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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撞邪 - 第44章 星港(八)字體大小: A+
     
    “你喝醉了?!”

     “你在說什麽。”盛君殊垂下眼,有點嚴厲地瞥她一眼,“我們垚山禁酒。”

     衡南掙扎不開,比出的中指幾乎給他戳出個酒窩。

     而盛君殊毫無反應。衡南往他身上一倒,頹然放棄。

     他突然一動,衡南嚇得雙手抱頭,盛君殊只是把她放開,口氣略微教訓:“師妹,男女有別,還沒成婚,以後別這樣了。”

     然後,衡南擋在頭上的手被他掰下來,握在手裡,他的手心滾燙:“衡南,來。”

     “幹什麽?”她看盛君殊的眼神裡充滿了人設崩塌的震驚和不信任。

     盛君殊將她拉到書桌前,從容坐下:“你上次問我的問題,我想出來了,師兄給你講。”

     他在空蕩蕩的桌面上仔細地翻了一頁,衡南轉身便跑,讓他一把拽住裙擺。

     轉過身,盛君殊正仰頭看她,眼珠澄澈,表情認真而稍有些茫然:“我講得不好?”

     “不是!”衡南捋了捋頭髮,欲言又止,“你……講吧,快講。”

     他還是那麽看著她。

     “快講啊。”衡南替他著急。

     盛君殊低下頭去,聲調緩和,不疾不徐,竟真的開始從“天地玄黃”開始講起,引經據典,邊講邊觀察她的表情。

     聽了半個小時天書,衡南俯身趴在了桌面上,頭髮滑落至頰側邊:“師兄。”

     她絕望地說:“我可不可以拿把凳子坐?”

     盛君殊歉疚地起身,四下回望。這是臥室,不是書房,書桌旁邊就一把椅子。他說,“你來坐,我站著講。”

     衡南又捋了捋頭髮,試探道:“我們可不可以躺著講。”

     盛君殊順著她的眼神看了一眼床,神色陡變,紅爬至耳尖,訓斥:“別胡鬧,快來坐。”

     衡南搖頭。盛君殊冷著臉坐下,沉默地坐了一會兒,又往旁邊挪了挪:“你過來,這邊條件不好,我們擠一擠。”

     衡南:“?”

     擠有不同的辦法,一人半個屁股也就算了,大不了就是扎個馬步,沒想到是這種擠。

     衡南臉色漲紅地坐在他懷裡,盛君殊從背後握著她的手,陽炎體余暉將她完全籠罩,聲音就懸在她頭頂:“我帶你寫一遍。”

     “師兄。”

     “怎麽了?”

     “……你以前經常跟你的師妹們這麽擠?”

     盛君殊的臉色都變了。低頭看看,這椅子很寬,除了握著她的手,他完完全全沒碰到衡南一個衣服角啊。這樣揣測他也就算了,怎麽還要加個“們”?

     衡南半晌聽不見回答,一抬頭,迎來了一記爆栗,痛得她眼淚都出來了,抱著腦殼趴在桌上,又讓盛君殊從後面搬著肩膀掰起來,順著她脊梁骨一敲:“坐姿不端。”

     衡南像十字架上釘死的耶穌,木著臉讓他帶著寫了十分鍾,盛君殊松了口氣,從椅子上跨下來,俯身看著她:“懂了嗎?”

     衡南把頭點得像搗蒜:“嗯。”

     盛君殊茫然看著她,神色依然很平衡,眼珠微微轉動:“沒聽懂也沒關系,心法本來就有些抽象,我再給你講一……”

     “我懂了,真的懂了師兄!”

     大約是末尾的那個“師兄”敲在盛君殊心坎上,他的眼睫微微一動,認真地看過來:“聽懂了,那你給我複述一遍心法演繹。”

     “……”衡南慢慢看向空無一物的桌面。

     她沉默片刻:“氫、氫氦鋰鈹硼……”

     抬頭,盛君殊點了下頭,仍然鼓勵地看著她。

     衡南:“碳氮氧氟氖,鈉鎂鋁矽磷,硫氯氬鉀鈣,3.14159265358979!”

     盛君殊怔住,衡南的心提到嗓子眼。

     只見他注視著她,黑眸中浮現出震驚、迷惑、悵惘等多種情緒:“你全都會了啊。”

     衡南擰眉,咬住下唇。

     盛君殊垂下睫,似乎在認真沉思自己為什麽還要講這一遍,沉思了一會兒,他抬起眼:“我送你回去吧。”

     衡南:“不用……”

     “不行。”盛君殊很堅持,將她從椅子上拽起來,“太晚了,我送你到門口。”

     臥室就那麽大,亦步亦趨,走到了床邊,衡南反拽住他:“師兄,我到家了。”

     盛君殊放開手,矜持地一點頭:“好,早點休息。”

     衡南剛爬上床,眼看他轉身就往房間外走,一個飛撲,傾身一把抓住他西裝後擺:“你進來坐坐吧,師兄……”

     “這不好。”

     “這有什麽不好?”衡南木著臉拽著他,“你講的那麽辛苦,難道不配讓師妹給你倒杯茶嗎?”

