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經紀人

作為一個導演，張志安就算再怎麼生氣也不可能真丟下一片場的人自顧自走了。二十分鐘之後，說休息半小時的張志安又回到導演椅上，拿著卷成筒狀的劇本敲敲攝影機，旁邊的工作人員看著更新後的拍攝通告板，連忙去通知接下去要進行拍攝的演員。

本來今天除了江興與趙一誠的戲之外，就還有兩個主演的幾場戲。江興與趙一誠拍不好，後面的戲就先提了上來。

說來這些事情在片場中都很尋常，江興並不以為意，自己坐著休息了會後，就先拿起了劇本，繼續往下翻，等堪堪將新改劇本的最後一幕，舒百川狂笑著跳下懸崖的情節稍微琢磨之後，輝煌公司的派給他和趙一誠的經紀人，陳文玉已經匆匆趕到。

這位三十來歲的女人皺著姣好的眉頭，進片場之時先四下環顧了一圈，就先後看見了分坐在東西兩頭的江興和趙一誠。

她站在原地略微猶豫了一下，趙一誠和江興的助理就已經從自己的位置上站起來，很有眼色地一起迎上前去。

這兩個人分別代表著江興和趙一誠，當然都想讓經紀人先來到自己負責的演員身旁，因此乍看上去，腳下走得都挺快的，只不過有了之前聽到的那點交談錄音，江興額外注意了一下，就發現當兩個助理都搶到了陳文玉身前的時候，兩個助理撞了一下，跟著胡毅被擠得退了兩步，趙一誠的助理搶上了最後一步——這當然只是表面的情況。

實際上，在江興這個演戲演了二十年的老手來說，這兩個傢伙的借位的方式實在有些粗糙，肩膀還沒有碰到呢，腳步就先往後縮了，是覺得他這個位置不能夠看清前方的細節情況嗎？

江興含著微微的笑容，看前方陳文玉和趙助理說上話，接著跟趙助理直接往趙一誠的方向走去。

胡毅這時走回江興身旁，帶著點沮喪和悻悻：“江哥，他們——”

“沒事。”江興輕輕擺了下手，低頭繼續看著劇本。

胡毅一句話卡在喉嚨裏上不上下不下，登時就尷尬了。他心頭也有點不高興，但看著江興心無旁騖研究劇本的模樣，略一踟躕，還是退到了一旁。

陳文玉與趙一誠單獨說話的時間並不太久，大概也就十分鐘的功夫，這個三十歲的經紀人已經到了江興的跟前。

她的眉頭相較於進攝影棚的時候皺得更厲害了，開口時的語氣也不免更沖一點：“我聽說你們一場戲半天過不了，連導演都發火了，這是怎麼一回事？”

“陳姐。”江興在陳文玉走過來的時候已經合上劇本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做出了必要的尊敬姿態之後，他並不著急著說話，就站在那裏等陳文玉機關槍一樣的把話說完之後，他才笑著遞了一杯水過去——這杯水是他自己倒的，因為沒有過胡毅的手，所以趙一誠那邊壓根就沒有注意到這個小小的細節：“我看今天外頭的太陽大得很，陳姐先喝口水潤潤嗓子。”

陳文玉倒沒想太多，她匆匆趕來也確實渴了，接過水一下子就喝了大半杯。

而什麼事情一旦被打斷，要再繼續的時候，難免會有一個卡頓。

陳文玉喝了水，訓斥的話也就停了一下，這時江興不緊不慢地說：“確實如同一誠說的，我和他在合作上面有點兒小問題。”

胡毅是江興的助理，這時候一直就在旁邊光明正大地聽著。

他先是看到了江興遞過去的那杯水，怔過之後就有些懊惱自己怎麼沒有想到；接著又聽見江興直接以贊同趙一誠為話題的開端，還十分親切地叫趙一誠為‘一誠’，他就不由怔了怔，跟著突然回過味來：

今天的戲份明眼人都明白，就是江興被趙一誠連累得半天過不了一條戲，搞得導演都發了火，在江興難得得到張導賞識改了戲份的這當口，江興難道真的一點怒氣都沒有？再加上之後趙一誠還惡人先告狀，換個年輕氣盛點的，早就要氣炸了肺針鋒相對過去吧？畢竟來說，也是江興比趙一誠先走了一步。

而江興也肯定不可能知道，趙一誠其實是陳文玉的……

但是結果江興既不生氣趙一誠在對戲的時候屢屢出錯，又不生氣趙一誠私下玩這些小手段——至少表面上看不生氣——還用一杯水一句話，就連消帶打地把趙一誠營造出來的優勢給打破了。

這心計是不是有點深啊。胡毅不免暗自嘀咕，開始覺得自己私下裏和趙一誠暗通款曲或者不是一個十分正確的決定。

不過很快的，他就再想到了趙一誠與陳文玉的關係。這個關係宛如一計強心劑，讓他登時就將剛剛浮現出來的猶豫給拋開了：畢竟江興現在可是陳文玉手下的，如果逼急了趙一誠，叫趙一誠去影響陳文玉，到時候江興從經紀人手上接不到好的通告，還怎麼起來？

