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宇宙是溫柔的
「你什麽時候到這裡的啊？」
「六七點，記不清了。」
「那我給你發微信， 你爲什麽都不回？」
「爲了給你一個驚喜。」
「可是我今天晚上畢業酒會歡， 如果我和同學們玩到很晚才回來怎麽辦？」
「我不著急， 可以等你。」
「那萬一我玩到通宵， 明天早上才回來呢？」
「也等你。」
「但是萬一，因爲你不回復我，我很傷心， 回來的途中傷心欲絕地開電瓶車和一輛拖拉機撞了，我被撞死了怎麽辦？」
「那樣啊……」男生微微挑眉， 語調慢悠悠地， 「那可能就要你等我了。」
「我都死啦！要怎麽等你呢。」
「你可以在陰曹地府等我，還可以跟孟婆商量一下， 說願意晚一點兒再喝湯。」
「呸呸呸，我這麽善良的人，死了之後， 肯定是上天去做神仙的！」
「哦， 那麽你就可以去跟月老商量一下， 希望下次下凡歷劫， 還跟我搭夥。」
「天上那麽好， 我爲什麽還要下凡來歷劫？」
男生靠著椅背， 一點兒也不惱，反而衝她懶洋洋地勾了勾唇。
「天上是很好。」他說，「但是沒有我，我覺得你會哭。」
初願撇了撇嘴， 還輕哼了一聲，對他的話表示不屑一顧。
然而江行燁沒有太大的反應，依舊漫不經心地坐著。
猶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我今天行程可是很滿的。」
見男生一副優哉游哉完全不著急開口的樣子，小姑娘不高興了，抱臂俯視著他：「你要是沒什麽重要的事情的話，我就要走了。」
「那你先去忙你的。」江行燁重新打開了游戲，慢悠悠地，「我不著急。」
初願用力地瞪了他一眼。
「好。」
男生終於站了起來，抬脚走到她面前，剛剛還可以輕輕鬆鬆俯視的身高，一下子就多出來一大截，遮住燈光，在她腦門上蓋下一大片陰影。
初願仰起腦袋。
只能看見他垂下來的眼睫毛和一小部分漆黑的眼珠子。
他說：「其實我確實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什麽呀？」
「我是來催債的。」
「…….」
江哥哥學她抱著臂，垂眸瞅著她，眼珠子裡還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我記得好久以前，有隻小山魈跟我買了個神仙寶貝，現在預訂期限已經到了，我是來催她還尾款的。」
「江行燁，你說誰是山魈呢！」
「哦，是我說錯了。」
男生再次從善如流地改口，「其實是很久以前，有個神仙寶貝，跟我買了隻山魈，現在預訂期限已經到了，我來催她還尾款。」
「可是既然神仙寶貝都已經變成了山魈，我爲什麽還要？」
「你爲什麽不要？」
「我就是不想要了不行嗎。」
「可能不行。這隻山魈還有點本事，你要是不要的話，他說不定一生氣，就把你種進香蕉田裡了。」
初願瞅了瞅他，覺得幾個月沒見，他瞎胡謅的本事又提高了。
但半晌後不知想到了什麽，又彎起眉，表現出一種寬宏大量的模樣：「看在你這麽可憐的份上，要我付尾款也行，叫聲好爸爸就給你。」
「……」
「怎麽，不願意啊？不願意就算了…….」
「可以。」
這答應來的突兀，小姑娘止住話頭，眨眨眼，屏聲靜氣地看著他。
但是幷沒有等來那聲好爸爸。
因爲面前的江哥哥忽然笑了起來，不是很撩很勾人的那種邪笑，而是少年氣滿滿，陽光璀璨的笑。
他微微一挑眉，就這麽倚著桌子，舌尖抵住上腭，發出吊兒郎當的一聲——就是初願小時候跟堂哥學，怎麽都學不會的那種彈舌音。
然後他喊：「寶貝兒。」
伴隨著一個不帶手勢的，很酷的飛吻。
初願那厚的要命的臉皮，騰的一下就紅了。
……
喊完「寶貝」之後應該幹嘛呢？
按照正常流程來說，應該親一下。
或者最起碼，也值得一個擁抱。
但是由於江哥哥沒挑好地方，案發地點是熟人衆多的初家大本營，所以小初願果斷地拋弃了芋圓，拉著新任男朋友的袖子私奔到了母校的操場上跑步吃燒烤。