     盛君殊歎氣,師妹總是如此客氣,老是要回禮,太過拘束也不好,就依言爬上了床。

     衡南抱著熊看他。

     盛君殊歪頭盯著熊,神色逐漸凍結:“他是誰?”

     衡南怔住,低頭看了一眼,沒錯是熊啊。

     還沒說出口,熊就讓盛君殊一把奪過去,遠遠丟在了一邊,語氣冷凝:“你讓我進來,就是讓我看這個?”

     他往前爬了一步,衡南向後蹭了一步,盛君殊又向前爬了一步。

     衡南脊背貼住了牆壁,盛君殊撐著牆,居高臨下地看她,他眼睫濃密,眉眼之間的寒氣陌生:“衡南,你要是不喜歡……”

     他說話倒還溫和:“你要是不喜歡我,我去給師父講。沒必要為了同師兄賭氣,把自己搭進去。”

     話音未落,牡棘刀出手,軟韌的酸棗樹枝條猛然抵住熊咽喉,把蝴蝶結上那一大顆水鑽瞬間打爆:“我看他像妖族的。”

     衡南揪住頭髮。

     我看你才像妖族的!

     “別哭了。”盛君殊的手輕輕撫在她發頂。

     衡南扒開頭髮,仰頭瞪他:“看清楚,我沒哭!”

     四目相對,盛君殊總是定定的、一眼能將人看穿的眼珠裡,如霧浮動,稍有些困惑,眉梢眼角現出青澀的少年氣。

     盛君殊伸手,把嵌在牆上的師妹揭下來,往自己的方向拽了拽,開始很輕地摸她的頭髮。

     籠在陽炎體的溫度中,被這樣順著頭髮,可恥地很舒適,衡南的掙扎停歇,保持一動不動。

     一片安靜中,盛君殊垂著眼,非常專注地摸了一會兒,似在安撫,帶著薄繭的手指漸漸向下掠過耳廓,很輕地摩挲了一下冰涼的耳垂。

     衡南一個激靈。

     如果是幾個月之前,被這樣碰一下,她肯定視作挑釁,一口咬上去。但是經過了某些事情,這一下又激起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感覺,和混沌而銳利的預感。

     衡南腦子裡一片混亂,開始亂想:他是不是,想要——

     其實入丹境那次,回想起來,過程全記不得了,像畫完油畫,蹭在衣服上的一抹顏料。痛苦沒了實感,腦海裡只剩下一點清淺的、極其模糊的輪廓。

     但越是因為有點回想不起來,反倒使得掩埋的興奮和好奇露出尾巴,似乎還叫囂著再體會一次,清晰地重現那種感覺。

     光是這樣想,頭暈目眩,心跳已亂。

     盛君殊停頓了一下,順著她的耳垂摸到了臉頰:“臉怎麽這麽涼。”

     又從臉摸到了冰涼的脖頸。盛君殊疑惑地停下,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一扣不得了,盛君殊大駭:“你怎麽變成極陰體質了?”

     衡南:“……”

     “不怕,”盛君殊先一步安撫她,立即扣緊她的手,掌心相貼,“師兄幫你調。”

     陽炎之氣從掌心灌入,迅速流向她四肢百骸。

     盛君殊握的是刀,指節、掌心繭稍多,掌心卻柔軟,刺癢和柔軟的交錯扣著手指,暈出一股似痛非痛、似癢非癢的感覺。

     陽炎之氣周轉全身,衡南眯起眼,貪戀這感覺,就半推半就沒掙開。

     過了一會兒,她已經臉色發紅,額頭冒汗,他還在繼續。

     盛君殊現在沒有意識,體內陽炎之氣,整個兒失控暴漲,全往她身體裡灌,衡南開始抽手,讓他緊緊扣著抽不開:“師兄,師兄……”

     衡南感覺自己快被燙熟了,驚慌失措尖叫起來:“盛君殊!”

     盛君殊這邊也奇了,不管怎麽灌,師妹還是那副陰氣沉沉的樣子,兩肩靈火就是點不起來,他正上火,師妹還亂跑,一著急,一把將她壓下:“別動。”

     “放開我師兄……師兄,”衡南嚎啕大哭,“老公!老公!!”

