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8章 意外
任何一樁凶案發生,不能只考慮嫌疑人動機,殺人手法,現場表現都很重要。
秋堅案子裏,多位嫌疑人都有殺人動機,可有動機並不一定真的殺了人,現場給出的線索很重要,絕對不能忽視。
就如這秋堅的隨身包袱。
沈萬沙眉頭擰的死緊,「會不會是秋堅不小心搞掉了?」
「所以,我們可以分析一下秋堅為人,解讀他的行為特點。」盧櫟白玉般的指尖輕點桌面,「他是個什麼樣的人?謹慎細心低調,還是大大咧咧行事衝動?」
這個問題一出,赫連羽輕笑出聲:「樞密副使李昌下第一人,年過三十,家世不顯,位至高官,秋堅怎麼可能是大大咧咧衝動行事之人?」
朝官可不是好當的,任何一個能走到這位置的,都不可能是庸人。
趙杼頜首贊同,「君不密則失臣,臣不密則失身,秋堅此人,慎密非常。」他查過秋堅生平,此人是個很有謀算的人,膽大心細,非一般人。
「所以不可能是他自己丟了包袱?」沈萬沙托著下巴,想起一事忍不住拍了自己臉一下,一臉後悔,「我真蠢,那天看現場時,小櫟子就說過秋堅身邊一定有東西,至少得有錢,否則連幽玉台大門都進不了,我怎麼給忘了!」
糾結這問題簡直太白癡了!
赫連羽溫柔握住他的手,順便塞了杯熱茶過去:「不慌不慌,時間還長,咱慢慢想。」
沈萬沙被他哄著喝完整杯茶,心思才略略有些緩和。
「既然東西沒丟,肯定是被人拿了。若黃文興和田修明沒說謊,當晚他們看到的,離開秋堅房間的人,很可能是兇手。那人穿黑色兜帽袍,微胖,腰掛一圓長形反光硬物,袍下略鼓,好像藏了東西,這東西,可能就是秋堅的包袱。」
盧櫟說完,眸子微眯,「兇手殺完人,並不害怕屍體發現,引來什麼問題,反倒擔心包袱暴露,所以這個包袱,一定對他很重要。」
「可我們並不知道包袱裏有什麼……」沈萬沙頭微歪,大眼睛裏滿是思考,若能知道包袱裏藏了什麼,許就能立刻鎖定兇手了!
盧櫟看了趙杼一眼,眸帶微笑,「所以,我們猜一猜秋堅拿了什麼東西,為什麼出現在幽玉台。」
他這一眼眼神清亮,略帶微光,墨黑瞳眸內似有智慧火花跳躍,眼角還微微翹起,似有無限含義,趙杼差點被他一眼看硬,沒第一時間接話。
「是啊……秋堅不是在逃跑麼,為什麼會去幽玉台?」沈萬沙眨眨眼,「要玩,平時也夠了,這麼危險時還去,色心太重麼?不,不對,他還知道借別人身份躲追殺,還換了別人衣服……」
「所以,他是故意的。」盧櫟指尖緩緩滑過茶盅沿,「就如同我們之前猜測的那樣,他故意帶著有份量的東西,到幽玉台約人,試圖談判。」
「但是談判失敗,他不僅命喪,連保命的東西都被奪去了……」沈萬沙猛的拍桌子,「對啊,我之前明明猜到了的!」
赫連羽拉過少爺的手輕揉,「可以他謹慎,不應該直接把東西帶在身邊……許是留了什麼後手?」
盧櫟意味深長的看向趙杼,「一個聰明人遇險,知道自己跑不掉,帶著保命的東西回來——」
趙杼這次說話了:「我會命手下把死者房間裏裏外外深深淺淺全部挖開看一遍。」
盧櫟沖他展顏一笑。
這就對了。若他們猜測不錯,秋堅即敢與人談判,就不可能沒準備,沒准東西多備份了一份,留在不那麼顯眼的地方。秋堅寅夜從家中奔出,逃跑路線並不太長,只要趙杼肯找,很可能會有收穫。
「秋堅目前最大的難題……」
盧櫟剛開口,趙杼接話了,「秋堅目前最大的難題,就是沒有出路。貪銀案所有證據指向李昌,他是李昌手下第一人,不可能不會波及。李昌看著好似已認命,只等替人背鍋,秋堅卻不肯放棄前程,索性拿了關鍵證據,拼命一博……」
趙杼說了好長一段話分析:「既然性命攸關,又與貪銀案有關,那是誰想殺他滅口,就很簡單了。」
誰是貪銀案幕後主使,誰擔心事情敗露,誰就是兇手!
