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7章

　　顧廉杰醒了。

　　他被悶了滿身汗， 就算把厚被子踢了也沒用， 所以只能一臉不開心地起床， 洗澡之後坐在了餐桌前。

　　今天的早餐是葉菲瑤熬的粥。

　　小姑娘什麽都會， 雖然做菜不是很好吃，不過熬粥味道還不錯。顧廉杰想了又想， 還是認真地在小姑娘臉上捏了一把，這才安心吃早飯。

　　假期的時候也是輔導班之類的工作最忙的時候。

　　顧連慧吃過飯就要去上班。她輕輕吻過葉菲瑤的額頭，再把她散亂下來的額發給順到耳後，對她笑了笑：「玩得開心一點。」

　　「嗯！」

　　顧連慧安靜地看了她好一會兒， 捏捏她的手心，上班去了。葉菲瑤收拾得差不多， 也「上班」去了。

　　席柳葉一早就把今天的行程發給了葉菲瑤，問她有什麽意見沒有。葉菲瑤完全無所謂，覺得是「工作」， 什麽都好，然後等著小舅舅送她出門。

　　上京的治安要好一些，葉菲瑤自己心裡有數，也可以說是「有反抗能力」的少女了。去商場啊上學啊，這樣的地方葉菲瑤自己就行，不過去稍微遠一點或者偏一點的地方， 小姑娘還是需要家長的。

　　除了高中那段時間，這個任務一般都是顧廉杰的，小舅舅樂在其中。

　　顧廉杰是個非常珍視家人的人。

　　這幾年，葉菲瑤在長大， 他也在長大。他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目標。所以，雖然捨不得他的親人，但是他確實要去入伍，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所以他珍惜和家人在一起的每一段時光。

　　何况……等他有時間再回來，也不知道瑤瑤，還能不能繼續叫他小舅舅。

　　她可能……都要回到自己的家裡去了。

　　對於自家姐姐和瑤瑤的親生母親到底有什麽樣的私下聯繫，顧廉杰不知道具體情况，但是他猜得到最終的結果。

　　按照他的想法，顧連慧總是把葉菲瑤當成小寶寶一樣，總認爲她很脆弱。她瞭解女兒，可有時候，瞭解不說明一切。顧廉杰和葉菲瑤說是長輩小輩，兩個人只差八歲，要知道，顧連慧都比顧廉杰要大得更多。

　　顧廉杰和葉菲瑤，更像是兄妹，像是朋友。顧廉杰尊重她，愛護她。他記著自己說過，欠了她的一輩子都還不完，所以會一直照顧著她。

　　他確實做到了。

　　所以小姑娘對著他是不一樣的。她對著媽媽對著長輩會乖巧，撒嬌，會盡力展現出自己最好的一面。但是她對顧廉杰……會調皮，會使壞，完全不在意自己是不是也要給他留下「乖巧」的一面。

