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所謂的還沒有結束，就是字面上的還沒有結束。

在陸雲開那邊，他昨天剛好趕上休息日，休息了半個晚上又做了半個晚上的惡夢。

而在江興這裏，他參演的那部《暫未有名字》的大製作也在延期三個月之後正式開機，並且一開機……就因為一個演員演不好戲，整個劇組通宵陪伴，上到導演攝影下到主演工作人員，沒一個回酒店休息，全在這裏乾耗了一個晚上。

陸雲開剛剛打電話過來的時候，江興正靠在椅子上，囹圇眯了一會兒。

陸雲開：“？”

他自己也拍戲，很快反應過來問：“昨天晚上直接拍到早上？怎麼拍了這麼久？現在距離第二天拍攝開始也就兩三個小時了吧？你們不是都回不去休息了？”

真正成為演員成為明星開始拍戲了之後，就會發現拍戲這玩意其實正和上班一樣：老闆能讓你無條件加班，但你不要想著能夠無條件放假。

而且往往來說，因為拍攝的每一天都要場地和各種器材的租金，所以很多時候，會在計畫沒有完成的日子裏加班加點地趕工，前一天工作到半夜兩三點，後一天上午九點繼續準時開機拍攝的，也不是沒有。

“估計是不用回去休息了吧，導演都還在這裏呢。”江興在和陸雲開小聲講電話的時候，也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自己拿著茶杯走到水桶前接了一杯熱水泡茶。

守在水桶旁打盹的工作人員被水流聲驚醒，睜開眼睛見江興在一旁接水，忙要站起來幫忙。

但江興擺了擺手，說聲：“沒事，你繼續睡吧。”

“什麼？”電話那頭的陸雲開問。

“沒什麼，跟劇組裏的人說話呢。”江興說。

那邊的陸雲開又問：“哪個演員讓導演一個晚上不睡拉著他演，這感覺上去壓力有點太大了？”

“想看嗎？”江興問。

“來來來，看看！”陸雲開內心的八卦因數其實一點也不少，一聽能看現場直播就忙介面說。

“那別出聲。”江興小聲笑到，說完後就開了手機的視頻功能，神態正直，光明正大地走到了正拍攝的場地旁邊。

拿著張椅子坐著，正在雙腿交疊翹著腳抽煙的史森就坐在拍攝的場地旁。

江興走過來的時候，他從煙霧中瞥了江興一眼。

“史老師。”江興低聲打了個招呼。

史森簡單地點了一下頭。他是這部戲的第一主演，也是上兩個年度的萬花節影帝，是人氣與咖位兼具的一線男星了。

現在他在煙霧中瞟了江興一眼，就發現了端倪，目光自然向下一溜，直接落到了江興拿在手中的手機上。

江興也搬了一張椅子過來，稍微落後史森的位置一點，他低聲說：“和眾星的一個朋友聊天，讓對方看看片場。”

