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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撞邪 - 第47章 問靈(二)字體大小: A+
     
    各式各樣的旗袍,旗袍貼合身材,勾勒出女人的嫵媚。

     她偏好孔雀藍,桃紅,帶刺繡的,鑲嵌亮片寶石的。指尖一支薄荷香煙,煙身細細,煙霧像小蛇。柳葉眉,稍顯硬氣的細長的眼,攻擊性的美。

     妹妹擺弄匣子裡的荔枝,粗糙的表皮濕漉漉的,剝開一個,“隻吃新鮮的荔枝,隻喝現磨的咖啡,大姐像楊貴妃一樣。”

     “楊貴妃可不喝咖啡。”女人輕哼一聲,玉珠樣的荔枝奪來塞進口中,“我家裡的錢,買我喜歡吃的,喜歡穿的,這有什麽錯。”

     “遇到喜歡的男人呢?肯不肯放棄這樣的日子?”

     她想到什麽愉快的事,輕輕地笑:“那要看什麽樣的男人。”

     當然櫃子裡也不只旗袍,還有各式各樣的西裝。她梳背頭,穿西裝,可以跳熟練的男步,拿著手杖,挑挑眉,可以跳風流的爵士。

     名媛們掩口而笑,高腳杯在她指尖晃動,媚眼如絲,“我夢想的日子……可以和我愛的人創造一個帝國。”

     “嫁給張公子,也許還能做這種夢。”有人說,“耀蘭,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現在怕不行咯。”

     她輕嗤:“我老公很厲害的。”

     “不是開小飯館的嗎?”女人們都笑成一片。

     頰上駝紅,握著杯子晃一晃:“時人不識凌雲木,直待凌雲始道高。”

     老人的臉色陰鬱。

     這裡又是室內。狹小的圓桌。吊扇在旋轉。

     塑料的桌布,蒼蠅降落在盤子邊緣。

     年輕夫妻坐在對面。男的劍眉星目,頭卻低著,表情為難。女的穿一件寬大的襯衫,袖子挽到肩膀,脖子山搭著條發黃的毛巾,沒有畫過的眉毛斷了半截,好似把缺點無所畏懼地暴露於人前。

     臉上脂粉不施,她隨意地用毛巾揮開盤子邊上的蒼蠅。

     “爸爸,你說我不可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做到了。”

     她慢慢地嚼著米飯:“我們要開第二家分店了。”

     老人摔下筷子,拂袖而去。風扇仍在轉,眼淚掉在米飯裡。

     “耀蘭。”有人放下筷子,摟住她的肩膀,頭靠在寬厚溫暖的,帶著輕微汗味的胸膛裡。

     剪彩。

     鞭炮聲刺耳,人聲鼎沸。

     男人送了她一枝花,是從賓客花籃裡面悉心挑選,名品綠牡丹,相視一笑,她將花梗掰斷,斜插在發間,馬上忙著站在櫃台前點鈔,人頭攢動。

     黑色大理石的櫃台,無數遞過來的手,鈔票上沾著油膩,油膩又黏上拇指,但她很高興。

     “哇,老板娘頭上戴花誒,好漂亮!”

     “謝謝。”她笑得像個小孩。

     賓客離開,吊燈下杯盤狼藉。

     有人拖地,背後的肌肉不斷地被拉動,濡濕後背。男主人走來:“阿行,別忙了。”

     拖地的男人正當壯年,總是沉默微笑著,一雙淺色的眼睛像海。他什麽也沒說,只是垂下眼,指了指櫃台。

     老板娘趴在櫃台背後,握著酒瓶,喝了半醉。

     有人把她抱回去。

     “我們賺了很多的錢。”她手舞足蹈地說。

     “嗯。”男主人幫她蓋上被子,扭滅台燈。

     半夜裡,模糊地睜開眼睛,他坐在床頭,在幫她按摩酸痛的小腿,“耀蘭。”

     “你受委屈了。”他大概以為她睡著了,語氣平淡而滿懷心事,更像自言自語,“我們以後會有更多的錢。”

