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不順
既然兇手已經認罪,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盧櫟來時準備了筆墨紙硯,很快寫下口供,讓皮成畫押。畫押過後,再次將人綁起來,三人走出房間。
「還是要有勞趙大哥走一趟,去請官府差吏過來,將皮成移過去。」盧櫟將口供收起,神情很是放鬆。
三人中間唯有趙杼會武,腿腳快,這個任務非他莫屬。
趙杼被如此請托不只一次,也算習慣,點過頭就離開了。不過這樣的事自有屬下想辦法去做,他只是在門口晃了一晃,便跳回院牆隱住身形,一邊看著盧櫟,一邊要過暗帳名冊。
如今邊關雖定,但西夏小動作頻繁,遼國野心未死,新帝登基將將五年,國中一直在打仗無法休養生息,朝野內外不算安順,遠遠不到高枕無憂的時候。
此前在山陽所見古墓,屍井,案雖破,但背後定有隱情,他總覺得這件事不簡單,然而想查明卻很難。成都官場貪腐只露出冰山一角,已經讓他這個王爺驚訝,如若深究,怕是會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出來。
趙杼目光犀利,駭人殺氣溢出,若真如此,少不得要替皇上清理了。
……
盧櫟站在院中,涼風吹起發梢衣角,他的額頭飽滿光潔,身形似落凡謫仙,沈萬沙看的都呆了。
對盧櫟的欣賞讚歎一直未少,越與他相隨,越覺日子過的痛快恣意,又有趣無比,與他做朋友,簡直是這輩子做過的最對的事!
風吹的窗櫺吱呀做響,可背後房間一直很安靜,未有半點聲音傳出。
沈萬沙心內歎息。
皮成不認罪,還頑言抵抗,甚至挑釁,他當時非常不忿,想著一定要好好將人臭駡一頓,可想想皮成最後的話,就罵不出來了。
皮成性格偏執,變態,也是因為受了苦。當官的不清明,確是百姓之災……
沈萬沙半天不說話,盧櫟察覺有異,偏頭看他,「怎麼,舌頭讓貓叼了?」
「就是覺得……他很可憐。」沈萬沙上前一步,與盧櫟並肩而站,「若不是受過那麼多欺壓,又無處可訴,他也不會變成這樣。」
盧櫟卻搖搖頭,「你錯了。」
他微微仰頭看著遠方天際,「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沒有誰從出生到老死都一帆風順,不管怎樣的出身,都會經歷各種各樣的逆境,你覺得你苦,只要把視線稍稍放遠,就會找到比你更苦的人。」
「可逆境不是一個人隨波逐流,墮落的藉口。越是在逆境,越應該堅強,保持本心堅定夢想,努力學習知識,努力工作養活自己,努力經營朋友圈子,努力讓自己變的豐富,強大。經歷這番磨難,所有積累都是你的人生財富,待達到人生至高點往回看時,才會珍惜懷念,感謝這段時光,逆境,會造就一個新的你。」
「你的人生路,是你自己在走,窮途末路,還是繁花似錦,都是你自己的選擇。說什麼受太多苦,不得已,可憐,其實都是你懦弱。」
盧櫟側身看著沈萬沙,「所以皮成一點也不可憐。」
真正可憐的,是含辛茹苦將其養大的皮母。
社會底層的窮苦百姓,年紀輕輕成了寡婦,又長著一副好相貌,她帶著兒子討生活的艱辛,真是想都能想得到。皮成對母親不會不孝,但他性格偏執,皮母該也是費盡心思與人交際通融,讓他過的平順。
寡母帶子,會有多少望子成龍,可皮成不但沒有成為母親的驕傲,還累她為他操勞,直至身死。
如今,皮成犯下滔天大罪,也將被處以極刑。
這樣一個偉大的母親,辛苦勞碌一生,所有期望卻落了空……
逆境不是一個人隨波逐流,墮落的藉口。
你的人生路,是你自己在走,窮途末路,還是繁花似錦,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沈萬沙腦中迴響著這幾句話,心頭如被棰擊,頓時清明不少,「你說的對!人該有努力,該有底限,這些都沒有,算得什麼人!皮成一點也不可憐!」
盧櫟歪頭看著沈萬沙笑,小虎牙露出,整個人氣質活潑又純真,「正是。」
沈萬沙撲過去抱住盧櫟揉啊揉,「小櫟子你真好!簡直是良師益友!」
盧櫟也揉著沈萬沙的頭,「少爺也很好,心地純良,與人為善,見人都往好的地方想,很是難得。與少爺做朋友,我也很榮幸呢。」
兩個人鬧著,氣氛非常溫馨。
扒在牆頭的邢左揪住右邊人的衣襟,「嚶嚶嚶王妃好威武好俊!」想到王爺就在身邊,邢左崇拜的話音一轉,「好深情!這誇的不就是咱們王爺麼!」
元連無奈地拍開他的手,「你看清楚我是誰,小右辦事去了。」
邢左:……
看著院中兩個少年鬧成一團,趙杼第一次沒有不高興,想把沈萬沙甩開的衝動。
盧櫟……真的懂他。
做為王爺,他出身顯貴,可因喉間『閻王印』,他過的相當辛苦。不受重視的宗室,連最低賤的閹人也能欺侮,他當時年紀小,若不是心志堅定,未在艱難之下放棄,便不會是今日的平王。
趙杼靜靜看著院中俊秀活潑的少年,眼眸裏溫柔一片。
他想,他要好生保護這個少年,讓他永遠這般自信耀眼,永遠清澈活潑,世間所有污穢,都不得沾染侵蝕!
