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們的存在已然超過人類對生命的認知。
桑覺放下筆記,立刻跳下床:“我可以把它們趕走。”
‘趕’這個字十分微妙。
霍延己隻來得及拉住他的尾巴:“桑覺——”
“你不要怕,己己。”桑覺認真道,“我可以保護你。”
“……”
靈活的尾巴從掌心溜走了。
對於桑覺來說,現在的霍延己實在太脆弱,不保護好真的會死。
再強大的人類還是會受到肉體的拘束。
基地外依舊昏暗,沒有臉的液態生物們站在那裡,因桑覺的突然出現止步不前。
桑覺看著他們,如是想——如果他的朋友們變成‘它們’,就都不會死了。
但變成‘它們’以後,老卡爾還能教他打遊戲嗎?霍延己還可以摸他的尾巴,給他準備好吃的三明治嗎?博士還會給他講故事嗎?
好像都不可以了。
‘它們’沒有感情,很無趣,不會對他好。
桑覺第一次認識到,人類雖然脆弱,但卻是一種特殊且具有唯一性的生命,不可替代。
“你們可以換個巢穴嗎?”桑覺打著商量,“我的朋友需要在這裡休息,他們不喜歡你們。”
類人生物們‘注視’著它,全身的液態都在向後波動,似乎他只要上前一步就會逃離。
“為什麽要怕我?我又不會吃掉你們。”桑覺很苦惱,他只是一隻人畜無害的小惡龍而已呀。
……
霍延己倒是不擔心桑覺出事。
之前石崖上的那一幕再次證明,類人生物對人類個體沒有興趣,正如伊凡的日記所說,它們隻對‘集體’執著。
他拿起桑覺留下的筆記,注視著伊凡寫下的最後一行字。
‘非我族者,皆為怪物。’
霍延己淡淡地嗤笑了聲,帶著幾分嘲弄的意味。守在身邊的士兵目不斜視,仿佛什麽都沒聽見。
剛要合上筆記,卻不經意瞥見筆記後面的星點字跡。
他翻到最後一頁,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落款——
霍楓。
【盧斯、伊凡,這些被派到各個裂縫專研的上百個研究者們,終究還是被歷史抹去了名字,只在機密檔案裡寥寥記載了幾筆。
我等都是棋子,隻為黎明。
沒有後人記得他們,也許有一日,我的名字也會消失在歷史河流中。
應該的。
誰讓我同那些人一起,衝所有人類撒下了彌天大謊。
我是一個卑劣的‘神明’,哄騙信徒獻祭了自己的肉體與靈魂。
也許三十年前,經歷了地底那一切,仍從裂縫裡爬出來的那個我並不是我。
到底是怪物披著我的人皮來到了人間,還是我成為了怪物的信徒?
我不知道,我時常認不清自己。
我‘殺死’的人類與怪物一樣多。
這一切真的對嗎?
這是我於自己的意志所做出的決定嗎?我是在拯救一切,還是在毀滅一切?我等迎來的將是黎明,還是永夜?
我的信徒們永遠不會知道,他們的‘神明’這樣迷茫、恐懼,像個瘋子。
我時常懷疑,這一切只是自己癲狂的幻想。也許我一直在那裡,不曾逃離。
……
‘神明’末路已至,卻不能在信徒們面前倒下,這會使信仰崩塌。他們要利用‘神性’的余溫,繼續獻祭新的信徒。
我將徹底失去立足之地,成為新的怪物。
所以我回來了……回到噩夢初始的地方,用眼睛看、而耳朵聽,到底什麽是真實,什麽是虛妄。
我要再見祂一次。
願祂賜我安眠。
——霍楓】
這是六十年前,霍楓失蹤時留下的最後文字。
霍延己的視線停留在‘我等皆是棋子,隻為黎明’那行字上,許久才合上筆記,看向一旁為了給傷口清創才砸碎的火石。
他握著筆記,停留在火石上方,微弱的滋啦聲響起,筆記底部冒出了輕微的煙。
火星子燒起的前一刻,霍延己伸出手,將其碾滅。
他保持這個姿勢良久,仿佛感受不到灼熱,直到外面響起嘈雜的聲音。
他丟開筆記,撐起身體離開,旁邊的士兵見狀要扶:“長官!”
霍延己抬手示意不用,光看走路姿勢,完全看不出腿有重傷。
門外的類人生物都不見了,只剩下站在崖邊的桑覺,還有扒在石崖邊緣一顆腦袋。
桑覺正在跟那顆腦袋對話:“你還活著呀?”
對方說:“怎麽聽你的語氣還挺失望?”
桑覺背著手:“沒有的。”
“你剛剛在吃什麽?給我來點,快餓死了。”
“沒……沒吃什麽。”
“真的?”
桑覺不確定地說:“真的……”
他真的!沒有!想吃它們!!
只是剛剛驅趕類人生物的時候,不小心扯掉了它們身上的一小塊,肚子又適時地咕了一聲,就……
它們和寶石有點像,都能提供他所需要的能量,甚至比寶石提供的能量更多。
桑覺咬了下唇,再次確認自己可能和‘它們’一樣,不屬於生物的范疇。
所有生物都以肉類或植物為食,獲取活動的能量,只有他不同。
熟悉的氣息傳到鼻尖,霍延己的體溫逼近他的後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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