所以是肅王……的人。
沈萬沙怒拍桌子:「那肯定是肅王府長史任康復麼!」
四人兩兩對視,皆對此沒有異議。
「可貪銀案那麼嚴謹,秋堅怎麼找到足以保他命的東西?」沈萬沙又想不通。
盧櫟端坐微笑:「這個很簡單,或許他本來就不無辜,本身就是貪銀案組織一員。」
可是沒有證據呀……沈萬沙眨眨眼。
趙杼指尖輕點桌面:「幽玉台。秋堅是幽玉台常客。」
幽玉台是貪銀案特別設置的秘密集會地點,秋堅成為這裏常客,大概是組織需要。
「還有,」赫連羽補充,「我覺得秋堅表現出來的床上癖好好像有問題。」
癖好?沈萬沙眼珠微轉,回想起英娘的話,「秋堅喜歡被打!」他當時很不理解,怎麼會喜歡行房時被打?不會被打軟了麼?
被少爺純潔視線看的有些不自在,赫連羽摸了摸鼻子,「喜歡行房被打的人,總有些與別人不一樣的地方,這種癖好一起,很難消除。可我看遍口供,秋堅只在幽玉台,只與英娘在一起時,才會如此,去別的青樓,或者回到家裏與妻妾,並不會。」
他見過有這種癖好的人,時間久後,少有能正常與人行房的,甚至沒點『刺激』,那裏還起不來……他懷疑秋堅是故意為之,顯露一個不怎麼正面的弱點,或是表現出奴性,以求上封放心大膽的使用。
赫連羽這一提,盧櫟也想起來,「有這種癖好的人,幼年經歷可能不如人意……」他看向趙杼,「秋堅的幼年生活過的如何?」
趙杼回想片刻,方道:「雖然有些貧苦,但長輩關心,兄弟友愛,並沒有受過什麼了不得的苦。」
所以赫連羽提出的這一點……也非常有可能。
「他還胖!腰間還有肅王府金印!」沈萬沙補充。
胖,腰間有圓長形狀,夜裏會反光的硬生,是黃文興田修明提供的兇手特徵……
若一兩條相符,許是巧合,可細細分析下來,任康復樣樣都對的上!要說他不是兇手,四個人根本不相信!
「所以咱們行動吧!」沈萬沙眼睛發亮,「簡直把咱當猴耍,太過分了!」
盧櫟也贊同,「先去找找秋堅藏的東西,若能找到,咱們就多了項鐵證;如果三五天還找不著,就直接抓捕任康復,按程式問供關押。時間過去一天,別的嫌疑人胳膊間抓痕就好一點,可是他的……短時間內好不了,那時,也是鐵證!」
「對!揪住任康復,確定他是兇手,就可以扯出貪銀案,粘住肅王了!」
……
隨著四人商議,方案很快正式確定。
趙杼繼續帶著手下追查所有現有線索,爭取儘快找出秋堅藏的東西,若找不出來,也不能多浪費時間,儘快抓捕任康復引出肅王。在做這件事的同時,趙杼還要加大搜尋肅王所有據點的動作,最好能配合著計畫,在肅王沉不住要反時,掐死他所有後路!
赫連羽則重新返回鴻臚館,在保證自身安全的同時,看能不能探到更多消息。貪銀案他可以完全放開不用管,他的主要任務,是探得那兩張藏寶圖在哪裡。
他之前從異族藏寶聯盟裏探到過消息,說組織裏某個人,掌握著兩張藏寶圖。現在他們倒是大概知道這組織怎麼回事了,可這組織內部分裂,一半歸於齊白,效忠肅王,若藏寶圖齊白拿到手,很可能交給了肅王;另一半由遼人井元掌管,若藏寶圖在他手裏,就更是個謎了。
引蛇出洞,調虎離山,聲東擊西……總之,所有能想到的應對方法全部準備好,赫連羽和趙杼忙的不行,睡覺的時間都少了。
盧櫟和沈萬沙卻閑了下來。
深冬日長,沈萬沙忙完家裏的事後,與盧櫟窩在一起百無聊賴,連大白都嫌屋裏悶,寧願在園子瘋跑,都不願意陪他們玩了。
「唉!」沈萬沙與盧櫟大眼瞪小眼,「真無聊啊!」
盧櫟也覺得很悶,「要不,咱們出去轉轉?」
「王爺和赫連羽都不在,咱們又不能走太遠。」沈萬沙小心嘀咕。非常時期,需時時注意安全,他們幫不上趙杼赫連羽,卻也不能幫倒忙,得懂點事。
盧櫟想了想,「咱們就在城裏,不走遠,怎麼樣?」趙杼和赫連羽不在,他和沈萬沙身邊有足夠的人手,在家和外面其實一樣。上京城說小不小,說大卻也不大,他們只在人多熱鬧的地方轉轉,應該不會有問題。
「城裏一點也不好玩。」沈萬沙撇嘴。從小長到大,他哪哪都玩遍了好嗎?春夏秋也就算了,怎麼都能找到樂趣,這大冬天的,城裏也沒什麼景賞,逛街吹風挨冷麼?
