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葉菲瑤父母死的時候，她沒有哭。

　　五歲的小豆丁跪在村裡隨便搭建出來的靈堂中，捧著灰色的遺照，髒兮兮的臉上表情空白。

　　三個小時之前，葉菲瑤的名字還不是葉菲瑤，她叫李招娣，老李家的養女，每天早起睡前都要跪著燒上幾炷香，來祈求媽媽能順利生個弟弟。

　　與此同時，她會洗衣服，會燒點簡單的飯菜，會打理家務，會喂鶏喂猪，會去山上打些猪草，直到六個小時之前，有人在山下大喊讓葉菲瑤，哦不，李招娣回家。

　　——她爸媽死了。

　　前天下雨，李家媳婦兒摘了一些蘑菇，燉了點蘑菇鶏肉，然後打發養女出門。八成是野生的蘑菇裡混了點有毒的，她和自家男人分了蘑菇鶏肉湯，順道一起上了西天。

　　轉回現在，小小的葉菲瑤就被按在靈堂前，捧著爹媽的照片，耳邊還聽著鄉親們的竊竊私語。

　　「這小丫頭果然是個掃把星啊……」

　　「就是，聽說她剛出生就克死了爹媽，老李家好心才養她，結果還克死了老李家。」

　　「真的假的？這我還第一次聽說，那當童養媳我都嫌弃，我家鐵根兒肯定能討個好媳婦兒，這種掃把星還是算了吧。」

　　還叫李招娣的葉菲瑤就跪在那，陷入了沉思。

　　她是掃把星嗎？

　　世界只有眼前這一片小村莊的小女孩兒産生了自我懷疑。

　　就在這一刻，機械的聲音回答了她。

　　【不，你不是掃把星，你真正的名字是葉菲瑤，你是女主角。】

　　葉菲瑤不幹活的時候也看過電視，電視劇裡的女主角打扮得漂漂亮亮，開豪車，住豪宅；而葉菲瑤呢？她隻坐過三輪車，屬自己的只有一雙腿，每天灰撲撲的連洗澡都不容易，住是小偏屋，也就是不漏雨，但是漏風。

　　女主角……那種幸福生活，是葉菲瑤想都不敢想的。

　　而且她的關注點是這道陌生的聲音：

　　「葉……菲瑤？」

　　【是的，這是你未來的名字。我證明給你看。】

　　她又在靈堂裡跪了三個小時，跪到了夜深人靜，連狗都不叫的時候，從地上爬了起來，按照自稱【命運轉折系統】那聲音的指示，小心翼翼地蹲在在堂屋後的樹下，挖了快十分鐘，挖出了一塊兒髒兮兮的石頭。