　　因爲他不單單只是個小舅舅。

　　顧廉杰看葉菲瑤的角度，也和姐姐不一樣。顧廉杰還是個象牙塔裡的學生，他想事情可能要單純一些，沒有顧連慧考慮得周全，但是瑤瑤……她真的不會接受自己的身世嗎？

　　她一定會的。她總是那麽善解人意到讓人心疼。

　　不過確實是她們想的那樣，會冒一些風險，不管是對告訴她「你實際上有另外一個家」的顧連慧，還是告訴她「其實我們一直在等你回家」的席柳葉。

　　偏偏，她們都害怕，很害怕。寧願慢慢來，也不願意冒著「可能」的風險。

　　顧廉杰把最後一口粥給吞到肚子裡，滿足地嘆口氣，也不在意什麽形象，喊她：「走了瑤瑤。」

　　「好！」

　　小姑娘換好衣服出門。

　　他們今天要去的上京城郊的古宅院拍照。

　　這是兩百年前的建築了，當時是個王爺的私家宅院，現在也屬私人，不過已經算是半開放的領域，憑著身份證外加價位偏高的門票就可以進去。

　　宅院按照古代的規制來說不算大，但是亭臺樓閣流水小橋都有，精緻又烙下了獨特的歲月刻痕。

　　葉菲瑤換了一身非常應景的衣服，前天顧連慧帶回來的。

　　小姑娘到現在只會扎馬尾，單馬尾雙馬尾，頂多再加上會把馬尾辮盤起來。

　　她穿著淺粉色的古風衣裙，嫌熱把頭髮扎成馬尾。裝滿東西的小包挂在顧廉杰肩膀上。

　　兩個人一下樓，等在旁邊的黑色商務車慢悠悠地開過來。駕駛座那的玻璃窗搖下來，葉亦文拉下眼鏡，露出那雙漂亮的桃花眼。

　　「早上好，瑤瑤。」

　　「早上好，」小姑娘乖巧地應聲，「葉叔叔你怎麽來了？」

　　「來接你，」葉亦文笑著抬抬頭，「上車。」

　　說著，後座的車門也打開，席柳葉穿著淺粉色的棉麻長裙，對葉菲瑤揮手。

　　葉菲瑤點頭：「小舅舅？」

　　顧廉杰把小包往葉菲瑤的肩膀上一搭：「那我就不去了。注意安全，回不回來電話聯繫。」

　　葉菲瑤點頭。

　　在她的觀念裡，她還覺得自己算是「工作」，那麽不帶家屬也是正確的。

　　葉亦文按了一下喇叭：「你今天沒事兒對。上車。」

　　顧廉杰點了兩下腦袋，用比葉菲瑤還要快的速度拉開副駕駛，坐了上去。

　　葉菲瑤：「……？」

　　哦對了，號稱不追星的小舅舅從小到大都喜歡武俠武俠片，其中在他小時候留下深刻印象的葉亦文……絕對是他偶像。

　　……就算葉亦文已經好幾年沒有消息了也一樣。

　　葉菲瑤想到這，簡直想對小舅舅做鬼臉。

　　葉亦文開車技術不錯，車子跑得很平穩。顧廉杰有點緊張地拉著安全帶，沒出什麽動靜。不過後座那，席柳葉溫溫柔柔的聲音就沒有停下來。

　　可能是天然的好感在，葉菲瑤時不時應聲回答著問題，竟然完全沒有覺得席柳葉這種密切的關心有些「過了」。

　　席柳葉輕輕拆下小姑娘胡亂扎的頭髮，指尖在女孩兒長髮中穿過，將黑亮的長髮挽成偏古風的漂亮髮髻。

　　她眼中似乎有光芒在閃爍，滿足又歡欣，仿佛多年前的夙願終於在此刻得到了滿足。

　　古宅院因爲是私人所有，門票可比國家級的博物院要貴上很多，相對而言，游客倒是少了些。

　　葉亦文和顧廉杰拎著一堆東西，看著席柳葉給葉菲瑤拍照。

　　沒有哪個小姑娘不愛俏。

　　這次沒有上妝，只是添了一些裝飾品。小姑娘手裡拿著精緻的團扇，融在背景裡，眉眼彎彎，巧笑倩兮，被珍視的鏡頭捕捉，然後在這一秒定格。

　　顧廉杰的眼睛盯在笑得開心的葉菲瑤身上，跟葉亦文坐在一起，小聲問他：

　　「……我一直怕你們可能會直接把她帶走。」

　　葉亦文：「……」

　　「你怎麽會這麽想？」男人拉下墨鏡，將眼睛露出一半。

　　「有錢人什麽的……」顧廉杰乾咳一聲，小聲嘟囔，「我看過很多……」

　　葉亦文失笑。

　　「怎麽會，」他望著那兩個開心的模特和攝影師，重新把墨鏡推上，遮住了眼眸，「不會的。不說這是不是違法行爲，不要把太當真。不說瑤瑤是個孩子，就算是小猫小狗也不可能那麽做。」

　　顧廉杰下意識地跟著點頭，想了想，繼續開口：「那你們……爲什麽不告訴她？那天是意外，但是現在有機會了，你們可以告訴她，她會懂的。」

　　「如果是你，你會直接去告訴瑤瑤嗎？」葉亦文反問他，「你確定，她不會因爲對現在家的留戀，而刻意和我們保持距離嗎？」

　　顧廉杰不說話了。

　　「好……」他還是小聲嘟囔，「我是說……會好的。」

　　這邊拍照暫時告一段落的席柳葉對男士們揮揮手，示意他們再換個地方繼續拍。

　　葉菲瑤甩著團扇，走在席柳葉身邊。

　　她們的個子差得真的不多了。

　　葉菲瑤小聲開口：「……席阿姨，你是不是有什麽事兒瞞著我？」

　　席柳葉停住了脚步。

　　相機還挂在她脖子上，席柳葉把相機的蓋子扣好，牽起了葉菲瑤的手。

　　女孩兒的手溫熱，柔軟，不過掌心指節都有些鍛煉留下的繭子。

　　席柳葉將聲音語調一再放輕，柔聲回答她：「……是的。」

　　「是……和我有關，對嗎？」

　　「……是的。」

　　小姑娘沉默了一會兒。

　　「對不起，瑤瑤。」席柳葉輕聲說，「我給你造成困擾了嗎？」

　　「不是的，」葉菲瑤搖頭，「沒有。」

　　她實話實說：「我就是覺得……你對我太好了。」

　　席柳葉笑起來。

　　她笑的時候，和葉菲瑤一個樣子，杏眼微眯，笑容恬淡。她說：「因爲是你啊，瑤瑤。」

　　葉菲瑤却在這一秒感到了心慌。

　　她看著席柳葉的笑容，突然有那麽一瞬間覺得心裡有些酸，酸到有點難過。

　　她的直覺告訴她，她應該探尋這個答案。可同樣的，如果揭開了這個答案，她現在的生活就要産生天翻地覆的變化。

　　她……害怕。

　　小姑娘鬆開了席柳葉的手，快跑了兩步，轉過身倒退著走：「我們去那邊。」

　　打斷了這個微妙的氛圍。

　　今天她依舊很快樂，她拍了無數張漂亮的照片，吃了好吃的東西，和他們都拍了合影。

　　她是笑著回家的。

　　然後回到房間，把自己團在被子裡，就算出了一身汗，也沒掀開被子。

　　她抿著嘴，大腦有些空白。

　　葉菲瑤有什麽資格去說李招娣是個膽小的姑娘呢？

　　明明……她自己也在害怕。

　　很害怕。

　　床上那一坨一動不動好長時間，終於慢慢揭開了皮。

　　小姑娘光脚下床，從櫃子裡拿出了自己的鐵皮盒子。

　　金屬盒子已經有了明顯的時光刻痕。這是她到埔蘭的時候拿到的，因爲喜歡外面的圖案，她用這個盒子裝她亂七八糟的小玩意兒。

　　不過滿了之後，已經很久沒有打開了。

　　葉菲瑤抿著嘴，終於下定决心一樣。

　　她打開了盒子。

　　在盒子角落，躺著一塊兒仿佛蒙了灰塵的綠色石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