胡毅的這些念頭寫起來長，真正轉起來也不過一瞬的時間。

這邊陳文玉聽見了江興順著趙一誠口風的話，心態又平復了一些，再開口時口氣已經和平常聊天沒太大差別了，只是還隱隱有些埋怨：“我才剛剛聽說了張導看好我們的藝人，特意改了戲，怎麼就鬧出現在這種情況了？你們都是剛起步的新人，彼此之間好好交流一下，基礎打牢了，未來還怕沒有路子？”

說完這隱隱約約提醒的話後，陳文玉稍頓一下，又道：“這樣子吧，我剛才瞭解過了，江興你演得比較過，待會再次上去的時候，你壓一壓，配合趙一誠，把這條過了就算了。反正你們的對手戲本身就不算多，這條完了其他的都是小情節，你要壓也就只壓這一次。”

江興眉頭忽然細微地皺了一下，不是因為陳文玉偏幫趙一誠的話語，而是因為陳文玉的那句話，而響在腦海裏的電子合成音：

任務R0.2-全心全意演戲。

任務等級：C-級

任務簡介：任何一個有志於在某一領域獲得非凡成就者，都不會將過多的精力放在其他事情上。乾脆俐落地處理掉身旁的那些小事，不要再為毫不值得的事物分心了。

任務要求：換掉經紀人陳文玉。

任務獎勵：成就點×300，初級精神回復藥劑×1。

[0021？]江興在腦海裏想道。

[嗯？]0021。

[我目前接到的系統發佈的任務都沒有失敗的懲罰，這些任務一定要完成嗎？]江興問。

[不需要。]0021的語調一如既往地冷淡，[系統只為幫助真正值得幫助的人，換而言之，就算你最終無法成為天皇巨星，也不會有任何懲罰。想實現夢想是你的事情，不是系統的事情，不是嗎？]

[嗯，謝謝，我理解你的意思了——]江興飛快說，[系統是為了幫助你，不是為了懲罰你。]

[……]0021。

這邊江興和系統交流完了，直接切換到現實來，不著痕跡地鬆開自己的眉頭，笑著對陳文玉說：“陳姐，你就這麼不相信我和一誠啊？”

這話說得有點玄妙，陳文玉皺眉問：“什麼意思？”

江興也沒賣關子，解釋說：“我們那條不過，導演把後面的提起來先拍就是為了讓我和一誠磨合一下。剛才那條戲是劇本剛剛改好了我們就上去演的，一時間吃不准演不好很平常，張導在拍攝時候的火爆脾氣陳姐還不知道？拍戲中能把小姑娘直接罵哭，但拍完了不還是該怎麼樣就怎麼樣？”

這句話說完之後，江興又道：“所以我看，也不用立刻著急地就想著場面往平衡裏壓，我待會和一誠再對對戲找找感覺，說不定感覺就來了呢？”

這話說得也有點道理。

但陳文玉心裏還是不太高興，因為這些所有的有道理的話，都是在闡述著江興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做的理由。

但這個時候，江興又說：“當然，如果後面還是沒有配合起來，那不管怎麼說，也要把這一條給先過掉。”

這就是同意陳文玉剛才的要求了。

陳文玉這下再沒有話說，點點頭道：“你明白就好。”

江興笑道：“怎麼可能不明白了，一個劇組就我和一誠兩個同公司的，怎麼也要守望相助不是嗎？”

任何人都會更喜歡與幽默隨和的人交流，哪怕陳文玉一開始就有偏向，聽到這裏也不免給了江興一個笑臉。

事情既然解決了，陳文玉也就沒有多留，直接離開了片場。

旁邊從頭聽到尾巴的胡毅這時真的沒有話說了，因為不管剛才怎麼交鋒，這時候的江興就壓根什麼事也沒有一樣，繼續拿了劇本坐回位置上翻看，連姿勢都和之前沒什麼變化。

他在一旁怎麼插不上去，暗暗捉急了一會，眼角的餘光就瞥見趙助理在一旁給自己打眼色。

正好這時候他也迫切想要和一個什麼人分享剛才江興的表現，當下左右看看見沒有人搭理自己，就躡著腳悄悄走了，和趙助理一起找個角落貓下去，互相交換情報去了。

0021這時也在用沒有第三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與江興交流：[你不想換掉陳文玉？]

江興不以為然：[支線任務是你自主彈出來的嗎？如果你能夠控制，那這種會讓人分心的小事情以後都別彈了吧。]

0021聽話地把陳文玉的任務消掉，又問：[那胡毅？]

[胡毅的任務留著吧，隨手換個助理，就當賺個積分好了。]江興說。

0021的中央資料處理器處理了一下江興的行為，得出結論：胡毅——賺積分的道具，一彎腰的事情，接受；陳文玉——會分心的支線任務，付出與回報不成正比，放棄。

江興手中的劇本翻過了一頁，突然對0021解釋：[胡毅是公司委派給我照顧我的生活助理，等我有了點起色，要換個人也就是一句話的功夫。但陳文玉是公司分配給我管理我的經紀人，不管我是不是紅了，都不應該攪風攪雨地鬧騰著要換經紀人。前者是大家樂意的示好，後者只會給公司‘這個藝人有點不受控制’的警惕感。]

他微微笑了一下，若有所指說：[不管陳文玉是不是如傳言中和趙一誠是親戚，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我什麼時候能夠紅起來。]

[等我紅了起來，就不是我想不想換經紀人，而是陳文玉能不能扛得住不讓別人把我搶過去。]

他說：

[你看，這個世界，就是這麼直接。]

0021：[……]

0021：[不用解釋給我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