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氣氛尷尬到了極點。

　　除了那個什麽都不知道的警察小姐姐，其他四個人站在派出所大門口， 張著嘴， 都發不出聲音。

　　「能不能幫忙撿下外套。」最先開口的是方永年， 他是對著陸博遠說的， 「陸一心的衣服被扯爛了， 會冷。」

　　到底是女兒重要，陸博遠和劉米青一個指令一個動作，劉米青的眼圈都還是紅的。

　　他們兩個從來沒有在半夜三更接到過派出所的電話， 對方說的很嚴肅， 說陸一心和她同學在外面遇到流氓現在正在派出所，其他的語焉不詳， 可就這幾個字，就能把人給嚇死。

　　「傷到哪了？」劉米青開始檢查女兒的情况， 「要不要去醫院看看？」

　　「真是麻煩你了。」劉米青紅著眼眶看著方永年，「把一心交給她爸爸背吧， 她重。」

　　陸一心想開口說話，還沒張嘴就被方永年攔了下來。

　　「不用了。」方永年看著劉米青的眼睛， 「我來背比較合適。」

　　劉米青一聲不吭的回看他。

　　「我們戀愛了。」方永年沒有回避。

　　劉米青的眼泪就這樣流了出來，手脚冰凉。

　　陸博遠一直維持著這樣瞪著眼睛張著嘴的姿勢， 喉嚨裡面咕嚕嚕的却發不出聲音。

　　「但是現在談這些不合適。」方永年的聲音仍然冷靜， 「今天那夥流氓是衝著陸一心室友去的，筆錄和後續的跟踪我讓我哥幫忙在走程序。」

　　「陸一心很累了， 我想先送她回去。」他把一個晚上鶏飛狗跳的事情說的很簡單， 陸一心却從他越收越緊的手臂裡感覺到了他的緊張。

　　他們本來打算周末坦白的。

　　以方永年的脾氣， 他一定會爲這個周末做好萬全的準備，她不知道他打算怎麽說服她的父母，但是她知道，到時候他一定可以說服她的父母。

　　但是，不是現在。

　　現在的時機太糟糕了，她看到方永年說出他們戀愛後，她媽媽眼底的失望。

　　方永年沒有讓她開口，他自己攬下了所有的事情，這和她說好的她來保護他不一樣。

　　但是她現在，不管說什麽都是火上澆油。

　　她只能更緊的抱住方永年的脖子，她會跟她媽媽道歉的，但是現在，她只想站在方永年這邊。

　　所以他們四個人就這樣站在派出所大門口，沒人進去，也沒人能走。

　　「那個……」警察小姐姐依稀仿佛感覺自己可能正在人倫大戲的現場，說話的語氣不自覺得弱了一點，「你們不進去麽？」

　　「是這樣的。」她尷尬的乾笑了一下，「這兩位同學今天晚上經歷了這些事，情緒都不太穩定，李小安不願意叫父母，她們學校的班主任住的地方比較遠，現在已經在打車趕過來的路上，我覺得一會還是得要有大人在比較好。」

