

　　「有什麽需要幫忙的嗎？」葉菲瑤下意識地就這樣回答她。

　　樊琪馨突然就笑了起來。

　　「你怎麽還活著呢……」她的聲音沒有收到什麽損害，依舊嬌俏，是擁有「女人韵味」的嬌柔性感，吐出來的語句却是惡意滿滿，「……都十幾年了，你怎麽還活著呢？」

　　葉菲瑤瞧她的眼神瞬間就和看神經病一樣了。

　　從小到大，葉菲瑤總是要求自己要善良、誠實、堅强、勇敢，要做那一種「大家都喜歡的主角」。她大部分的時候都做到了。善良的小姑娘也很少很少會用惡意來揣測別人，喜歡用善意來對待這個世界。

　　可她又不傻。

　　這個陌生阿姨的惡意已經不加掩飾，小姑娘完全不想和她說話，只想轉身就走。

　　而這個神經病還在自說自話，嬌軟的嗓音隔著口罩，意外有種陰森的噁心感：

　　「我從知道你開始，就想讓你消失……都被賣了，你怎麽還活著呢？你也好，你那個賤人媽也好……怎麽非要礙著我的眼呢？！」樊琪馨滿腦袋都是她快要報復成功，一股腦竟然把自己從前的打算想法都說了出來，「你媽爲什麽不長眼，爲什麽偏要去搶我的男人？我從見到他的第一眼就想好了，怎麽認識他，怎麽和他成爲朋友，怎麽讓他在背後幫我完成夢想，怎麽讓他求我成爲有錢人家的太太……偏偏那個賤人出現得更早！」

　　樊琪馨咬牙切齒，目眦盡裂，沉浸在自己的奇异邏輯與幻想裡。

　　她長得漂亮，自恃過高，咬牙熬過最初之後，也曾經一帆風順過，又信了「大師」的批命，總認爲自己想的就一定會成爲現實。她幷沒有真的喜歡葉亦文，就算出現的是木亦文花亦文，只要那男人長得帥氣，身家背景過硬，就是樊琪馨的目標。

　　只是葉亦文正巧在那個時間點出現。

　　樊琪馨在心裡完成了她的勾搭計劃，却怎麽都沒有想到，葉亦文早就有個門當戶對又感情深厚的戀人，甚至他們才剛過年紀就結了婚。而席柳葉的存在，又在另一個方向，嘲諷了樊琪馨的异想天開。

　　說話細聲細氣的小姑娘分外討厭樊琪馨說的那些詞，不過葉菲瑤也只是安靜地聽著她發瘋，沒有說話刺激她。小姑娘非常清楚，這種人，沒必要陪她瘋。

　　葉菲瑤望著她瘋瘋癲癲的紅眼睛，緊緊抿著唇。

　　樊琪馨繼續：「你媽媽是不是跟你講過，她找你多麽多麽辛苦，她多麽多麽愛你。呵呵，放屁！我來告訴你，你那個媽根本不在乎你！她說你死了，根本沒有找過你！要不是我告訴你爸爸你還活著，你以爲你還能回到這個地方？」

　　樊琪馨說得自己都要信了：「我才應該是你媽媽。我才應該嫁入高門，我應該拿到大滿貫，影後，視後……都是我的！都應該是我的！我是富貴的命格，大師給我批過命！我旺夫旺子興旺家族，席柳葉到底是個什麽東西——她憑什麽！爲什麽她還不去死啊！」

