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陸一心算了一下， 她那天走出去八步。
第二步的時候，她就開始後悔。
方永年的反應很容易理解，她自己的爸爸就是這樣， 她每次生病她爸爸的反應都很直男，覺得她太不會照顧她自己，覺得她病懨懨的樣子看著心疼， 然後就粗聲粗氣。
她從來沒有氣過她爸爸， 所以她其實， 也不應該氣方永年。
方永年在她跨出去第三步的時候開了車門， 她悶頭悶腦的往前走了五步，就被他抓住了袖子。
然後她就不動了。
方永年也沒動， 兩個人站在停車場裡吹了一會冷風。
「上車吧。」方永年站著沒動， 用的是陳述句， 可是語氣很奇怪。
不是他一發火就會不自覺蹦出來的的命令語氣， 也不是平時說話的時候慢吞吞平和的語氣。
他說的很不確定， 仿佛她一搖頭，他就會鬆手。
陸一心回頭。
方永年臉上有點髒，是她剛才下車的時候蹭上去的，米粥幹粘了之後，變成了灰色。
她咬著嘴唇。
方永年拽著她袖子的手動了動。
不是晃，不是撒嬌， 而是非常不安的動了一下。
陸一心沒有被拽著那隻手拉住了方永年另外一隻手的袖子。
方永年怔了一下，嘆了口氣，把她拽了過來， 摟到懷裡。
「你嚇著了？」陸一心問得很不確定。
方永年沒回答，只是把她抱得更緊了一點。
「上車吧。」他最終還是沒回答，只是拍拍她的頭。
這一回連他身上都沾上了髒兮兮粘糊糊的東西，他從車裡出來的時候沒穿外套，毛衣粘的有點慘不忍睹。
他幫陸一心打開車門，看著她上車。
他一直沒說話，自己也坐上車之後，只是調大了暖氣，幷沒有發動車子。
陸一心低著頭在方永年的車子裡熟門熟路的找到了她放的巧克力，只剩下一顆了，她塞到嘴裡，然後拽住方永年把他硬拉了過來。
她覺得他們兩個都急需補充糖分。
她嘴巴凑了過去，嘴對嘴的把巧克力一分爲二。
巧克力很甜很甜，唇齒相依的時候，她聽到方永年微微吸氣的聲音。
他眼睫毛很長很長，微微下垂，變成了很悲傷的弧度。
他在陸一心要退開的時候扣住了她的後腦勺重新吻了回去，來勢凶猛，帶著巧克力甜到齁的威力，陸一心閉上了眼睛，兩隻手習慣性的握成拳，抵在方永年胸前。
那個吻，時間很長。
巧克力最終融化在舌間，吻完了之後，兩個人都很久沒有說話。
「檢查單。」方永年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仍然是那句莫名其妙徹底激怒了陸一心的話，三個字，語氣完全不同，這次聲音帶著吻後的沙啞。
陸一心吸了吸鼻子，從包裡拿出一叠的檢查單，夾在急診的時候臨時買的病歷本裡。
方永年接過去，一張張的看，從檢查數據再到醫生診斷，他最後又把陸一心的包整個拿了過去，翻看她配好的藥。
「撞我的人是個送外賣的外賣小哥。」陸一心看方永年又不說話了，拉了拉他的袖子，「我覺得說不定比我還小。」
「他嚇壞了，我本來沒哭的，結果看到他嚎啕大哭看起來太可憐了，也跟著哭了。」
「他和我一起去的急診室，我們兩個都做了檢查，然後在急診室裡面他哭的比我還大聲。」
「檢查結果出來醫生說沒什麽事，我就付了我自己的檢查費用，他堅持要把燙傷藥的錢付了，我就收了。」
「就……除了撞到那一刻被嚇著了之外，後面其實都蠻平和的……」陸一心輕聲輕氣的。
所以她才沒有當回事。
方永年把那一叠報告單重新塞回包裡，把陸一心身上那件髒到不行的外套脫掉丟到車後座。
「都傷到哪了。」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被磨破的牛仔褲。