史森“嗯”了一聲，沒有多說話，但看樣子似乎笑了一下。

說了這一句之後，兩個人就沒有再交談。

在靠近拍攝片場的時候，劇組要收音，所以工作人員和演員都知道，如果要說話，就走遠點；要看，就不要說話。

他們的目光落在片場之中。

正如之前提過的，這個《暫未定名字》是大導演大製作的電影，相對來說，應該比較文藝。

它主要表述的核心是“中國夢”——也就是特定時期的全民夢想。這個特定時期，影片所截取的是國內民間互聯網從無到有，再到席捲全民的那一段時間。

在劇中，男主演一共有三個。

第一主演是史森，飾演著完善國內電子商務體系的第一人張見光。

第二主演是江興，飾演著張見光的朋友魏言簡。

第三主演是何躍，飾演魏言簡的朋友，同時是張見光公司的投資者。

戲份比較多的女演員則有：

鄧碧，飾演張見光女友江瑩瑩。

林小善，飾演魏言簡及何躍女友楊晴琪。

而昨天晚上，在戲場上拍了一個通宵的女演員，就是鄧碧。

這個演員會出現……原因比較複雜。

這部主題為“中國夢”的電影，導演高天方本來沒準備要鄧碧，也沒準備給張見光安排一個女朋友的。

但這種圈子裏，人情和利益總是不能避免的。所以最後，投資方在說好了之後又多塞了一個演員進來。

本來塞演員就塞演員吧，高天方雖然不高興，但是給幾個鏡頭讓對方露個臉也無所謂。

問題是……人都進劇組了高天方才發現，這個演員既要求主要女演員的位置，又實在沒有演技可言，簡簡單單的一個出場，她能360°無死角的飾演一根木頭。

總之這和高天方預想的未免相差太多，堪稱貨不對板，他越拍越氣，然後才有了昨天晚上大家陪著拍了一個晚上，誰都不休息的事情。

光光看一個反復的片段還聽不見配音，其實挺枯燥的。

因此江興只舉著手機停了三五分鐘，差不多一個場景一遍來回之後就收起手機站了起來。

他結束視頻通話，走到外頭，再將話筒貼在耳邊，就聽見陸雲開的聲音：

“她演的是……受了重大打擊之後的什麼畫面嗎？看上去從腳跟僵硬到頭髮絲。”

“不……就是一場舞會，新生穿著漂亮的裙子，懷揣著激動又羞澀的心情走進體育館。”

陸雲開：“……”

江興：“……”

陸雲開：“一點都不會演？”

江興：“嗯，差不多吧……”

陸雲開無語：“我也不知道是該說她比較慘還是導演比較慘了。拍攝的時候碰到這種人簡直能讓人冒出肝火來。別說對戲了，你拉著她她都走不動。”

“呵呵。”江興對著電話笑了笑，然後說，“撇開演技，其實她還挺不錯的了。”

這倒並不是客氣話。

一個晚上七八個小時，高天方不是什麼脾氣好肚量大的導演，他一開始教，對方學不會就開始罵，教完了罵完了，到了半夜的時候高天方就懶得說話了，但他不放人走。就坐在那裏看著人一遍遍的拍。

這一拍就是沒有盡頭的，就是不行，再拍；不行，再拍。

從晚上一直拍到白天，全劇組就看著她一個人在那邊走，在那邊表演。

這樣子全劇組看自己一個人笑話的壓力，哪怕是男星也不一定能堅持住，但鄧碧就是堅持下來了。

這個女演員，就算演技真的不行，情商和抗壓力也絕對夠高。

而能有這樣的情商和抗壓力，對於演員來說，絕對不會沒有回報。

“行了。”

“等等！”

兩道不同方向的聲音同時傳進江興的耳朵裏。

他分辨了一下，發現前者是現實中傳來的，說話的人是導演高天方；後者是電話中傳來的，說話的人肯定是陸雲開。

高天方說了聲“行了”還沒繼續，電話中的陸雲開就語速飛快得說：“有助理來敲我的門了，又要與世隔絕一整個七天，我去問他能不能給個五分鐘但我估計不能成所以等下次我們再聊，江哥再見！”

說著電話一秒不耽擱，被直接掛斷了！

江興慢了半拍才將陸雲開的長句子全部解析清楚。

然後他想：既然都直接掛掉了……那幹嘛還要再問個五分鐘時間？

近千公里之外，一個小山村的招待所裏，穿著睡衣的陸雲開從床上站起來，開了門，看見劇組工作人員在門外笑眯眯說：“陸哥，手機。”

“再給個五分鐘？”陸雲開試探性詢問。

工作人員很堅定很用力地微笑：“陸哥，可別為難我這個小工作人員了。”

陸雲開：“……”

他拿出已關機的手機，交給了對方。

另一邊，在掛掉電話之後，江興也回到了片場裏頭。

現在距離江興醒來差不多也有個十五分鐘的時間了，高天方吆喝了這一嗓子之後，劇組裏到處打盹的人也都跟著醒過來了。

高天方沒什麼表情地看了鄧碧一眼，但終於松了口說：“這一條過了，休息一個小時，大家去酒店裏吃早飯，七點再開始，下一條史森鄧碧跳舞。”

這是緊接著鄧碧進場之後的一幕。

鄧碧一聽到“過了”著兩個字，差點整個人都癱下來，旁邊的助理連忙上前將鄧碧扶到一旁坐下，又是端水吃東西補充能量，又是幫對方揉腳，大概揉了十五分鐘，等最開頭的那個麻木勁過去了，這才去自助餐廳幫鄧碧把早餐打來。