     盛君殊撐起來,衡南立刻滾過去貼住牆降溫,哭得差點背過氣。好不容易平息下來,翻了個身,就看盛君殊定定地瞧著她,嘴唇微抿,眉宇間橫亙尖銳的戾氣。

     “怎麽哭成這樣?”他眼神發冷,語氣平淡,“誰是老公?指出來,師兄幫你打他。”

     ……

     黎浚本來趴在酒吧台上爛醉如泥,是讓樓上的聲音驚醒的。

     他揉揉眼睛,東倒西歪地走著,就聽見樓上女生又哭又叫老公,天花板上吊燈一個晃成兩個。

     “真……夠厲害的。”他滿臉暈紅,打了個酒嗝,原地打轉,恍惚了好半天,才回憶起了醉到之前的事情。

     開了紅酒,還開了俄羅斯烈酒混著喝,空瓶擺了一櫥台。喝那麽多瓶,盛君殊就是不醉,還一直條理清晰地邊灌他邊跟他聊天。

     他當然也不是為了純聊天,他知道天師想要信息,他就拿點兒信息做鉤子,他有自己的打算:他十五歲開始赴酒局,這麽多年星港應酬酒會上就沒有能喝過他的,只要把人喝暈了,什麽事都辦妥了。

     ……喝到一半,感覺這樣不行,但又覺得收手可惜。趁著沒醉,趕緊把支票掏出來:“我爸給你多少錢,我給你。你不是醫生,治不好我爸的病,帶著小女朋友玩一圈就回去,我們家的事情別再摻和。”

     盛君殊好像是收了。

     然後他放心地醉倒了。

     ——收了嗎?

     黎浚東倒西歪地扶住櫃子,低下頭,在自己襯衣口袋裡,拿出了一張支票。

     “砰。”他舉在眼前,看了半天,徹底醉倒。

     房間裡,盛君殊的電話震個不停。

     男人已經仰躺在床上,雙眼緊閉,毫無知覺。

     衡南爬過來,艱難地拿他的拇指開了鎖,肖子烈的信息糊了滿屏,每隔五分鍾一跳:“師兄。”

     “師兄師兄!”

     “王姨到了,我們什麽時候走?”

     “?”

     “師兄,你是不是忘記了什麽?”

     “……手機被偷了?”

     衡南背靠著牆,木然窩在床上回信息:“他去不了了,你們先走吧。”

     “師姐?!”

     肖子烈一個視頻電話打過來,衡南關閉了攝像頭。

     “師姐,你和師兄在一起嗎?”肖子烈背後是夜色,應該在室外,哈氣跺腳。

     “嗯。”

     “怎麽回事?不是說好今天去看……”

     衡南的語氣冷淡:“他醉了,走不了。”

     肖子烈沉默了數秒,猛然笑出聲:“你逗我,你忘了師兄之前怎麽說我們的?”他誇張地學了個橫眉怒目的表情,嗓音壓低:“‘誰點的酒,說!’”

     “你等一下。”衡南把攝像頭打開,對著盛君殊仰拍下去,指尖捏住他的下頜,對著攝像頭全方位展示,“看到了嗎?”

     肖子烈像老花眼一樣湊近鏡頭看了半天,猛地向後一退,好像被什麽不該看的東西灼傷了眼睛,完全失語,露出了愕然迷惑的神情。

     “你們先去吧。”衡南說,“把小狐狸給我留下。”

     “我靠。”肖子烈為難地回了下頭,撒嬌道,“師姐,你難道讓我和王姨單獨一路?”

     “她又不會吃了你。”衡南眼皮一掀,“她也不會嫖了你。”

     “……”肖子烈憤然掛了電話。

     他覺得師姐變了。從前師姐溫暖如春,自從嫁給師兄以後,她就被冷漠無情的師兄給腐蝕同化了。

     衡南歎了口氣,盛君殊的手機還在在她手裡,她退出對話框,忽然看到了什麽。

     微信列表很長,翻都翻不到盡頭,最上面是“南南”,不是他備注了南南,是衡南的微信昵稱就叫南南,擺在那裡,莫名地顯得很親密。

     對話框裡還留著那個黃澄澄的微笑,再往前翻,他們只有今天的聊天記錄,他說:“回房間,畫符,鎖門。”

     下一句是:“拍照給我。”

     衡南翻了一下別的記錄,看見他跟別人聊天也是這樣,連一個“好”字,都要妥帖地跟上一個句號。

     他的手機跟他的電腦桌面、辦公桌面一樣,乏善可陳,壁紙是系統自帶純色,所有的應用規規矩矩分好種類。所有的社交軟件,包括信息,一個紅色提示都沒有。

     沒有推送,連個遊戲也沒有。

     衡南下了一個貪食蛇,又下了一個打僵屍。

     ……實在太無聊了,她退出來,忽然又看見了備忘錄。

     她的好奇心被勾起來,點進去,被突然湧出的密密麻麻的待辦事項晃花了眼,不過加載完畢後,最上面卻是加粗置頂的“衡南”二字。

     驟然看見自己的名字,衡南心跳起來,點進去看,裡面只有三行字:

     -定期喂

     -不能丟

     -有耐心

     “定期喂”後面加了一個星號。衡南上學做筆記的時候,喜歡給易錯點後面標上星號,標了一次,大概是提醒自己一次。

     如果是這樣的話,“不能丟”後面加了兩個,就是提醒自己兩次?

     那“有耐心”後面跟了七個,拉出了一橫排的星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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