哦，對了，還不是她的母校。
是江行燁的母校。
一中大概是錢太多了，最近又重新加固裝修了一下它的圍墻，圍墻頂上嵌著一排尖戳戳，弄的又高又危險。
就算是江行燁自己能翻進去，也無法帶一個矮個兒小初願。
所以他——他跟門衛叔叔說自己是回母校來和學弟學妹分享學習經驗的。
這個理由很讓人信服。
誰讓他是當紅炸子鶏江行燁呢。
最起碼，門衛叔叔只要了一張簽名，就很順手地放他進校門了。
至於初願，江行燁說初小願是他的隨行保鏢，防止他被競爭對手攻擊，必須得一直跟著他。
穿七中的校服是爲了僞裝身份，人長得又瘦又矮也是爲了降低敵人的警惕性。
——門衛叔叔會信才有鬼嘞。
但是看著小姑娘可憐兮兮的表情和哀求的眼神，對方還是寬宏大量地揮揮手放了行。
不過放行之前，他也要了一個簽名。
雖然這姑娘看上去陌生的很沒怎麽見過，但是跟江行燁待在一起，說不定也是什麽小運動員，未來的冠軍預備役。
寧城這小地方，出個名人不容易，不管怎麽說，留張簽名總是不會虧的。
於是，小初願跟著江哥哥，也糊裡糊塗地體驗了一把給路人簽名的虛榮感。
她看著本子上那兩個待在同一頁上的名字，忽然有點小沮喪。
「江行燁啊。」離開門衛室之後，她忍不住問自己的男朋友：「你小時候練過書法嗎？」
「練過。」
「難怪呢。」小姑娘小聲嘀咕道，「我說我的字怎麽還沒有你寫的好。」
她說的很小聲，但是江哥哥耳朵多好啊，一下就聽見了，慢悠悠地給她提建議：「所以你要多練書法，等以後出名了，才不會被人笑沒有文化。」
「我沒有文化？」她不敢置信地指著自己的鼻子，「我再怎麽說，也比你有文化！」
「那大家又不知道。」
「……也是哦。」
畢竟來的路上，初願才剛剛跟江行燁說過，就算她以後成爲漫畫界的J.K.羅琳，也不要公開身份，要靠實力靠內涵，絕不會像江行燁那樣靠著外表四處招搖撞騙。
「我怎麽招搖撞騙了？」
「你忘了嗎，你在採訪裡說，你喜歡那種高高的，胸大腿長，腰粗屁股肥，鷹鈎鼻三角眼，古銅色皮膚，聲音雄渾却不愛說話，力氣還要很大的那種特別一點的女孩子。」
「我說過嗎？」
「你說過！你從十六歲說到二十歲，說了整整三次呢。」
「哦，那我可能是說過。」
「你瞧，你還敢說自己不是招搖撞騙。」
「我怎麽招搖撞騙了？」
莫名其妙，又回到了最初的問題。
「你當然招搖撞騙了！因爲你......」小姑娘頓了頓，小聲道，「因爲你喜歡我呀。」
她指了指自己，誠懇地仰著腦袋，「我不高，胸也不大，聲音不雄渾，還很愛說話。所以你——你要麽就是騙了那些對你心存幻想的鷹鈎鼻姑娘們，要麽就是騙了我。」
「你自己選。」
江行燁在夜風裡揚了揚眉。
「怎麽樣，沒話說了。」
「初願，你看過虹猫藍兔？」
「我看過啊。」
「你猜，虹猫還沒有遇見藍兔的時候，他有沒有想過自己會跟一隻兔子談戀愛？」
「……」
「或者你在吃到辣條之前，有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那麽喜歡吃辣？」
「你的意思是，我對於你來說，本來就是一包不被期待的辣條和一隻物種隔離的兔子對嗎？」
「我的意思是，人類的標準，一般是建立給自己不喜歡的東西的。」江哥哥求生欲極强，而且舌燦蓮花，「當一個人遇見自己喜歡的東西後，他的標準就成了一個笑話。」
「我不是東西……我是說，我不是一個』東西』。」
「是的，我明白。」江哥哥求生欲極强，而且舌燦蓮花，「我是說，當一個人遇見自己喜歡的人後，他就沒有所謂的標準了。」
「那麽你是承認我是你喜歡的人了對嗎？」
……
小姑娘一直仰著腦袋有些累，就扭了下脖子，然後繼續認真地盯著他，「江行燁，你喜歡我嗎？愛我嗎？」
「……」
「你看，你都不回答。」
她有些沮喪地垂下了頭，「我都跟你主動表過白了，還送了你那麽多巧克力，可是你連一句喜歡都不肯跟我說，我真失望。」
「……」