「……也是。」
兩個人再次對坐歎氣。
他們以相同坐姿,相同手撐下巴的姿勢,歪頭看著窗外大白玩。
昨夜下了場雪,今日陰天,寒冷,雪沒有一點要化的趨勢。園子裏主路當然被掃出來了,但大家知道大白愛玩,特意在不過人的地方給它留了一片雪。
大白大半個上午都在鑽雪玩,玩到現在膩了,不知道怎麼想的,它開始玩滑雪了……
先蓄力,助跑,到達預定位置後身體一趴……整只狗從雪面上滑過。
那片雪被它滑的已經結結實實,泛著亮光,大白越玩越爽快,尤其趴在雪上滑的那個滿足勁,特別讓人羡慕嫉妒恨!
沈萬沙鼓著臉:「大白怎麼就不冷呢!」
「毛厚。」盧櫟也歎氣,「看起來好像很好玩。」
「是啊……穿厚一點,咱們也能……咱們也能玩!」沈萬沙騰的站起來,眼睛放光,「我知道去哪裡玩了!」
「哪兒?」盧櫟一臉疑問。
沈萬沙拉他起來,興奮的催促他穿衣服,「快快,穿厚一點,一會兒我同你慢慢說!」
……
沈萬沙說,大白能滑雪,他們可以溜冰!盧櫟沒掌握過這個技能,但只看大白就能看的羡慕,再聽沈萬沙一說,難免不心嚮往之。
二人穿的厚厚,帶足護衛,上了馬車,沈萬沙與馬夫交說了個地方,馬車就開始往目的行駛。
等到了地方,盧櫟發現,這是一處野湖。
湖很寬,冰也很厚,湖邊一圈落光葉子的樹木圍繞,視野很寬,很多人穿著冰鞋,在湖面上玩。
可是盧櫟還是有些擔心,拉了拉沈萬沙袖子,「不會有危險麼?」
「放心!」沈萬沙回頭沖他眨眼,「這地方咱全上京人都知道,入冬就開始有人過來玩,我從小到大這麼多年,從沒聽說過這裏出事。來來,快換冰鞋!」
「嗯。」盧櫟蹲下身換鞋,心內打定主意,還是看著點少爺,別讓他往湖中心走。
沈萬沙見他表情仍然不太舒展,拍拍他的肩,「咱們帶著這麼多人呢,你怕什麼!再說,往那看,看到那個白色小尖尖沒?」
盧櫟順著沈萬沙手指看過去,的確看到一個白色頂尖,像是某種特殊建築物的頂部。透過叢叢樹林,隱約還能看到白色頂尖外面的圍牆。但……這是什麼意思?
「那裏是鴻臚館的西背角。今天一早赫連羽給我送信,說不能來陪我,一天都要在鴻臚館,咱們離的這麼近,就算出了什麼事,我一招呼,他就能來,一準不會有問題!」
沈萬沙下巴高高揚起,笑容燦爛,他可不是眼睛長在頭頂,萬事不顧的紈絝,他不但有智慧,還有心機!這樣安排要再有問題,就是他們運氣實在不好,怪不得別人了。
盧櫟這下真放心了,看著沈萬沙換好冰鞋,同隨身屬下交待好一定注意安全,就與沈萬沙手拉手下去溜冰了。
溜冰這項運動,沈萬沙是熟手,他不但能正著溜,倒著溜,打著圈溜,他還敢跳起來玩花樣!
可是把盧櫟嚇的不輕。
盧櫟上輩子不敢玩這類運動,這輩子還沒機會嘗試,心中滿滿都是新奇。沈萬沙很照顧他,扶著他教他要點,他像只蹣跚行步跌跌撞撞的鴨子,怎麼走怎麼可笑,還腳下打滑,摔了兩回。
他跌趴在冰面,沈萬沙這個做朋友的竟然沒第一時間攙他,指著他哈哈大笑,末了笑的肚子疼不得不蹲下,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笑,一邊指著岸上下人:「快快!快把小櫟子這個樣子畫下來!」
一向睿智優雅,身上不是有股淡然君子之風,就是彌漫著嚴謹禁欲之氣的盧櫟,竟然也有這麼狼狽的時候!
瞧那鼻頭紅的,那頭髮甩的……手掌摔趴在冰面時竟然手指往上彎,好像在推什麼,還有那清澈雙眸,好像汪了一汪水,又像整個蔚藍天空溶了進去,真是太太太可愛了!