本來就是破洞牛仔褲，摔了一跤更是跟灾難一樣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手肘，還有手腕。」陸一心低頭看了看腿，「我屁股著地的，所以褲子上就只是髒，沒有傷。」
方永年一聲不吭的把陸一心的毛衣也脫了，只留下了裡面一件小背心。
陸一心：「……」
她知道他想幹什麽，但是……還是有點害羞。
她不安的吸了吸鼻子，今天的內衣是白色的，穿了好幾次了，好像邊緣有點毛邊了……
背心也不是那種緊身的顯露身材的背心，鬆鬆垮垮的……
臨近期末考試，她都忘記了作爲一個戀愛中的姑娘需要時刻在意自己的內在美這種基本原則。
「別動。」方永年擦藥的時候嘶了一聲。
手肘破的厲害，急診室裡面醫生已經清創消毒了，可是她爲了消滅證據穿上毛衣在馬路上狂奔，出了汗再加上毛衣的摩擦，現在看起來又腫了。
她是不是對疼痛沒有什麽感覺。
他們戀愛半年，這都是第三次了。
「這好像是第三次了。」乖乖擦藥的陸一心也想到了這件事，乾笑了一聲，「我今年是不是犯太歲……」
方永年沒理她。
擦好了藥，從車後備箱裡拿出備用的毛毯，避開傷口把她小心的裹好，幫她系好安全帶，終於發動了車子。
「方年年……」陸一心包在毛毯裡開始撒嬌。
她已經氣消了，其實不管方永年下不下車拉她，她都一定會回頭，方永年下車拉她她走了八步，不拉的話，她估計第五步就回頭了。
他們有抱抱也有親親，剛才他們還在車子裡近距離的擦了一次藥，對於她來說，早就沒有氣了。
但是方永年好像幷不是。
他一直沒怎麽說話，可能怕她逼急了又像剛才一樣要下車，這一次他沒有再用命令的語氣，他只是儘量的少說話。
「我剛才下車的時候，你是不是被嚇著了。」她又舊事重提。
方永年剛才的反應太出乎意料，所以陸一心耿耿於懷。
方永年看了她一眼。
「如果我今天沒有找你，你打不打算把這件事告訴我？」他問她。
陸一心先是搖頭，然後點點頭：「可能等下一次見面的時候。」
她還是會說的，只是不想在當下，他已經那麽忙了，這種事拿出來當成情侶之間撒嬌的調劑還行，讓他爲了那麽一點點擦傷跑一趟醫院，她才不要。
她知道他討厭醫院的。
「和你戀愛以後，我戒了烟。」方永年沉默了一會，才重新開口，「之前經常因爲工作忘記飯點，我最近也調了鬧鐘，讓自己儘量定點吃飯。」
「公司要新開一個實驗室，我在實驗室的圖紙裡面加了一個健身房。」
「因爲我的年紀比你大很多，我需要照顧好我的身體，不爲了別的，只是因爲不想讓你擔心。」
「我明白人總是會有意外，你今天發生的事情，你軍訓受的傷，還有那天晚上遇到流氓，其實都是意外。」
「但是你在軍訓的時候被劃破了那麽大一道口子，一聲不吭的負重跑了五公里，傷口發炎了也沒有請假，硬扛到軍訓結束。」
「今天也一樣，確實不是大事，我看過檢查單，差不都就是在馬路上摔了一跤蹭破點皮手腕有些燙傷。」
「我看到醫生在病例上是要求你觀察三個小時後再離開醫院的，但是你在電話裡什麽都沒說，甚至穿好了衣服想衝到學校裡洗澡毀滅證據。」
「那傷的都是你自己的身體。」
「你想著不要讓我擔心，你怕我不喜歡醫院，所以接到電話也不告訴我發生了什麽，但是你有沒有考慮過，你這樣對待你的身體，我會有什麽感覺？」
方永年說話語速本來就比一般人慢，有情緒的時候會更慢。
那麽長的一段話，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說完的時候，車子已經開到了他們住的地方的地下停車場。
