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1 章 十三、天譴04
眾人在別墅地下室裡的發現,很快回饋給了古先生,電話那邊的老人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然後是一聲長長的嘆息,「我知道了,一定會抓緊時間去找他們的。」
其實不必挑明,任誰都能想到,若是蕭寧真把白鳳雛弄成半死不活、無知無覺的替身人偶,即便有黑白玉蟬硬是留住她肉身的一絲生機,但諸般傷害萬種痛苦加身,才是真正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清理好別墅裡的線索,調查組撤出來時,已經是深夜將近一點了。
蕭瀟和阮暮燈草草吃了些東西,填了填八九個小時水米未進的胃囊,就等來了古老爺子的聯絡。
「先前我請陳家家主給白家姐弟卜了一卦,剛才他回覆了我起卦的結果。」
古先生口中的「陳家」,指的便是鼎鼎大名的「麻衣陳」,也就是「麻衣道」一脈中,專司相面占卜的《麻衣神相》一書的繼承者。
因為嚴格意義上來說,蕭寧奪舍的肉身白意鳴,以及失蹤的白鳳雛,都是白家血緣最正的直系血脈,自然在白祖宗修仙必須遵守的「四不算」的天規戒律之中。
所以這次即便白家急得跳腳,也無法且不敢去卜算兩人的下落,只能求古先生找同樣「神算」盛名遠播的麻衣陳家來起這一卦。
「陳道長掐不出鳳雛的下落。」
電話那頭的古先生也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他說,這名姓八字之人,卦相顯示已經不在三界之中了。」
「什麼?」
蕭瀟的手指不自覺地死死捏緊手機,用力得指節都泛出了白。
「這是什麼意思,無論是死是活,總歸應該有個下落吧?」
「唉……」
電話那頭的老人再次長嘆了一聲,「或許就像你猜測的那樣,成了替身人偶後,蕭寧用『白意鳴』的八字替換了鳳雛的,然而她的三魂七魄又還困在肉身裡,三界之中自然就再也找不到這個人了。」
蕭瀟咬緊下唇,心頭一陣冰涼,因為太用力的緣故,甚至咬出了一個血口。但他似乎一點都感覺不到疼痛一般,小虎牙依然無意識地蹂躪著那滲血的傷口。
「那麼,那傢伙呢?」
他強壓著胸中翻騰的鬱氣和怒火,一字一頓地問道。
「陳道長只算了大概方位,蕭寧應該確實還在A市這附近,但一旦想要更精細地推算,他就直接噴出一口血,再也掐不住卦了。」
古先生聲音聽起來很是無奈。
「想要掐算一個功力修為皆比自身深厚的人,本就極困難且極危險,一個不小心還會受到反噬,陳家肯幫忙到這個地步,已經是盡力了……」
他頓了頓,才繼續說道:「現在我們最怕的反而是蕭寧帶著白鳳雛躲到那個偏僻旮旯裡去,讓人找都沒處找……既然他還留著A市,事情就還有轉機,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將他給翻出來了!」
說完,古先生又承諾他會再去辦法,讓蕭瀟不要著急,這才掛斷了這一通電話。
時間已是深夜,蕭瀟和阮暮燈來不及也沒有時間再回自己的住處,就向調查組借了處空置的房間,湊合著休息到天亮。
這房間其實就是一處片兒警值班用的休息室,地方很小,除了一張書桌一把椅子和一個床頭櫃之外,只有一張單人用的沙發床。
「睡一會兒吧,天亮了我叫你起來。」
阮暮燈推著蕭瀟往沙發床上摁,「你已經三天沒有睡過一個囫圇覺了。」
蕭瀟心裡滿滿塞著蕭寧和白鳳雛的事,身體雖然已經倦怠到了極致,不過精神卻依然十分焦慮。
他本想拒絕說自己睡不著,但抬眼就看到阮暮燈眼下淡淡的青黑,立刻想起,自家徒弟這些天來一直寸步不離地陪在他身邊,自己多久沒休息,阮暮燈也就多久沒合眼。
於是蕭瀟合衣躺到床上,往靠牆的地方縮了縮,硬是騰出了半張床來。
「來,陪我躺一會兒。」
他拍了拍身旁空著的半鋪床,朝阮暮燈說道。
阮暮燈聽話地脫了外套,只穿著件無袖的薄T恤,側身睡到蕭瀟旁邊,又將衣服展開,橫搭在兩人身上。
「嗯,睡吧……」
他伸手環住蕭瀟的肩膀,像摩挲著什麼稀罕的寶貝似的,輕柔而珍惜地撫摸著他的背脊。
蕭瀟被摸得很舒服,好似一隻被主人順毛的貓咪,愜意地瞇起眼,偏頭往阮暮燈的肩窩裡拱了拱,找了個弧度正好的位置,埋進去就不動了。
久違的疲倦,在兩人的體溫交融間,像溶化的黃油一般滲進了意識裡,蕭瀟閉著眼睛,漸漸迷糊了過去。
「……你這拍背的手法,可真熟練啊……」
他的臉貼著阮暮燈的脖子,呼吸撩過對方的皮膚,夢囈似的含含糊糊的說道。