少爺倒不是真心笑話盧櫟,溜冰嘛,誰不會摔,不會的摔,會的摔跟頭也不少,一點也不丟人。再者以他經驗豐富的眼睛看,小夥伴摔的一點也不重,肯定不會受傷。
盧櫟也沒覺得羞憤丟人,實在是因為……湖面上摔跤的太多了,多他一個真沒什麼。而且別人摔了,也一堆親朋圍著笑,要真惱了,才是丟人。
身上衣服穿的厚,哪哪都摔的不疼,就是冰面太滑,他起不來……等沈萬沙笑夠了,他懶懶招呼一聲:「少爺樂夠了沒?樂夠了搭把手扶小的起來呀。」
「嗯,乖櫟子就是上道!」沈萬沙笑眯眯把盧櫟扶起來,繼續帶著他滑,「你這腿不能這樣,繃的太緊了,放鬆一點……對,就是這樣,身子低下去一點,直楞楞的最容易摔了……」
可惜盧櫟看書入迷時一天能看好幾本,驗屍入謎時解剖刀能玩出花來,可溜冰……不知道是不是沒長那根弦,就是學不會。
手腳不協調,經常左腳絆右腳,不等他凝神默念要領,已經『撲通』一聲,又摔跤了。
沈萬沙笑的眼淚都出來了,「哈哈哈我可算是知道了,小櫟子原來是這個不行啊!」
盧櫟:……
盧櫟摔過幾跤,沈萬沙就捨不得了,穿的厚摔一下兩下沒關係,摔多了也不行。可小夥伴還沒學會,享受不到溜冰的樂趣……
沈萬沙想了想,乾脆溜到一邊,找到場中最會溜的少年,與他說了幾句話,然後兩個人一起回到盧櫟身邊,分別拉住他的左右手。
盧櫟一臉驚訝:「做什……」
話還沒說出來,沈萬沙與那少爺已經動了起來,盧櫟下意識兩腿併攏,腳下冰鞋迅速溜過光滑冰面,三個人並排沖向了前方!
涼風吹開面頰散亂發絲,空氣中帶著冬日的寒涼,和點點寒梅清香。
耳邊風聲空靈,面前視野開闊。
速度好快……就像在飛!
有點冷,但很舒服,很舒服很舒服。
盧櫟忍不住閉上眼,享受這一刻的感覺。身體仿佛溶在天地間,好像下一刻真的就能飄起來乘風歸去!
沈萬沙聲音清脆又興奮,「小櫟子,好不好玩?」
盧櫟眼睛裏閃著光,「好玩!」
「嘿嘿……我說的對吧……」沈萬沙一邊帶著他玩,一邊與他說,「我怕你摔壞了,或者乾脆放棄不想學了,既然這麼好玩,你可不要灰心哦,覺得難,我帶著你多練練就好啦!」
盧櫟重重點頭,「嗯!」
沈萬沙帶著盧櫟玩了好幾圈,兩個人都非常盡興,眼睛裏全是興奮的光。可正當沈萬沙扶著盧櫟,準備讓他繼續學時,出事了。
湖心的冰,裂了!
有那玩心特別重,自恃技巧出色的年輕人躲閃不及,跟著這突如其來的冰裂,直直掉入了湖裏!
冰開始裂開時,盧櫟與沈萬沙腳下齊齊一動,很快就看到了有人落水,沈萬沙大駭,直接拽著盧櫟往岸上跑,盧櫟則迅速招呼屬下:「救人!」
冬日天寒,冰下湖水不知道有多涼,浸水時間稍長都可能有性命之憂!
至於自己,盧櫟並沒有過多擔心,他與沈萬沙並沒有往湖心走,一直都在湖邊週邊,冰面裂開速度再快,也不可能讓他們連逃開的時間都沒有!
果然,他們迅速上了岸。
湖心的冰裂到一定範圍內沒再繼續,在湖邊玩的人都沒受到波及。可在這裏玩的人太多,湖中心的人一點也不少,掉水裏的當然也不會少。
沈萬沙眉頭緊皺,揮手讓自己護衛們也過去幫忙。
現場很混亂,哭喊的,找家人的,吆喝著幫忙的,看熱鬧的,盧櫟覺得人手不夠,乾脆讓自己護衛們全部過去幫忙。
沈萬沙咬了咬牙,也讓自己的大部分護衛過去了。
雖然自己安全很重要,可他們不能看著別人在他們眼前這麼死……
救助工作進展的很順利,護衛們暫時穩住了局勢。盧櫟剛剛長呼一口氣,略放些心,突然視線一定,察覺到一道陰毒的目光。
是齊白……
不知道這人什麼時候出現的,如今正混在人群裏,看著他和沈萬沙,眼睛裏冒著危險的光。
人群繁雜,護衛不在……盧櫟目光一緊,「不好!」
齊白這是想動他們!
「走!」盧櫟咬咬牙,拽住沈萬沙的手,撒腿就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