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6 章 番外三、二重身08
阮暮燈從衣袋裡摸出幾枚銅錢,扣在手心裡,卻不急著出手,一動不動地側身躺在自己的鋪位上,靜靜地用慧眼觀察著窗外那隻手的舉動。
從窗外伸進來的那隻手,明明比例和正常人的無異,手臂卻出奇的又細又長,簡直如同一隻巨型蜘蛛的螯足,順著沿著窗臺慢慢地「爬」進來,一點一點悄無聲息地靠近躺在床上的舒耀。
可憐當事人在安神符的作用之下,猶自睡得正香,對悄然接近的鬼物毫無所覺。
那隻手悄悄地揭開了舒耀身上蓋著的薄被子,又從睡衣下擺潛入,擦過他乾瘦的肚皮,屈起食指,往獵物的肚臍眼裡戳去。
在阮暮燈的慧眼之中,他看到一縷淺黃色的氣暈,從舒耀的肚臍眼裡釋出,沿著枯手的牽引,纏入那鬼物本身的黑氣裡,很快不分彼此,融為一體。
——它這是在吸食舒耀身上的生氣。
迅速意識到這一點的瞬間,阮暮燈扣在手裡的銅錢,已被他扔出,在空中劃出三道閃著暗光的弧線,直直射向那隻還沒來得及從舒耀肚皮上收回的手。
三枚銅錢全數命中。
雖然若是和蕭瀟比較的話,阮暮燈認為自己怕是十年內都沒有「出師」的可能,但事實上,他現在作為一名上清派天師道的門人,水準已經足以碾壓絕大部分同輩。
至少蕭瀟可以作證,自家寶貝徒弟可比他監考的那些茅山派弟子都強出一大截。
而且蕭瀟對這個唯一的徒弟兼戀人一向溺愛到極點,阮暮燈隨身帶著的「傢伙」,全都是他親手收拾的。
所以阮暮燈剛剛丟出的那幾枚銅錢,可是實打實的小五帝錢,經萬人手、聚盛世氣,又經符水浸泡清洗,陽氣極旺,對陰氣濃重的陰怨之物尤其有效。
銅錢打在窗外探入的枯手上頭,就像濃硫酸潑到血肉之上,立刻升騰起三縷黑煙。
同時那鬼物在被擊中的瞬間就猛的縮回了手,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尖叫,「嗖」一聲躥得沒了影子。
那一下尖叫實在太過刺耳,簡直堪比《歌劇2》最高潮的穿雲效果,一瞬間連窗玻璃都發出來「嘎啦啦」似要破碎的震顫。
在這樣的音波刺激下,別說只是枕著枚安神符,就算是挨了一針地西泮,也該被生生嚇醒了。
舒耀從夢鄉裡驚醒,一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阮暮燈在離他極近的距離,半壓在在他身上,越過他趴在窗臺上,不知在看什麼的樣子。
「……怎怎怎怎麼了?」
黑暗之中,舒耀看不清阮暮燈的表情,也根本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麼,只本能地覺得有什麼東西是衝著自己來的,因此怕得連說話的聲音都在哆嗦。
阮暮燈沒空理會他,盯著窗外看了十多秒,對舒耀丟下「留在這兒」四個字,扭頭就往門外跑去。
「等等!你給我等等!」
舒耀眼見著阮暮燈要走,連忙伸著脖子尖聲叫喚著,一面跌跌撞撞想要下床追過去。
阮暮燈實在騰不出空檔跟他解釋,一開門剛好碰到周涵和弎子也被方才那聲尖叫驚動,正從隔壁屋裡鑽出來。
「盯著他,別讓他亂跑!」
阮暮燈立刻拉過弎子的胳膊,將他推進屋裡,讓他代替自己守著舒耀。
雖然弎子並沒有修習多少白家傳承的本事,但他好歹是隻有百年道行的刺蝟精化形,真遇到什麼麻煩,打不打得贏另說,起碼拖延個一時半刻還是沒問題的。
交代完,阮暮燈拔腿就往走廊盡頭的樓梯跑去。
周涵左右看看,遲疑了一秒,也追在好友後頭,跟著下了樓。
此時不少住戶都被剛才那聲幾能震碎玻璃的尖叫驚動了,紛紛開燈開門,左右尋摸著聲源,互相詢問到底又發生了什麼。
「喂,你要到哪裡去?」
周涵追在阮暮燈身後,壓低聲音問道。
所幸兩人現在是在樓梯間裡,即便招待所裡大部分住客都醒了,現在也還沒誰上下樓,不然劇組裡的工作人員看到阮暮燈和周涵兩個新晉男神深夜在樓梯間裡狂奔,真不知明兒又得傳出什麼江湖傳說了。
「你跟來幹什麼?」
對待好友,阮暮燈可比對待舒耀親切多了,還特地問了一句。
「當然是看熱鬧啊!」
周涵一秒立答,語氣非常理所當然。
「跟你們倆師徒在一起,總能遇到刺激的事兒,可帶感了!」
阮暮燈抽空瞥了他一眼,倒也沒有讓人回去,就任由周涵跟著。
兩人一路下到底層,避開被驚動的招待所工作人員們,從側面繞到一樓拐角處一扇隱秘的小門前。
門扉很陳舊,合葉上掛著一把小鎖,門板上掛著塊小牌子,上書「雜物間」三個字。
「就在這裡面。」
阮暮燈指了指那扇小門。
「你是指……糾纏舒耀的『那東西』?」
周涵不太確定的問道。
「嗯,確實應該在這兒。」
阮暮燈用慧眼感受了一下,透過薄薄的門板,他的確能感受到裡面的空間中有遠超過正常的陰氣。
說完,他單手掐了個訣,指頭也不知怎麼地在鎖上一按一推,只聽「哢嚓」一聲,門板合葉上的那個小鎖頭就應聲而落。
阮暮燈按住門把手,作勢就要推門而入。
「等等!」
周涵一把按住好友的手。
「你、你先告訴我……」
他的喉結大幅度地上下滾動了一下,即便刻意掩飾,依然能看出明顯的緊張。
「我們等會兒進去以後,會在裡頭看到什麼東西?」
「怎麼,你怕了?」
阮暮燈反問道:「如果你害怕的話,可以在門外等著。」
「不了不了,我還是和你一起進去吧!」
周涵心說萬一等會兒裡頭的東西被打得逃竄出來,一照面剛好撞上門外傻等著的自己,那麼到時候他這個擋路的活人還能討得到好嗎?萬一遇到的是個「猛鬼」的,一不小心還焉有命在!