　　當這石頭拿水洗過之後，灰撲撲的石頭已經大變樣，在月光下能透出光亮，綠得不太均勻，但對小姑娘來說，好看極了。

　　【這是玉石，】系統告訴她，【上面刻著『葉』字。】

　　女孩兒的手指摸著上面凹凸的刻痕，沒什麽表情的臉上慢慢地綻開一個稚嫩却歡欣的淺笑來。

　　這個系統好厲害啊！

　　它一定知道很多東西，所以它才知道這個地方埋著石頭。那它說的一定都是真的吧？才五歲的小姑娘認真地想。

　　葉菲瑤不認識「葉」字，更不認識纂體字。但她已經開始相信系統說的話了。

　　她鄭重地把玉石放到了口袋裡，回到了靈堂。

　　她本來就不喜歡「李招娣」這個名字，可是媽媽說她需要個兒子，她也需要個弟弟，所以她必須是「招娣」。

　　現在，她不會有弟弟，也再不需要弟弟了。

　　不過她還是規規矩矩地重新跪在了靈堂裡，把養父母的照片抱起來。

　　雖然爸媽對她不好，她也不喜歡他們，但想到早上還見過的人就這樣死去，葉菲瑤抽抽鼻子，在簡單漏風的靈堂裡揉了揉眼睛。

　　***

　　川西省是山區，貧富差距明顯。

　　而老李家所在的雙溪村，就是在山坳坳裡的，又偏又窮。說是窮，也沒有窮到活不下去的地步，有時候靠山還能存上一筆閒錢，對於當家的來說，逍遙自在。

　　從有記憶開始，葉菲瑤就生活在這片山區裡。

　　雙溪村山脚下有兩條小溪，從背著山的陡峭山林裡流下來的，也養綠了整座大山。

　　而在這總的來說貧瘠又惡毒的地方，葉菲瑤過得幷不好。

　　老李家養她又不是真的因爲善心，全村子的人都知道李招娣是被收養的，不走心的名字也是明晃晃地昭示著她的命運。

　　老李家只有老李一個獨苗，其他的都只是沾親帶故的親戚，但老李媳婦兒，不是就她自己。

　　她有一個姐姐，三個弟弟，村子在對面山上，不算遠。這三個弟弟裡還有兩個討不到媳婦兒還沒分家的，自然要打起這天上掉下來的房子主意了。

　　姐夫老李是沒什麽閒錢，但是這房子……能用的就是好的。

　　被葉菲瑤叫了幾年媽媽的養母姓王，也是大姓，名字比李招娣還不走心，叫王二花。

　　王家的大寶二寶三寶第二天一大早，就來到了靈堂，看都不看猫崽兒一樣的便宜外甥女，搶了她懷裡的照片就開始哭。

　　啊，不對，是裝哭。

　　「我苦命的二姐啊——你怎麽死得這麽慘啊——」

　　「二花姐啊！你說好的要看我結婚給我介紹婆娘——你怎麽就這麽拋下弟弟啊！」

　　「姐啊——」

　　葉菲瑤身體虛，原本抱著照片睡得迷糊，這三個游手好閒的癟三兒一出現，她就被推倒在地上，眼睛掙扎著睜開，看得莫名其妙。

　　她認識這三個舅舅，因爲過年的時候和他們還是有些走動的，但葉菲瑤討厭他們所有人。

　　大舅舅家有個六歲多的皮猴子，男孩子天天在外頭野，黝黑黝黑，曾經把葉菲瑤推在地上，還拿沙土丟她，說到時候二姑姑家的東西都是他的，讓葉菲瑤想都不要想；而另外兩個舅舅也都是那種混日子的，不光是葉菲瑤躲著他們，這一家全都不受歡迎。

　　這是她第一次，看到這三個舅舅同時出現得這麽和諧，平日裡的小摩擦都不存在一樣，一個嚎得比一個響亮。

　　「姐啊——我的親姐啊——」

　　葉菲瑤從地上爬起來，把身上沾著的灰拍了拍，在靈堂角落跪下來，繼續等看熱鬧的鄉親們過來。

　　果不其然，三個老王家的嚎了不到十分鐘，就有雙溪村的人來了。

　　靈堂簡陋，這裡倒也不講究什麽，過了時間山頭上找個地方埋了就行，還好現在是三月多，天氣不熱。

　　先進來簡易靈堂的，是村長家的大兒子，也姓李：「你們來幹嘛？」

　　王老二是最有主意的那個，他梗著脖子先嚷嚷：「你們不厚道啊，我姐出事了，還是我自己打聽到的消息。」

　　他又幹嚎了兩聲，一滴眼泪都沒有：「你說我來幹什麽？我當然是來送送我姐。」

　　他說完，王家老大老三也跟著點頭。

　　王老二眼珠子一轉，繼續：「還有，我姐夫這房子還有這存摺什麽的……」

　　「……你們還是不是人？你姐這剛走還沒一天呢，」李家兒子呸了一聲，「又關你們什麽事？招娣還在雙溪村，怎麽也輪不到你們幾個。」

　　刷地一下，四個人的眼睛全部投向了無辜的葉菲瑤。

　　葉菲瑤一臉茫然，無辜極了。

　　王家老二嘿了一聲：「李哥，你這就是玩我了，這小東西是怎麽來的，他們不知道，你還不知道嗎？養都養了，我也不介意再給她幾口飯吃。到時候長大了，我們不都還沒媳婦兒呢，再不濟還有我大侄子。」

　　那種撲面而來的惡意讓葉菲瑤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她不跪著了，站起來，悄悄把手塞進口袋裡攥著那玉石，沒有和以前一樣表現得那麽瑟縮與怯生生，反而顯得很冷靜。

　　靈堂中一共五個人，一個在爲死去的人掉眼泪的都沒有。

　　天氣還沒暖回來，昨天在靈堂跪了一夜的葉菲瑤有些感冒了。她搖搖頭，又點點頭：「二舅舅，我什麽都不要，我就想過兩年能去讀書。媽媽答應我了。」

　　其實沒有。

　　王二花大字不識幾個，秉持著女的讀書都是浪費錢的想法，絕對不會同意葉菲瑤去讀書的。但在這個時候，葉菲瑤也沒什麽辦法。

　　昨天曇花一現的命運轉折系統好像是她在做夢一樣，如果不是口袋裡那枚冰凉凉的玉石，葉菲瑤可能還是認爲自己是掃把星李招娣，可能會低頭認了她的命。

　　但她沒有。

　　因爲系統告訴她了，她是——主角。

　　葉菲瑤知道主角是什麽，電視上講過。那些堅强善良的主角不管經歷過什麽，都只是磨難，最後他們一定會好起來，然後幸福快樂地生活著。

　　既然厲害的系統說她是主角，那一切也會好起來的。

　　這種認准了就一直走下去的性子也不知道是好是壞，但葉菲瑤信了，就有了勇氣。

　　平時慫的不行的便宜外甥女突然硬氣了一點，王家老二揉了揉眼睛，捂著肚子哈哈笑起來：「小丫頭，你想的還挺多。我二姐買了你，是因爲她和我姐夫都結婚四年了，肚子裡還沒動靜，指望你給她帶帶兒子，不然也好歹有個孩子。我可不一樣，我將來肯定是要生兒子的。」

　　他笑得臉上全是褶皺，伸手把瘦瘦小小的葉菲瑤揪過來，拎起來，對上她髒兮兮的臉，還有那雙透亮的深棕色眼睛。

　　他的手很髒，抹了一把葉菲瑤的臉蛋兒：「這個歲數應該還值點錢，信不信我再把你賣了？」

　　便宜外甥女在他手裡露出一個驚恐的表情，看的王家老二頓時有一種非常爽快的感覺。他把手裡的小丫頭隨手丟在地上，濺起一片灰塵，拍了拍手：「怕了？」

　　葉菲瑤其實沒有怕的。她就是沒有反應過來。

　　因爲那個【命運轉折系統】又出現了，在她腦袋裡尖叫：

　　【警報！宿主觸發命運轉折點——拐賣——請做好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