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7

　　顧廉杰一臉茫然。

　　他低頭，看看手裡開了蓋子的甜牛奶，再看看一臉警惕的小姑娘，有種自己可能在搞推銷的錯覺。少年晃晃腦袋，主動揚起笑臉：「不收錢！」

　　葉菲瑤懷疑地瞅著他。

　　剛剛才被灌輸了一段文字信息，葉菲瑤對「顧廉杰」的印象完全停留在「債主」上

　　葉菲瑤已經猜到了那些文字信息只是「可能發生的事情」，她完全可以通過這些她知道的東西來幫助別人。至少小四哥哥和小五弟弟都好好的，她覺得很開心。

　　這麽一想……

　　葉菲瑤又去盯著顧廉杰的右手看。

　　……可能是讓她幫他保護好手指？

　　既然有自己能做的事，葉菲瑤也就接過了那瓶甜牛奶。院長辦公室外面有幾張小凳子，少年帶著小女孩兒一起坐在門口，不出聲。顧廉杰又拆了一袋膨化食品，葉菲瑤這次搖頭沒吃，她要等著吃正餐。不過她捧著香甜的牛奶一口一口喝，在自己的上唇那都留下一圈奶鬍子，可愛得不行。

　　牛奶快見底了，院長正好推門出來。一大一小兩人一起抬頭去看，院長臉上表情更加慈祥：「你們已經認識了？」

　　顧廉杰一下子反應過來。

　　他是還小，但他是個非常有主意的少年人。他之前能爲了姐姐想要去混社會，現在也立刻明白了，這個捧著牛奶罐的小姑娘就是他這次來的「目的」。因爲小姑娘不怎麽說話，之前那電話也隔得太久，他才沒認出來。