這麼想來,還不如寸步不離緊跟在阮暮燈身邊。以他對好友的瞭解,阮暮燈是絕對會盡全力護他周全的。
就在周涵琢磨著這些時候,阮暮燈已經推開了雜物間的小門,謹慎地往裡頭走去。
屋裡橫七豎八立了好些架子,上頭堆滿亂七八糟許多東西,在光線極其陰暗的情況下,只能分辨出這些雜物隱約的輪廓。
阮暮燈伸手在門邊摸索了一下,摸到了電燈的開關,但按下以後,屋裡的燈卻沒有亮。
兩人只好掏出手機,打開手電筒功能。
「燈泡碎了。」
阮暮燈看到散落滿地的碎玻璃,又照了照懸在屋頂的一個破燈泡,下了結論。
「是、是『那玩意兒』弄壞燈泡的嗎?」
周涵問話的聲音有點抖。
阮暮燈搖搖頭,沒有回答。
大約是常年缺乏人氣與光照,又被糾纏舒耀的鬼物盤踞了有些時日的緣故,這間小小雜物間的「氣」很亂。
即便阮暮燈開了慧眼,所見之物依然很是模糊,只能勉強分辨出一團黑氣在屋中的大致方位。
「跟緊我。」
阮暮燈壓低聲音,叮囑身邊的周涵。
雖然到目前為止,他們遇到的鬼物似乎只把舒耀一個人當作獵物,沒有對其他人出過手,但攫取人類生氣的東西,通常都不是什麼善類,阮暮燈可不敢隨便拿好友的安危開玩笑。
兩人僅憑兩部手機的照明,在滿地碎玻璃與密集的雜物架中小心翼翼地移動著。
「那啥……到底在哪裡?」
周涵用近乎氣聲的音量,從牙縫裡擠出一個疑問句,緊張得額頭滿是涔涔冷汗。
「噓。」
阮暮燈搖搖頭。
他有些後悔倉促之中沒有帶羅盤出來,在這麼狹小而氣息混亂的空間,加之成了氣候的鬼物有意隱藏自己的陰氣,光憑他慧眼的修煉程度,確實無法很快鎖定對方的所在。
周涵被阮暮燈一個單音節禁了聲,自然不敢再多話,尾巴似的戰戰兢兢貼在「阮大師」身後,差點兒就想揪他衣擺了。
兩人繞過一個轉角,那兒堆了水桶拖把滾刷之類好幾樣掃除工具,通道比其他地方來得都要狹窄,需要側身才能通過。
周涵經過的時候,也不知外套口袋掛到了什麼東西,只覺得側身傳來一股拉力,然後就是架子上的東西被這力道帶倒的動靜。
他連忙伸手去扶,丁零噹啷一番搶救之後,堪堪將所有東西留在了原地。
「呼!」
他長出了一口氣,轉頭朝阮暮燈抱歉地笑了笑。
然而就在這時,周涵感到撐在架子上的右手,食指和中指似乎觸到了什麼涼颼颼、濕漉漉的東西。
非要形容的話,那很像他兩年前在富士急樂園的鬼屋裡,被蒟蒻貼到臉上時的感覺。
周涵頓時感到渾身發涼,連頭皮都炸了起來,僵硬地扭動脖子,朝著手指的方向望去。
在手機電筒的光照之下,他首先看到的是一隻白慘慘的枯瘦人手,隨後視線略一上移,入目的便是一張從架子上倒掛下來的,更加慘白的臉。
那張臉幾乎就掛到了他的後腦勺上,周涵一轉頭,就和它來了個親密無間的貼面禮……
「哇啊啊啊啊啊!!!」
…… ……
……
待到阮暮燈眼見著那一團黑影頂著肩膀上被銅錢燒出的幾個大洞,破窗而出,逃進黑夜之中的以後,他才回轉身,從傾倒的雜物架與滿地的水桶拖把中,把癱坐在地上動彈不得的周涵給拽了起來。
「你還好吧?」
阮暮燈攙著嚇得腿肚子打顫的好友,關切地問道。
「阿阮、阿阮啊……」
周涵的聲音哆嗦著,鼻翼快速翕張著。
「那東西、那東西它……它、它……沒有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