     男主人的預言成真。

     越來越多的剪彩,歡呼,熱鬧。

     大理石的櫃台,小小的二層樓,跑上跑下的點單。

     握住的雙手,飲下的香檳,錦衣華服的男女。

     相擁而泣的父女,撫摸她後腦蒼老的手,帳戶裡多出的匯款。

     璀璨的水晶吊燈,一整扇八開的玻璃旋轉門,鋪到門口的豔麗紅毯。

     鏡子外圈雕刻著纏繞的花葉。絲綢睡衣下露出的鎖骨依然美麗,描出柳眉,塗上口紅,鏡中人回歸正軌,苦盡甘來。

     外間的鋼琴曲舒緩,高跟鞋踩著節拍,拎起裙子下樓,名貴西裝的人耐心地等在盡頭,一步一步靠近,挽住他屈起的雙臂,無數閃光燈雪片般亮起,迎接王與王后到來。

     落下的綢帶與彩紙片,寬敞溫暖的轎車,女仆懷裡安睡的男孩,明麗的商場,美容院護工柔軟的掌心。快樂被定格,變成頭版頭條灰色照片,“旺夫女”三字旁是她高傲愉悅的笑臉。

     音樂聲達到了高潮,漸緩下去,故事結尾,萬物應沉醉在美夢裡。樂手收梢,卻多劃拉一筆,“嗡”地一聲,宛如魔咒響起。

     黑不見五指的夜晚。丹蔻撫上男人肩膀,親吻落在脖頸,扣子一粒粒解開,無數炙熱的的愛意湧出。

     他面對著牆,一動不動,好似已經睡熟。

     更多急切的吻落下,手背卻被疲倦萬分的冰冷掌心壓住。

     戛然而止,冰冷的黑暗降臨,如五指山兜頭蓋臉。

     衡南好像被澆了一頭冷水。

     同時她也意識到不對:

     她跟著盛君殊“問靈”。問的是屋頂上脊獸,飛簷下銅鈴,問的是一切關於金耀蘭在祖宅的童年。怎麽會看見飯店,別墅,甚至……如同親歷的,躺在被婉拒的床上?

     耳畔嗡嗡作響,像堵了一團棉花,她終於隱約有人在叫:“衡南,醒醒,衡南。”

     盛君殊的聲音。

     衡南滿頭冷汗,驟然抬頭,滿天青灰,銅鈴正在瘋狂顫動。

     她聽不到鈴響的聲音,但這恐怖的震動引起了天書的共振,胸口一陣劇痛,有什麽東西往喉嚨上衝。她膽子很小,更加怕得發抖,一抖,驟然噴出一口血來。

     看見血,她腦袋一嗡,整個人瞬間就沒了意識。

     “衡南!”盛君殊臉色都變了。

     盛君殊看向受怨氣而瘋狂抖動的銅鈴,符紙如刀飛去,刹那間將銅鈴打落,鈴鐺“叮咚”地墜在地上,滾落開,發出悶響。

     盛君殊將軟倒的人攔腰抱起。

     “你在哪裡?”

     衡南雙眼緊閉,躺在急診室的床上,左手被盛君殊握著。她嘴唇上的血被盛君殊擦拭過一遍,外表看不出異常。

     “先做個心電圖吧?”醫生征求他的意見。

     “好。”盛君殊握著電話衝她點點頭,又問,“你們這裡有沒有比較好的心內科醫生?”

     “希爾頓博士剛從美國回來,本來給後天下午預約的病人做手術的,現在應該有空。但是需要預約……”

     盛君殊直接把黎向巍的名片和電話卡遞給她,醫生頓了一下:“我現在聯系他。”

     “喂?師兄?怎麽了嗎?”肖子烈那邊極其吵鬧,隱約還有勁爆的音樂聲。

     “你那邊什麽情況?”

     “……有點麻煩。”

     肖子烈回頭看了一眼卡座上抽泣不止的卷發女人,走到了僻靜的角落,“你知道她跟我說什麽嗎?”

     金耀蘭做事夠狠。如果黎向巍曾經是這女人的常客,她原本在的位置應該是個相當高端的會所。

     但他是在一個地處偏遠的破敗夜總會找到了她,這裡的客人,大都是地下蛇頭,社會底層。

     女人穿了一身暴露的黑色吊帶裙,臉上妝容濃重,眼角紋已經明顯,眼角甚至還留著被打傷的烏青。想撬開她的嘴,費了一番功夫。

     “黎向巍以前的確常常去她那裡。”

     那女人回憶道:“我精通英語、俄語、法語,懂一點經濟學和法律,很多人都很喜歡我,他每個月也會要來幾次,他高大帥氣,很有風度,對女人非常體貼,我一個眼神,他就知道我的意思,我就動了不該有的心思。”

     “可他每次來只是喝點酒,聊聊天,而且還帶著秘書,從不和我過夜。就算開好房間,也是出去辦自己的事,凌晨回來帶給我早餐。辦什麽事,我不敢問,但我怕這樣下去留不住他……”

     “我一時糊塗,在酒裡加了料,那天晚上,我們發生了關系……第二天早上起來,他很生氣,我從沒見他這樣生氣……”

     從那以後,黎向巍再也沒有找過她。

     肖子烈問:“孩子是那一次?”

     女人頓了一下:“我不確定。”

     “不確定?”肖子烈氣笑了,“怎麽可能不做親子鑒定?”