「嗯,以前在村子裡的時候,和親戚鄰里關係都挺親近的,偶爾會幫他們帶帶小孩子。」
阮暮燈輕聲回答,溫暖的手掌沿著蕭瀟脊柱的曲線來回梭巡。
「……真好啊……」
蕭瀟說話的聲音越來越低,也越來越慢。
「我也好久……沒有去過阮家村了……真想,嗯……跟你回去一次……等這些事情都結束以後……」
話還沒說完,他已經半靠半抱地壓住阮暮燈半邊身體,鼻息沉沉,很快墜入了無夢的酣睡之中。
阮暮燈等了一會兒,確定蕭瀟確實已經睡熟了,才低頭親了親他的髮心,拉緊蓋在兩人身上的外套,也閉上了眼睛。
阮暮燈也不知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是隱約之中似乎聽到了杯子磕碰桌子的聲音,還有紙張摩擦時特有的沙沙聲。
常年習武的人,五感較常人敏銳,他立刻從睡夢中清醒過來,猛然睜開了眼睛。
房間裡不知何時多了一個人。
那人明顯是個身型高大的男子,身穿長袍,頭挽高髻,腳蹬皂靴,打扮得活像剛剛從古裝片場裡出來,還沒來得及卸掉一身行頭似的。
他正背對著沙發床上擠著睡的兩人,坐在桌子前面,就著檯燈的光,一邊品茶一邊看書。
明明房間門反鎖了,窗戶也好好的關著,半夜裡屋中卻忽然多了個人,還是打扮如此不合時宜的古裝男——照理說,阮暮燈覺得自己應該已經一躍而起,隨手找個什麼防身用的東西了才對。
然而出乎意料的,在看到面前這男人的瞬間,他就有種奇異的直覺,居然一點也沒有覺得震驚或者害怕,甚至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親切感。
阮暮燈回頭看了看身旁的蕭瀟,見自家師傅依然蜷在沙發床上,睡得很香的樣子。
「過來,給我斟杯茶。」
背對著他們的男人似乎知道阮暮燈已經醒了,並沒有回頭,而是拖著調子支使他做事。
這人的聲音聽起來約莫五十多歲,聲線很陌生,但中氣十足,帶著贛語方言的調子,阮暮燈猜測,這人應該也是個練家子。
於是他翻身下了床,走到桌邊,親自給這個陌生人續了杯茶。
「不錯不錯,雖然茶不是什麼好茶,但那小子的徒弟卻是個孝順徒弟。」
中年男人端起茶杯,也不怕燙口,仰頭就一口氣悶乾了杯子裡的茶水。
「還未請教前輩高姓大名?」
阮暮燈又幫這人倒上茶,恭恭敬敬地問道。
正面看這忽然闖進屋來的中年男人,阮暮燈發現他的長相比自己想像中的還要年輕,看起來只有四十出頭的年紀,一張國字臉輪廓分明,下頷無須,眉毛卻很濃密,懸膽鼻、四方口,算不上俊美,卻很有男子氣概。
「哈哈哈哈!」
聽到阮暮燈的問題,中年男子忽然放聲大笑起來——然而奇怪的是,他們說話的聲音和男人的笑聲那麼響,躺在三步開外的沙發床上的蕭瀟,卻依然閉著眼睛,跟頭小豬似的,睡得毫無所覺。
「我一輩子收了倆徒弟,全都沒教好!」
中年男人答非所問,而是轉頭瞥了瞥熟睡的蕭瀟,又目光灼灼盯著阮暮燈。
「一個徒弟教成了混世魔王,誰都奈何不了他;另外一個雖然心腸好,但就缺了點志氣,整天就知道混日子!」
男人一邊說著,一邊將剛才看著的古書卷了起來,用書卷在阮暮燈腦門上拍了兩下。
「沒想到蕭瀟那臭小子比我有眼光,徒弟是個爭氣又孝順的!」
薄薄的書卷拍在腦袋上,自然半分都不疼。阮暮燈睜大眼,電光石火間領悟了面前這個中年男人的身份。
「師……」
他最後一個字還沒出口,就被兜頭而來的書卷打斷了。
「行了行了,別整那些虛頭巴腦的禮數了。」
中年男子揮了揮手,一隻手肘支在桌上,兩腳翹了個二郎腿。
「也怪我當年一時心慈手軟,清理門戶沒有做乾脆了,才會有後頭這許多破事兒。」
男子長嘆了一口氣,抓了抓脖子,「現在想來,一切都是因果迴圈,報應不爽啊!」
阮暮燈心頭砰砰直跳,似乎意識到了男人的弦外之音,立刻正身抱拳,深深一揖到底。
「懇請指教!」
「你這瓜娃子,老道我都作古多少年了,難道還能還陽替你們打架不成?」
中年男人又用手裡的書卷往阮暮燈的後腦上招呼了幾下,恨鐵不成鋼地罵道:
「再說了,打不過你們就不能想點別的法子嗎?自己琢磨去吧!」
說完,他把手裡的書往桌上隨手一拍。
待阮暮燈再抬頭的時候,屋子裡已經空空蕩蕩,早沒了那中年男人的身影了。
桌上的線裝古書還維持著剛才中年男人卷起揍人時的狀態,發黃的書頁已經被蹂躪得皺皺巴巴的了。
借著檯燈的昏暗光照,阮暮燈一眼掃到書頁上的內容:
「昔道宣律師獨坐禪房,忽聞有雷聲自西天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