「我們這個年紀的人，得到了幸福，會開始惜命。」方永年把車子熄火，看著陸一心，「因爲我想要幸福的久一點，因爲我也想讓對方幸福的久一點。」
「我知道你性格莽撞，所以你那天晚上衝回去救李小安，我什麽都沒說，我想哪怕再來一次，你可能還是會那樣。」
「但是，其實是可以有更好的方法的。」
「你受傷的時候第一時間找教官，你的傷口就不會發炎那麽長時間，我給你打電話的時候，你告訴我事情經過，你就不需要穿著衣服跑那麽遠的路，弄得本來清創好的傷口又得重新消毒一次。」
「本來可以不用這樣的。」方永年看著陸一心，一字一字的又重複了這句話，「本來，你可以不用那麽痛，也不用那麽長時間傷口都好不了的。」
「我也可以不用那麽難過，難過到你下車的那一瞬間，我才意識到我做了什麽。」
他對一個剛剛差點發生車禍的十九歲的小姑娘冷著臉用命令的語氣吼了好幾句，沒有安慰，沒有關心，三個星期沒見，他却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所以今天，你生氣是應該的，我生氣，也是應該的。」他最後嘆了一口氣，解開安全帶，「下車吧。」
她身上有燙傷，晚上燒點稀飯外賣幾個清淡的小菜吧。
「下車了。」他看著一動不動的陸一心。
他以前也曾經這樣教訓的她啞口無言，這丫頭有個習慣，自己沒錯的時候，她鬼哭狼嚎的鬧到人腦仁疼，但是真的錯了，她就會像現在這樣，一聲不吭。
紅著眼眶，但是不哭也不說話。
她就這樣低著頭解開自己的安全帶，低著頭跟著他進了電梯，然後低著頭跟著他進了屋子。
等他換鞋子的時候，從他背後抱住了他。
她身上還披著毯子，露在外面的胳膊凉凉的。
「我先去開空調。」他搓了搓她凉嗖嗖的手臂。
陸一心悶頭悶腦的抱著他，他走到哪裡，她就粘到哪裡。
方永年就這樣拖著陸一心，到房間裡給她拿了一件大外套先包好，然後進厨房開始淘米煮粥。
她徹底粘成了他的背後靈，一聲不吭的，沉默的方永年又開始心疼。
「我沒有很生氣。」他只得又開始安慰她，「我知道你的性格。」
「只是……」他猶豫了一下，「如果能改一點就好了。」
如果能在衝動之前，想一想他，就好了。
陸一心在他背後，使勁的點了點頭。
方永年失笑，把她從背後撈到了前面。
陸一心低著頭不讓他看臉，他們兩個就這樣在厨房裡身體貼著身體較了一會勁。
「你身上有一股蝦粥的味道。」方永年被磨得半點脾氣都沒了，「先去洗澡好不好。」
低著頭的陸一心使勁搖頭。
「那就這樣粘著？」方永年放弃和她講理。
低著頭的陸一心下意識的就要點頭，點到一半，突然抬頭。
「我去洗澡。」她可憐兮兮的，「洗了澡你幫我擦藥。」
她發誓，她再也不會這樣了。
方永年說，他想要幸福的久一點，所以才會戒烟，才會開始健身，才會那麽在意她的身體。
「我也想要幸福的久一點。」小姑娘終於露出了小姑娘的樣子，紅著眼眶拽著方永年已經髒到不行的毛衣。
「我想在這裡洗澡。」她粘粘糊糊的開始撒嬌。
「嗯。」方永年有求必應。
「那你陪我去拿衣服。」粘粘糊糊的小丫頭撒嬌成了鼻涕蟲。
「好。」方永年拍拍她的頭。
「我想你了……」小丫頭帶上了哭腔。
「嗯……」
「我下次再也不去那家粵菜館了！」
「好。」
「方永年。」
「嗯？」
「我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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