　　零食被顧廉杰隨手丟到一邊，小少年一把將葉菲瑤抱起來，下巴抵在小姑娘的腦門上，抱得緊緊的。

　　「謝謝你，真的謝謝你，」他輕而易舉地許下諾言，「你放心，這輩子我都欠你的，我願意用一輩子來還你。」

　　還好牛奶只剩下一點，沒灑。

　　小姑娘被箍在顧廉杰的懷裡，一心惦記著牛奶，然後茫然地眨眨眼，還沒明白。

　　欠我？欠我什麽？等一下，這麽一來……我才是他的債主了嗎？

　　***

　　這頓午餐，錢峰和顧家父子倆都在福利院吃的。

　　劉老師手藝很好，福利院吃得簡單，但孩子們都吃得飽。小寶寶們有羊奶喝，大一點的也有粥，再大一點的都是白米飯，炒青菜，炒土豆絲，煮鶏蛋，菌菇肉片，還有湯。

　　葉菲瑤吃飯的時候一直很認真。

　　小四哥哥平常坐的地方被洛正陽給占了，小五弟弟沒良心地拍手哈哈笑，紅姐臉上結的痂掉了一塊兒，臉上的顔色格外不均勻，饒有興趣地盯著這幾個人看。

　　吃過飯，洛正陽一步三回頭地被展世錚拉上了樓，葉菲瑤被留在這邊，閒聊。

　　顧延年現在滿臉都是笑。

　　心思輕了，顧延年之前籠罩著的愁苦也散了。顧老頭以前風評不好，說他脾氣糟糕，可現在，他的脾氣被磨得相當平和。他看著乖乖坐著的葉菲瑤，心都跟著柔軟一點。

　　「小招娣啊，」他笑著，眼尾都拉出了和善的褶皺，「我真的要謝謝你。」

　　葉菲瑤搖頭。

　　她有點不自在，不太適應這種場合，但是她知道他們是真的高興。

　　錢峰看出了小姑娘的不自在，他揉了揉女孩兒的腦袋，把他們帶來的禮物都給葉菲瑤，還讓顧廉杰幫著全拿上房間裡去。

　　女孩子們住三樓。

　　福利院的條件一般，但是打掃得非常乾淨。顧廉杰跟著葉菲瑤進了屋，把東西輕輕放下，他看著四張有些銹迹的上下鋪，聲音都忍不住小了點：「……你習慣這裡嗎？」

　　女孩兒笑起來，五官都扭在了一起，真誠極了：「這裡可好了。」

　　她想了想，把剛剛塞到口袋裡的胖蛐蛐拿出來，遞到顧廉杰手裡：「謝謝你們。我只有這個，這是我自己做的，送給你。」

　　顧廉杰捧著一隻胖乎乎的草編蛐蛐晃晃悠悠地下樓，在葉菲瑤把袋子在床上倒出來的時候，門被叩了兩聲。

　　葉菲瑤抬頭，簡直又想跑。

　　是紅姐。

　　她也被正式更名成「洛紅」，只等著過段時間統一申報戶口。她站在門口，看著葉菲瑤，哼了一聲：「怎麽，怕我打你？」

　　葉菲瑤不說話，站在自己的下鋪那，盯著她看，隨時做好跑掉的準備。

　　紅姐也不在意。她走進來，與葉菲瑤隔著幾步停下了，又嗤笑：「你運氣倒是好。」

　　葉菲瑤不覺得這是運氣好：「是你壞。」

　　她的聲音有些軟，但是語氣硬的很，一句話說得紅姐胸膛起伏，氣得不行。

　　但她還是放緩了呼吸，忍了下來。

　　「李招娣，」她說，「我告訴你。你什麽都不知道。我從來沒有喝過我媽一口奶水，我奶奶是把我帶大了，從小到大，我頭上，身上，全都是針眼，她有點不順心的都要打我扎我，就因爲我是個女的。憑什麽？好，我聽話，我還想要那個家。結果呢？她把我賣了，就因爲有神婆子說我克她孫子。我做了那麽多，我爹媽在外面打工，家裡所有的活我都做，她生病的時候是我跑到鎮子上給她買藥，是我和她一起過了十年，可她還是這麽對我。憑什麽？我看到你這樣子就噁心。」

　　紅姐的表情扭曲，隨手抓了個什麽就往地下砸，小皮球彈起來，撞到墻上，再往門口滾過去。

　　「你一出來，就假惺惺地對著那個小娃娃好。XXX的我才不信。我從被帶出來，我就發過誓，我不會再做一點好事，我不會再對別人好，我恨不得你們所有人死掉。憑什麽是我？我做錯什麽了？我被和那個傻子關在一起的時候，我只想弄死他，弄死我那個弟弟，弄死老太婆，弄死你們。」

　　葉菲瑤不知道說點什麽好。

　　她好像有一點懂紅姐的意思，雖然她不同意。「李招娣」這五年雖然過得也不太好，但和紅姐比起來，她好像也沒有那麽糟。女孩子在所謂的「傳統」人家好像確實是拖累，葉菲瑤知道這是錯的，但太多的人被洗腦了，他們不知道。

　　「當好人的感覺好嗎？我一直在聽人誇你，說你聰明，說你了不起，說你還是個小孩子，結果救了那麽多人。我呸！我才不相信。所有人都是自私的，你也一樣。生了我的人都對我不好，你會無緣無故對別人好？我XXX，別裝了，」紅姐又呸了一口，「你要真是好人，你怎麽不把我也救出去？就因爲我對你不好，你就讓我被賣掉？」

　　紅姐已經肆無忌憚地將所有事情都怪到別人腦袋上。

　　她不覺得把這種事兒推在五歲大的小豆丁身上有多無理取鬧，她就是恨，恨葉菲瑤，恨所有人，恨這個世界。

　　她憋了很久了。

　　她剛想再駡兩句，葉菲瑤却突然說了一句話。

　　「對不起。」

　　小豆丁說：「對不起，我沒能把你救下來。」

　　洛紅滿嘴的髒話被憋了回來，一口氣堵在嗓子眼，錘著胸口，差點翻著白眼暈過去。

　　葉菲瑤還那麽待，好像剛剛被駡的不是她自己一樣。她可能還需要一點時間與閱歷才能明白紅姐這些話的意思，但她已經可以表達自己的想法。

　　她以前……「李招娣」的過去與葉菲瑤好像已經成爲了兩個部分。她還是李招娣的時候，她可能和紅姐一樣。她那時候連想都不會想，只要聽話就好。但現在不一樣了。

　　她有了勇氣，有了選擇，有了信念。她說的是真的，文字中的內容是現實沒有發生過的，但是現實中的紅姐真的遭了罪。葉菲瑤幷沒有紅姐倒黴她開心的想法，她也不覺得紅姐遇到這樣的事兒是她的錯。她只是覺得，如果那時候她也救下紅姐了……紅姐應該會開心一點吧。

　　葉菲瑤實話實說：「對不起。但是，我是真的想做點什麽。紅姐，如果你需要幫助的時候被幫到了……你也會開心的吧？」

　　紅姐：「……」

　　她不說話了，也不想再看到這個該死的李招娣。她又呸一聲，從床上隨手抓了點什麽，轉身就走。

　　十幾歲的女孩兒個子已經很高了。

　　她在門口撞到了跟她一起被送來的那個傻子。

　　看到她，傻子楞了一會兒，好像記得她，憨憨地咧著嘴笑。

　　紅姐看到傻子氣就不打一處來，她啪地把手裡那袋子果凍砸到了傻子腦袋上，走了。

　　沒走兩步，衣服被傻子抓住。

　　她回頭，那傻子腦袋已經紅了一塊兒，還抓著果凍袋子要把東西還給她，臉上甚至還有笑，完全不知道自己剛剛被針對了。

　　「還給你。」

　　「……送你了。」洛紅拍下他的手。

　　那傻子又楞了一會兒，好像終於明白過來。紅姐已經要把自己房間的門關上了，她這才聽見傻子憨憨的聲音：「謝謝。」

　　「……真他媽的是個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