一個小時的時間很快從人的指縫中溜走。

在大多數人回來之前，鄧碧已經準備好一切，只等在一旁，態度非常端正。

史森是老煙槍，走到哪里都叼著一根煙，現在高天方坐到了導演椅上，史森也沒說什麼，將煙頭在助理捧著的煙灰缸裏按滅，就直接上前。

兩人在佈置好的場景中站好。

開拍板“啪”的一聲打響！

（室內，體育館，燈光照射。

張見光（緊張）（舞會邀請禮）：“瑩瑩，我——我——能邀請你跳一支舞嗎？”

江瑩瑩（害羞）（嘴硬）：“如果我說不呢？”）

史森臉上帶著興奮和一點點的忐忑。

他的手指悄悄的在自己褲縫邊沿擦了一下。

他走到鄧碧面前，緊張說：“我——我——”他中間頓得有點長，神色與動作卻富含有滿滿的遞進與變化，他緊緊捏著拳頭，肩膀是緊繃的，他嘴上打著絆蒜，一雙眼睛卻能清晰地表現出那種迫切的欲望來，跟著，像是一口氣提到了臨界點，他豁出去似地說，“我能邀請你跳一支舞？”

在場邊看著的江興眉頭輕輕皺了一下。

0021只有在這個時候才會冒出來。它說：[在‘我——我——’那邊，女演員應該接上去的。]

江興沒有說話。

0021又評價：[剛才這一幕從旁觀角度來說，男演員像是在對佈景板演戲，女演員就是那個佈景板。]

鄧碧這時候一下別過臉，背著手說：“如果我說不呢？”

“卡！”高天方無可奈何地叫了停，他這時候也不知道怎麼評價了，這種全方位的碾壓……不管怎麼說怎麼教，鄧碧也不可能在短時間裏從等級一提升到行業平均水準等級十五吧？

他最後只能點評說：“反應快一點，不要走神。”

接著這條又再拍了幾次。

結果毫不意外，越拍越慘。

江興這時候才和0021交流：[史森並沒有放得這樣開來的必要，他這是不想和鄧碧演……]

他剛剛傳遞了一道思維過去，片場中又卡了一次，這一次高天方叫了停，說休息十分鐘——有了史森在場中和鄧碧對戲，他也不可能像昨天晚上一樣一直拍一直拍，只能叫史森去休息，然後把鄧碧教會。

但在下了場之後，史森和自己的團隊說了下話，接著就坐在旁邊休息了。

幾分鐘後，團隊的經紀人跟高天方溝通：“高導，你看這樣我們史老師演不了啊。剛才那麼簡單的戲，哪一次是史老師的錯？史老師也很帶著了，可我看鄧小姐完全就跟不上史老師的步子吧？”

高天方眉頭皺了一下。

他昨天晚上那麼為難鄧碧，也是存著讓對方知難而退自己主動離開劇組的想法。如果對方主動，那就不是他不給投資方面子，而是演員自己不行要走。

沒想到對方硬是咬牙撐了一個晚上，高天方也有點佩服，就算了。

但現在史森不想跟鄧碧演……

這難題還是推到了他的頭上！高天方無可奈何地想，他看了一眼鄧碧，鄧碧在史森經紀人說話的時候已經走到史森面前連連賠禮說“對不起”了。

她從外表上看是一個很嬌小的女孩子，本來就不過二十歲，劇組裏角色造型的波波頭又把臉襯得更嫩了，現在眼淚都在眼眶中打轉。

史森也沒有表現出什麼盛氣淩人的模樣，就很平常地說：“小鄧不用這樣，你回去再練練吧。”

這演員確實不行。

但是投資方塞進來的。

其實露個臉也就算了，偏偏要出場多的角色。

但雖然演技不行，至少肯吃苦吧……

算了，要不然還是隨了史森的想法？

這個萬花影帝也是難搞。高天方想到這裏，多少還是有點不渝。他正要開口，史森的經紀人卻突然沉吟著說：“高導，劇本上，兩個主要女角色是江瑩瑩和楊晴琪，江瑩瑩的個性是活潑潑辣，但楊晴琪一開始卻因為農村出身，剛到大城市，有點害怕和自卑，後者是不是更符合鄧小姐現在的情況？要不然將兩個女角色的演員換一下？”

片場之中，許多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史森的經紀人身上。

坐在旁邊的江興，也隨之抬起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