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他從前說的,他可以為薄青去死,也可以為霍延己去死。
薄青沒有阻止霍將眠,他們本以為剛剛好,兩個畸變者,一對短命鴛鴦,這樣也算成全了所有人,霍延己與姫枍不必被《黎明》計劃犧牲,而他們也可以彼此陪伴。
但誰能料到,薄青基因檢測不合格。
造化弄人。
而議庭並不想要霍楓的兩個後代都成為畸變者,在霍將眠‘進化’後,便給霍延己虛構了一份假的‘基因檢測不合格’報告,讓他失去了選擇的余地。
桑覺抿了下唇:“不做畸變者,不行嗎?我不想你只能活三十年……可能更短。”
霍延己看向桑覺柔軟的發絲,忽然道:“你也是畸變者。”
桑覺猶豫了下,說:“沒關系的,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也會在其它地方想你。”
桑覺突然覺得畸變者這個身份很好用——因為將來就不用解釋自己為什麽要離開了,直接死遁就好,不過他可能用不到三十年。
三十年太久了,他一定要在博士老死之前回到母星。
兩人靜靜走了一段路,霍延己淡道:“我過了適合‘進化’的年紀,沒機會了。”
三十歲往後,每年長一歲,融合失敗幾率就會高一層,因為人體的細胞在逐漸老去。
桑覺陳述道:“你在變老。”
霍延己:“……”
桑覺沒注意到霍延己的沉默,突然有些小小的焦慮。
再過大幾十年,己己就要沒了。不過他回到母星的話,就看不見了,看不見,就等於一直活著。
雨越下越大,居民基本都被驅逐回了家,濃濃的雨幕模糊了霍延己與桑覺的背影。
黑傘收起,霍延己走進電梯,回首看了眼躊躇的桑覺:“怎麽了?”
桑覺眨了下眼:“沒什麽。”
……
“你背叛了我們的約定。”
高樓頂,老赫望著那兩道消失在公寓樓裡的身影,緩緩轉身,看向身後的不速之客。
女人撐著傘,一頭披肩的秀發隨風飛起,淡青色的眼睛顯得格外冷漠。
雨水砸在天台上,嘩啦啦一片。
“盲目寄望他人遵守約定,本就是愚蠢至極的行為。”老赫爾曼啞聲道,“何況我並沒有違背約定——《黎明》計劃不是公布了嗎?”
女人嗤笑了聲,道:“別裝傻,我說的是霍延己。原計劃難道不是讓他被萬人唾棄,再拉入我們的陣營嗎?”
“你認識的那個霍延己,會因為被人背棄報復所有人嗎?”老赫爾曼抬眸,嘴角周圍乾澀的皮膚扯了扯,“他和薄青本質是一樣的人。”
“是嗎?如果他經歷了霍將眠當年經歷的一切,因愚民的狂歡失去摯愛,真的還能保持如今這副滿腔熱忱?”
老赫爾曼沒說話。
他們站在高樓頂上,大雨加劇了暗潮洶湧的氛圍。
許久之後,老赫爾曼才扯出一個蒼老的笑:“那個孩子很怪,有種說不清的氣質。但你真的想讓霍延己經歷霍將眠所經歷過的一切?你們之間……當真一點情意都沒了?”
“桑覺是個畸變者。”
“……”老赫爾曼倏地鋒利起來,但就兩秒,又回歸了渾濁,“他比誰都理智,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
“我想鋪的路都結束了,接下來的一切就看天意吧。”
對視良久,一把手槍從袖口滑出,落進了姫枍的掌心。
她扔在老赫爾曼的腳邊,道:“裡面有一顆子彈。”
老赫爾曼低聲道:“姫枍,別太執拗。”
“姫枍早就死了。”
她撐著傘,頭也不回地離開。似乎一點不擔心老赫爾曼在背後來上一槍。
等姫枍的背影消失,老赫爾曼才垂眸看向那把手槍,緩緩撿起。
他走到天台邊緣,望著這座他守了四十年的城。
因為封禁與暴雨,街道上除去整齊劃一的監管者與士兵,看不到一個多余的居民。
周圍都是灰色高樓,頭頂是雷電交加的天空,老赫爾曼屹立在滂沱大雨中。
許久後, “轟隆”一道雷聲響起,黑色手槍順著主人的掌心滑落,墜下高樓。
老赫爾曼灰色的渾濁瞳孔與地面平齊,雨水混著血絲流向了下水管道,他平靜望著,雙眼逐漸失去聚焦。
末世之下,有犧牲是必然的,但最高議庭錯就錯在,不該哄騙他人赴死。
幸存者可以犧牲,但不能因為卑劣的謊言犧牲。黎明是紅色的沒錯,可血染多了,只會越來越黑。
任職最高執行官這麽多年,沒有人比老赫爾曼更了解人性的卑劣,也沒有人比他更了解人性的高尚。
這個世界是病了。
能不能醫,就交給後輩吧。
霍延己這些年愈來愈差的名聲有他很大一筆功勞,畢竟他一直在和議庭合作,表面的目的是一樣的。
議庭是為了讓輿論在必要時候成為殺霍延己的刀,而老赫爾曼只是想用漫長的幾年給霍延己上最後一課——
沒有人值得你交付百分百的信任,特別是群眾。
民眾是無知的牆頭草,不會因為誰滿心赤忱就永遠信服愛戴誰。
他們沒有耐心探究某個人、某件事的本質。
只有摔得夠狠,最後才能捧得夠高。民眾才會敬他,愛他,擁護他,因昔日惡劣言行引發的負罪感才會到達巔峰,並跟隨他走向那個理想主義的黎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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