「許露露之前的那個男朋友，還用圓規在手臂上刻她的名字呢。分手那天，還冒著大雨給她送了九十九塊錢的肯德基，對她說，他已經失去了愛的能力，雖然忍痛分手了，但是以後再也不會真心愛上其他女孩了，她就是一朵埋葬在他心底一輩子的玫瑰花。」
江哥哥忍不住插了一句話：「他這麽欠揍，你和王露露沒打他嗎？」
「是許露露，我們打了……但是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不要求你刻我的名字，也不要求你送我九十九塊錢的肯德基，我就想聽你說一句愛我，就這麽難嗎？」
……這句話似曾相似。
似乎很多年前，他也這樣質問過某個小山魈。
而那隻小山魈此刻已經難過地拖長了聲音：「江行燁，如果你跟我談朋友，不是因爲真的很喜歡我，很想跟我在一起，而只是因爲我跟你表白了，而你剛好也不討厭我，那就、那就還是算了。」
「我不要這樣的隨便和施捨。我很小的時候就媽媽說好了，長大以後，只會跟同樣超級愛我的男生談戀愛。」
「……」
初願盯著地面上被路燈拖得長長的影子，盯了很久，還是沒有聽到回復，她深吸一口氣，就要繼續說什麽話。
然後她才剛剛抬起腦袋，眼睛就被一隻大手掌給捂住了。
「別看我。」
男生慣常游刃有餘懶懶散散的語氣忽然變得有些艱澀，緩慢地響在腦袋上方，初願甚至能感受到他掌心溫暖又緊張的細汗。
他似乎是遲疑了一下，才開口道：「你想吃燒烤嗎？」
......想。
但燒烤剛才已經訂了呀。
初願沒有說話。
江哥哥似乎也被自己逗笑了。
黑暗中，看不見他的表情和動作，只能聽出他低沉嗓音中的幾分無奈和自嘲：「小山魈，你長出來就是專門來克我的。」
「你爲什麽老是要說我是山魈？」初願終於忍不住了。
「因爲那是一種很好看的猴科動物。」
是嗎？
小姑娘回憶了一下自己曾經看過的那些很醜的藍臉山魈圖片……難道是她記錯了？
「別想了，這不是重點。」
「那什麽才是重點？」
「重點是，我是一個很害羞的人。」
「你是嗎？」初願又忍不住質疑。
「我是。」
「……哦」
「我是一個很害羞的人。」男生繼續道，「所以對於我來說，做要遠遠比說容易。」
他頓了很久。
「你送我巧克力的時候，說實話我鬆了一口氣，因爲在那之前我已經思考了半個月應該鋪墊在「跟我在一起」之前的寒暄和開場白。所以其實就算當時你沒有「剛好」跟我表白，關係也不會很大，對我來說，最終結果都是一樣的。」
「我長這麽大，大部分時候都在被動接受這個世界給予給我的一切，幾乎沒有東西是主動去追求的，射擊算一個，你算一個……然後就沒有了。」
「我現在沒有媽媽，爸爸已經有了他自己新的家庭，夥伴們以後也會成家立業，對於我來說，你是我人生計劃裡寫的最長的一項，從活著到死去，誰先死了，就跟孟婆商量一下晚點喝湯，如果以後人類探索外太空出現什麽成果，說不定還能飛升成仙長生不老，但不管怎麽樣，我們都一直在一起。」
他的聲音低沉又緩：
「因爲我超級愛你。」
……
初願眨了一下眼睛。
長睫毛劃過男生的掌心，帶來癢癢的觸感。
江行燁第一次那麽那麽真誠地，跟她說了那麽一長段內心獨白。
還說超級愛她。
但是她不知道爲什麽，心裡頭不僅沒有感受到許露露說的那種超級甜蜜，甜蜜的要笑出聲來的歡樂，反而還覺得眼睛酸脹，十分想哭。
當有一天，你意識到自己原來在另一個人心裡是那麽重要的時候，眼泪根本止都止不住。
然後江行燁放開了他的手。
「可以看我了。」
他說。
初願下意識抬起頭。
但是下一秒，還沒等她看清男生的表情，眼前忽然又覆下來一片沉沉的陰影。
睫毛上傳來柔軟的，溫暖的觸感。
一顆眼泪落進了他的唇間。
「還是先別看我了。」
他對著她的眼睛說，「我忽然發現，我還是有點害羞。」
作者有話要說： 初願：害羞你大爺，本大王當初就是信了你這隻狗的邪。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