　　她粗喘了兩口氣，又神經質地笑一笑。

　　「你不應該說謝謝嗎？謝謝我讓你回家？」

　　葉菲瑤：「……」

　　葉菲瑤覺得實在是沒有必要再配合她的表演了。

　　這人是個瘋子，小姑娘决定繞著她走就好。何况她滿嘴胡話，侮辱性的話說得葉菲瑤非常不開心。

　　葉菲瑤的表情冷下來，平日裡總是帶著笑的溫暖杏眼，此刻却是冰冷一片，連上揚的唇角都拉平甚至向下使勁，看上去真的有些凶。

　　她懶得和這種人講禮貌，一句話都不再說，直接出了洗手間。

　　樊琪馨身上還在滴水，

　　只是說說話，其實很快，都不够身上的水分蒸發的。

　　葉菲瑤剛剛到衛生間的時候穿上了門口擺著的一次性拖鞋，結果因爲樊琪馨，現在脫都懶得脫，决定先回溫泉那裡去。

　　至少先離著身後的瘋子遠一點。

　　溫泉酒店的布局是這樣的。

　　從住宿的房間出來不遠就是通往公共湯泉的走廊，同時也的去往其他服務區域的必經之路。

　　公共湯泉有只有一條出入口，但是爲了方便，在另外的方向又有一處室內休息室。這的服務人員相對來說要少很多，一般都是按鈴才會出現。葉菲瑤去的就是休息室這邊的衛生間。

　　她才剛出來，陰魂不散的樊琪馨也跟著她走了出來。

　　葉菲瑤皺起了眉頭。

　　小姑娘很喜歡笑，習慣用笑容來面對世界，她不笑的時候，說明她真的生氣了。

　　樊琪馨還在說話。

　　「……沒關係，我知道你不想和我說話，真的和你那個噁心人的媽一副德行……沒關係，我知道沒關係，馬上就結束了。」

　　葉菲瑤的目光飛速地在浴區掃了一眼。

　　葉亦文還在和他的幾個朋友在靠近出入口的大湯池裡閒聊，葉菲瑤望過去的時候，就算是她的好視力，幾乎也只能看到模糊的五官，而那模糊的五官竟然還給她露出了笑來。

　　倒是她們之前泡著的那個小池子那邊，現在只有席柳葉一個人。

　　她已經從池子裡出來了，也披著浴衣，只是坐在池邊，小腿還在溫泉水中輕晃。

　　席柳葉距離葉菲瑤要近得多。她看到了葉菲瑤出來，柔和的眉目，唇角帶著笑。

　　葉菲瑤看到笑意溫柔的席柳葉的時候，還悄悄鬆了一口氣。剛剛那個女人亂七八糟說的那些話，讓葉菲瑤下意識地擔心起了席柳葉。也不知道這個瘋子到底盯了她多長時間……或許葉菲瑤自己應該找機會和席柳葉說一聲，小心點？也不知道這樣暗示的話席柳葉會不會明白啊……

　　還沒等葉菲瑤把自己這點糾結的小心思搞明白，她看到了席柳葉突然驚恐的表情，還有葉亦文突然從溫泉池中站起來的這一幕。

　　而後，加强過的直覺在大腦中發出警告，葉菲瑤單脚站穩，滑步，浴袍的泡脚翻滾成了一道圓滑的弧綫，一把鋒利的眉刀模樣的尖利刀刃擦過她的原本脖頸應該在的位置。

　　剛剛，樊琪馨站在葉菲瑤身後，一把扯下了自己的口罩，露出了那張扭曲變形得讓人噁心的臉蛋兒。

　　接下來，她就在她「仇人」撕心裂肺的呼喚聲中，亮出另一隻手握著的瓶子。

　　「去死——去死啊——」樊琪馨尖叫著，丟掉了那把小刀，然後把好不容易弄到手的硫酸蓋子給拔開，任由幾滴酸液因爲不當操作而濺到自己手腕，完全感知不到那種疼痛，而後蓋子墜落，殘留的酸液與地上的溫泉水發生反應，發出滋啦滋啦的腐蝕聲音。

　　她把手高高揚起，表情愈加扭曲，陰鬱的眼中閃爍著即將報復成功的快感。

　　「去死——」

　　她的話沒有說完。

　　在她即將把酸液潑出去的那一瞬間，身爲她目標的葉菲瑤用樊琪馨根本無法理解的速度後仰，雙臂高舉，而後掌心落地，兩條手臂支撑著身體，腰部用力，在她倒立的那一瞬間，衣擺下自腰帶的部分下垂，露出兩條綫條優美的長腿，脚尖綳緊，拖鞋的鞋尖撞在樊琪馨的手腕上，讓那瓶酸液自她手中脫落，拖鞋劃出一道拋物弧綫墜入溫泉池，而裝著硫酸的棕色玻璃瓶在半空中旋轉，瓶口朝下，導致腐蝕性的酸液一股腦地灑下來。

　　葉菲瑤完美的後空翻踢掉了樊琪馨的「武器」，更躲過了灑出的硫酸那「無差別攻擊的範圍」，而根本沒有反應過來的樊琪馨竟然還抬頭看過去，目光粘在瓶子上，嘴巴張大：「不……我……啊——」

　　事情發生得太快了。

　　她從溫泉裡走出來，再到惡念無法壓抑，才短短幾分鐘。她身上的水漬殘留大半，酸液與她肢體上的水發生反應，一瞬間，幾乎能聞到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的，噁心人的腐蝕的味道。

