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聲調再次重複:“起來。”
雨水打在桑覺的臉上,濕漉的睫毛黏在一起,他撐起身體,對上了一雙純黑的眼睛,微微一怔。
男人沒什麽情緒地看著他,瞳孔並不渾濁,也不透亮,如同一片寂靜的海洋,多數時候是平靜的,但似乎暴風一起,就能掀起巨大的波濤,將一切卷進海底。
他的氣息很好聞,很香……想吃一口。
被槍口指著的不開心散了點。
“傷怎麽回事?”
桑覺這才感覺濕黏衣服下的皮膚火辣辣的。
“我被人…攻擊了,從斜坡滾了下來。”
“人?”
男人穿著一身黑色的軍裝,雨水打濕的頭髮並沒有使他的氣場減弱一分,束緊的腰帶和修長的軍靴很顯人高,桑覺要抬頭才能和他對視。
他有種一種奇怪的直覺——最好別在這個人面前撒謊。
“我不是很確定。”桑覺抿了下唇,“有人告訴我他死了,但我又親眼見到了活著的他。”
男人扣下保險栓:“傷怎麽回事?”
“我身上都是滾下斜坡的擦傷。”桑覺有些生氣了,“他根本沒碰到我,本來我能打過他的,但是沒想到他突然變出又長又細的觸手偷襲我,才不小心掉下了車。”
男人看著他,似乎在思量他所說的真實性。
桑覺咕噥了句:“是他不講武德。”
男人把槍放回了槍套。
“分裂觸手,是2號裂縫出來裡的類人生物——它去哪了?”
桑覺悶聲道:“在一輛車上,那輛車是要回主城的。”
對方冷淡地問:“什麽車?”
“一輛裝甲越野車。”
“幾個輪子?”
桑覺回憶了下,說:“六個輪子,但只有四個輪子用來行駛——怎麽了?”
“類人生物的目標從來不是人類個體,它們喜歡前往人類集中區域,進行大面積汙染。”
桑覺不明白:“但是進城不是會檢測汙染指數嗎?”
“它不用進城。”男人聲音比雨還涼,“你說的車是獵豹k7,時速150,這裡是二號裂縫的邊緣,離主城有五百公裡。”
桑覺:“……啊。”
男人扔給他一卷紗布,一瓶藥:“想回去就快點包扎傷口,過來收拾東西,我們只有四十分鍾時間。”
“噢……”小惡龍問,“我叫桑覺,你叫什麽?”
“霍延己。”
桑覺身上的傷不重,都是擦傷,但勝在數量多,處理起來有些麻煩。
淡淡的血跡都被雨水衝乾淨了,桑覺渾身透濕,不知道綁繃帶的意義在哪。不過他很快發現,這個繃帶是防水的。
藥瓶裡裝的都是粉末,桑覺猜測可以直接灑在傷口上。
他從小在博士的實驗室長大,除了偶爾抽血實驗留下的針孔,幾乎沒有受傷的經歷……幾乎沒有。
因此他處理傷口的經驗也約等於沒有,繃帶包扎得可謂是拙劣。
等他搗騰好自己,撥開茂密的灌木叢,就看見了霍延己的傑作——
密密麻麻的白蛾屍體散落得到處都是,樹葉上,草裡,布滿青苔的石墩上,無一例外都被燒得焦黑。
如果不是這場瓢潑大雨,它們連屍體都不會留下。
視野的盡頭就是二號裂縫的盡頭,邊緣最窄的部分就像一隻狹窄的深淵巨眼,要彎腰才能滑進去。
而之前桑覺在飛行器俯視到的裂縫最寬處,約等於一座跨江大橋的長度。
七八個殘破的白蛾巢穴攀附著裂縫上岩壁,地上一路過來剛好散落了七隻巨大的母蛾屍體,每一具都被開膛破肚了。
霍延己面前的是最後一具。
此時,他單膝跪在母蛾屍體前,用刀劃開母蛾腹部。
一具還算完整的人類軀殼滾出來,停在了霍延己的腳尖,四肢時不時顫動兩下。
桑覺來到霍延己身後:“他是你的朋友嗎?”
“不是。”
“那,他死了?”
“還沒有。”霍延己的回答出乎意料。
但下一秒,霍延己的槍口就對準這個人,子彈穿膛而出,隻發出了一聲輕微的“蹭”,便深深擊穿了目標的頭顱。
這把槍一定裝了消音器,才讓人死的與子彈一樣悄無聲息。
“現在死了。”
霍延己轉身,冰涼的雨水順著鋒利的下顎線滑落。
桑覺並不怕他。
他知道,躺在地上的這個人剛剛確實沒死,只是不再是自己了。
從被白蛾母體吞入腹中的那一刻,他的人格就已消亡,身體會成為養分,與母蛾融為一體,他將控制不了自己的意識,也控制不了新的軀體。
他不能再被稱之為人類,到死都只會兩件事——捕獵進食、對其它生物進行無止境地汙染。
桑覺移開視線,也移開了話題:“對不起。”
“對不起什麽?”
桑覺瞄了眼那處:“就,對不起……剛剛不是故意撞你的。”
他總不能說,不好意思,我撞到你的蛋啦。
多奇怪。
想著怎麽道歉才不會讓人惱羞成怒的時候,霍延己突然伸手,捏住了他的下巴。
粗糙的手套磨著白皙的皮膚,脖子上的擦傷被迫拉扯,疼得他想張嘴咬人。
“你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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