     “做了親子鑒定。”她向下看去,嘴唇在酒精的刺激下顫抖,聲音忽強忽弱,仿佛在說鬼故事,“當時,我也只是想搏一搏。黎太太就在旁邊盯著,她的臉色好可怕,不知道為什麽,我看到黎總在桌子下面悄悄用自己的頭髮換掉了小沅的頭髮……”

     “小沅就這樣被接回黎家,我想她一輩子榮華富貴,所以我……我不該說這些。”

     盛君殊捏著鼻梁歎了口氣。

     醫生把衡南推出來,把打印出來的報告地給他:“心電圖沒問題……”

     盛君殊掛掉電話,開始看報告。報告上顯示衡南的心跳清晰有力。

     護士傾身問他:“盛先生,希爾頓醫生明天下午三點會診可以嗎?”

     “能麻煩他現在過來會診嗎?”盛君殊禮貌地看著她,“我太太現在昏迷。”

     護士:“好的。”

     醫生很想提醒他,這不叫昏迷,這就是普通意義上的昏睡而已。

     有錢人的遊戲,唉。

     半個小時後,金色卷發、藍眼睛的希爾頓醫生匆匆來到醫院觀察疑難病人。

     現場氣氛一點都不嚴肅。因為衡南醒過一次,讓盛君殊喂了點水,扶著上過一次廁所,又睡過去。

     這能有多大事呢?

     希爾頓醫生看了兩眼病例,聽了聽衡南心跳,頗感失望,表示一切“no problem”,還寬慰地拍了拍盛君殊的肩膀。

     “做個B超。”盛君殊提議。

     “Well...”希爾頓開始轉折,但是拗不過病人家屬堅持,還是把人推進了彩超室。

     盛君殊在外面等了好半天都沒結果,忍不住推門進去。

     衡南應該已經被掃過一遍,正毫無意識地躺在診床上。兩個大夫舉著探頭,坐在電腦屏幕前,面色驚恐,喘息不止。

     “這怎麽了?”盛君殊有點生氣地把衡南翹起來的衣服拉了拉。

     更生氣的是除醫生外的人都闖進來了,這兩個大夫居然毫無反應。

     希爾頓從小房間走出來,不信邪地拍拍那兩個人,親自坐在顯示屏背後。

     拉了拉衣服,衡南的胸口再次被探頭掃過。盛君殊也邁步繞到希爾頓背後看著屏幕。

     “Well......”

     希醫生well了半天,椅子忽然咣當一倒,往後栽,盛君殊一把撐住他的肩。

     他也在屏幕裡看到了。

     衡南心臟上有個巨大陰影。

     或者不能叫陰影,超聲波根本探不到心臟邊界,胸腔裡就是一大團毛線球一樣的陰影,還在跳動。

     希爾頓:“我不知道……我希望你能理解,我沒見過類似情況,它超出我的專業知識范圍。”

     盛君殊:“……我理解,這確實……很驚人。”

     “她真的活著嗎?”

     “對,我剛才扶她上過廁所……”

     希爾頓開始搖頭,劇烈搖頭:“我不認為她能堅持到今天晚上。”

     然後他目瞪口呆地看見醒過來的衡南正掙扎著從儀器裡爬出來,盛君殊跑過去扶住她:“堅持一下,現在在檢查。”

     她不太情願地“哦”了一下,又躺下了。

     希爾頓看衡南的眼神跟看活的喪屍沒區別。

     “你折騰那洋大夫幹嘛?”

     病房裡,肖子烈大聲教訓盛君殊,“你還用B超照天書?我真的服了你!”

     有時候他真的搞不清楚大師兄的腦回路。

     盛君殊無言以對:“別吵。”

     他沒覺得這有什麽錯,就算是玄學門派,也應該跟隨時代發展,網絡,搜索引擎,面部識別,他運用一切現代科技減少辦案的難度。

     他本來確實是希望能通過外科手段——不說把天書剖離,至少減少一點衡南的痛苦。

     但是失策了。

     外科手段好像沒進步到這種程度。

     肖子烈坐在了衡南床邊。她的袖子卷到肘部,蒼白的手背上扎著針。無法診斷病情,所以護士給她吊的是葡萄糖。

     “快點給師姐辦出院。”肖子烈說,“我不想讓師姐上國際新聞,然後你假造一千年的身份被發現,造成社會恐慌,垚山陽炎體全體送進實驗室。”

     “你電影看多了吧。”盛君殊沒好氣地打斷,看了眼吊瓶,語氣放輕,“這瓶打完就走。”

     “你到底是怎麽‘問靈’的?”肖子烈咄咄逼人,“師兄你靈咒課不是滿分嗎?”

     廢話。盛君殊想,他什麽課不滿分?他連房中術都……

     盛君殊歎了口氣:“簷下銅鈴年代太久,吸滿了怨氣。天書上通神,下通靈,鈴一晃,衡南通靈了,自己控制不住。”

     “你是不是故意的?”肖子烈古怪地問了一句,“上個案子你讓師姐通神一次,這個案子你又讓師姐通靈一次,你對雙修有什麽執……”

     “住口。”盛君殊臉色嚇人地打斷他,站起來看看吊瓶,調停旋鈕,喊護士拔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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