　　葉菲瑤從沒見過這個情景。

　　那個瘋女人身上已經有了燒灼的焦痕，她身上裹著酸液，越是疼得掙扎，在地上扭動，與殘留的水漬接觸，不斷地發生反應，惡性循環。

　　葉菲瑤還沒有反應過來，她突然就被從背後抱進了溫暖的懷抱裡。

　　她被轉過來，背對著她不需要看的畫面，然後被緊緊緊緊地抱在懷裡，力道大得她都能感覺到痛，也能感覺到那身軀的顫抖。

　　方才席柳葉喚出來的「瑤瑤」餘音還沒徹底消失，葉菲瑤耳邊現在却滿是席柳葉嘶啞顫抖的呢喃。

　　「瑤瑤瑤瑤瑤瑤瑤瑤沒事了沒事了瑤瑤瑤瑤對不起沒事了媽媽在這瑤瑤別怕沒事了沒事了……」

　　葉菲瑤的表情一片空白。

　　席柳葉緊緊地抱著她，念著她的名字，說對不起，說沒事了。她們都沒有哭，但是每一聲呢喃都仿若泣血。

　　葉亦文也到了。

　　樊琪馨在地上翻滾著，慘叫著，似乎再翻不出什麽花樣來。葉亦文直接地，將妻子與女兒同時抱在懷裡。

　　屬沉穩可靠男性長輩的氣息同樣籠罩著葉菲瑤，裸露的肌膚帶著泉水的溫度，緊緊貼在一起，近乎灼燙。小姑娘茫然地眨眨眼，垂著的手臂不受控制地抽動了一下。

　　樊琪馨的慘叫聲響徹整個浴區。聞聲而來的服務生捂住了嘴巴，其他人也都從溫泉裡出來。葉亦文的朋友皺著眉，讓服務生報警，又看了一眼地上翻滾著的瘋女人。

　　那女人扭曲的臉因爲主動摘了口罩暴露了，都說得上是噁心人；而她原本還有的一副好身材，却因爲硫酸，焦黑可怖。

　　她看起來……好像是曾經合作過的樊琪馨。

　　朋友下意識地打了個寒戰，一副被噁心到的表情，扭過了頭。

　　剛剛回房間拿東西的顧連慧才走沒多遠，遇到了跑出來的服務生，那個年輕女孩兒也被嚇壞了，還念叨著「毀容了毀容了」。

　　顧連慧趕忙抓了她，問了幾句，拔腿就往回跑。

　　她喘著粗氣，額頭都冒了汗，徑直衝到了衆人圍觀的地方。

　　她看到了似乎受到驚嚇的女兒，看到了抱著葉菲瑤，更是受了驚的樣子的席柳葉，也看到了從服務生手中搶過電話，正在撥號的葉亦文。

　　還有已經沒什麽力氣掙扎，躺在地上，如同垂死的魚一樣的瘋女人。

　　霎那，顧連慧明白了過來。

　　她知道席柳葉和樊琪馨之間的糾葛，也知道樊琪馨毀了容。她目光沉下來，目光一掃，看到了快要掉到溫泉裡的小刀。

　　顧連慧直接穿過圍觀的人，撿起了那把小小的刀。

　　這刀不知道是做什麽的，刀刃很小，倒是尖尖的，瞧著就足够鋒利。

　　顧連慧看著樊琪馨，眼神冰冷，衝著她慢慢笑了一下：「你好……謝謝你對我女兒的照顧。」

　　她說完，眼睛都不眨，握著那把小刀，狠狠狠狠地扎進樊琪馨還算完好的大腿根部。原本已經失去掙扎力氣的樊琪馨又慘叫出聲，慘不忍睹的臉上掉了幾滴眼泪。

　　葉亦文沉著臉，挂斷電話：「……等下會來人，你稍稍注意點。」

　　顧連慧拔出小刀，扎進樊琪馨另一條大腿：「我有分寸。這地方我知道，皮外傷。」

　　說完，也不再分心思給樊琪馨，半跪到葉菲瑤與席柳葉身邊。

　　「瑤瑤？」顧連慧柔著聲音，完全不像是剛剛那副狠戾的模樣，「瑤瑤？」

　　葉菲瑤這才一點點緩和過來。

　　她嘴角抽動，又抽了抽鼻子。

　　他看到葉亦文冷笑著，一脚將樊琪馨踹進了最近的溫泉池，那口標著高溫的池子裡。溫泉的熱度與水中蘊含的物質讓樊琪馨最後一次慘叫起來，慘叫聲又戛然而止。

　　她昏過去了。

　　這裡也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本性有些脆弱，正受了刺激的席柳葉。她緊緊地抱著葉菲瑤，就好像要把小姑娘揉進自己的骨血一樣，站不穩，坐下來，依舊緊緊地用雙臂護著她的女兒。

　　她還在不斷地念著：

　　「對不起對不起媽媽對不起你瑤瑤我的瑤瑤沒事了沒事了……」

　　葉菲瑤慢慢地眨了眨眼。

　　眼眶中似乎有液體想要聚集。

　　她終於抬起了手，慢慢地，在席柳葉的後背，輕輕拍了拍。

　　「嗯，我沒事了。」

　　她說。

　　「我沒事的，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