……
捕快們來的很快,盧櫟將皮成交給他們,順便與他們一同回去府衙,兇手既已抓到,那個賭約,到了兌現的時候了。
到得府衙,盧櫟言說找孫正陽,被人請進一間廂房,發現裏面不只有孫正陽,還有景星。
盧櫟只靜了一瞬,還是開門見山的說,「如今兇手已抓到,未過十五日之期,咱們的約定,可以兌現了。」提醒孫正陽,你該還錢了。
孫正陽卻面帶訝異,「怎麼,盧先生今日到此不是與我敍舊的麼?」
盧櫟冷眼看著端坐桌前的二位,衣著正式,姿勢防禦,明顯做足了準備,還要裝傻?「推官大人真是會開玩笑。」
「我在開玩笑?」孫正陽有些不高興,沉聲問身邊景星,「這青樓連環兇殺案破了?我怎麼不知道?」
景星細長眼睛帶笑,「大人說的是,今晨抓獲兩名疑犯,剛剛盧先生又送來一名,嫌疑人有三,這案子,還未堪破。」
盧櫟眉毛一跳,將皮成口供拍在桌上,「皮成已認罪,做案過程,屍體描述皆匹配,物證亦已收錄,事實明顯證據確鑿,本案如何未堪破!」
景星將口供粗粗看過一遍,遞給孫正陽,「先生不必動氣,這確定兇手,過堂,量刑,都不是一蹴而就之事,需要時間。就算皮成是最終兇手,獄裏兩位嫌疑犯也是要問上一問的。」
盧櫟心頭一動,有了些想法,便問,「敢問獄裏嫌疑犯是誰?」
「陳嬌嬌相好的書生劉文,與富商周老闆。」
周老闆是有錢人,想必贖身銀子少不了,可那劉文……「為何?」
「哦,周老闆曾與陳嬌嬌有過爭執,還放言要弄死她;差吏在劉文家中發現大量銀錢,疑是謀財害命。」景星微笑著,「本地兩年來死了三十多位青樓女子,有些大概是連環兇手所為,有些……也可能是意外啊。」
顯而易見的攀汙構陷,實則就是為錢,盧櫟徹底明白了,這兩個人,兇手要抓政績要撈,銀子也要賺!
他幫他們抓到真凶,他們更好下手,趁著這時間把與本案有關係的嫌疑犯全抓一遍,得掙多少錢!
真是好不要臉!
「兇手即已抓到,我看二位不必勞神費思麻煩了。」
孫正陽卻不聽勸,一臉大義凜然,「先生此話錯矣,辦案之事自然要認真嚴謹,不忽略任何一處疑點。」
景星甚至說,「我知先生與孫大人約定之事,我願做保,此事算先生完成,請大人過幾日便將銀錢取出先給你,你看可好?」
什麼叫算!
再者錢重要,事實就不重要麼!有罪就是有罪,無罪就是無罪,個人品德再不好,只要未有行兇,就不該遭受此難!
盧櫟氣極,「我可以——」
孫正陽卻阻了他的話,「先生請慎言。此處是成都府,不是平王府,天高皇帝遠,有些靠山,怕不是那麼管用呢。」
「孫大人別那麼嚴肅,當心嚇著了小孩子。」景星看著盧櫟,神色關切眉眼溫潤,「案子能破,錢又能拿到,先生還擔心什麼?不過是晚兩日兌現。先生來的匆匆,我成都府美景處處美食多多,先生可盡興遊玩幾日,到時皆大歡喜,豈不正好?」
二人一人嚴厲一人溫和,你來我往很是默契,不過是為了安撫盧櫟,讓他不要鬧。
一般人見此情況許也就退了,偏盧櫟辦案以事實為先,牽連無辜最不能忍。他心內輕歎,還好沒將暗帳名冊之事寫在口供上,也沒說自己得到了這樣東西。
若說出來,只怕今日更不能善了。
非常之時當行非常手段,盧櫟強迫自己恢復神情臉色,淡淡地看著景星,「景先生不想習剖屍技藝?若放了無辜之人,立刻了結此案,我便可教先生。」
景星動作一頓,之後他緩緩笑了,越笑越大越笑越開懷,「你那剖屍技術,有甚難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