　　她說的很委婉。

　　其實就是希望班主任來之前，李小安這邊最好能有個大人陪著。

　　劉米青一直在盯著陸一心看。

　　她看著自己的女兒用非常信賴的姿態趴在方永年身上，臉色蒼白，臉上有擦傷。

　　她的心沉得越來越厲害，到最後只能握著丈夫的手尋求一點點安慰。

　　「這樣吧。」劉米青强撑著把話說完，「博遠你留下陪陸一心的同學做筆錄，我和一心先回去。」

　　她看著方永年：「你哥哥都安排好了吧，不需要一心在留在這裡了吧？」

　　「不需要了。」方永年大冬天的就穿了一件薄t恤，嘴唇凍得有點發紫。

　　「那我們先回去。」劉米青說的很慢，「坐你的車還是坐我的車？」

　　她這句話說的异常清晰，她知道陸一心聽不懂，但是方永年肯定懂她的意思。

　　殘疾那兩個字她說不出口，在失望至極的時候，她能開口說的最惡毒的話，也不過就是提醒他，他們連開的車都是不一樣的。

　　方永年果然聽懂了。

　　他本來就深的眸色，此刻黑沉沉的一片。

　　「開我的車。」他回答劉米青，沒有遲疑，語氣也沒有起伏。

　　「上車之後先別睡，可能會有點冷。」他拍拍在他背後很聽話的陸一心，語氣柔和了一些。

　　劉米青使勁拉住了就快要爆炸了的陸博遠。

　　她不想在外面鬧起來，一心確實像方永年說的那樣有些驚嚇過度，而她，需要時間消化她的憤怒。

　　那是陸一心當了快十年偶像的男人，她接下來說的每一句話，做的每一件事，都有可能會成爲她們母女之間無法修復的裂痕。

　　她安靜的坐上了方永年的車。

　　方永年到底沒有强硬到底直接把陸一心塞到副駕駛座。

　　他讓陸一心坐在了車後座，把車後備箱所有的毯子都拿了出來，將她裹得嚴嚴實實。

　　「回家再說。」他看著陸一心一臉欲言又止十分擔心的表情，想拍拍她的臉，忍住了。

　　他發動了車子，從後視鏡看到劉米青皺著眉頭把他裹在陸一心身上的毯子都拿走，換成陸一心他們家自己帶出來的。

　　他在心底嘆了口氣。

　　避著避著還是遇到了最糟糕的情况。

　　唯一慶幸的是這件事發生之前，他們兩個已經篤定了，只要篤定了，就好說。

　　他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義肢。

　　他接到電話出來的時候佩戴義肢太著急摔了一跤，現在運動褲裡面的接受腔卡著大腿的部分皮肉，剛才又是坐又是站的磨出了血，血漬正在慢慢從運動褲裡面滲透出來。

　　難是真的很難。

　　太狼狽太凄慘了，他車禍從醫院出院之後就跟自己保證過，以後不會再把日子過的那麽凄慘，結果，還是避無可避。

　　只是和上次滿身蒼夷滿腹委屈相比，這一次，他不是一個人。

　　陸一心這樣莽撞的脾氣，剛才居然能忍住一言不發。

　　她真的長大了，知道這時候不管說什麽都會傷人，不管說什麽，都會錯上加錯。

　　和他戀愛，被迫成長是他最不願意看到，也是他最無法避免的代價。

　　過了這一關，就好了。

　　他在心裡安慰他的姑娘。

　　過了父母這一關，後面的，就沒有那麽誅心，後面的，就可以手拉手理直氣壯。

　　***

　　劉米青一言不發。

　　在車上一言不發，進了電梯一言不發，到了家門口打開門，動作迅猛的把陸一心往屋子裡拽，直接關上了門。

　　呯得一聲。

　　陸一心：「……」

　　「先去洗澡，把衣服換了，我給你擦藥。」劉米青換了鞋子之後就開始找醫藥箱。

　　屋子裡還開著燈，暖氣也沒關，她爸媽估計是接到電話之後嚇壞了，半夜三更的，外套裡面穿的也是睡衣。

　　「媽媽……」陸一心低著頭站在玄關，「我是因爲怕你們擔心，所以才沒有通知你們的。」

　　劉米青找醫藥箱的動作沒停。

　　「我和李小安不一樣……」陸一心猶豫了一下，「我沒有因爲你們經常不在我身邊，出了事情就不想找你們了，我只是怕你們擔心。」

　　劉米青放下了手裡的東西，乒乒乓乓的，忍了好久的眼泪終於流了下來。

　　「我去換衣服。」陸一心還是低著頭，一瘸一拐的走進房間。

　　「換床上那件。」劉米青抹著眼泪，「洗澡的時候小心一點別碰到傷口。」

　　「哦。」陸一心嗓子還是啞，但是心情終於好了一點點。

　　除了她和方永年的事，她最想向父母道歉的就是這件事。

　　她爸媽趕過來的時候，心裡一定很難過。

　　「算了你換這件吧。」劉米青走進房間，到陸一心的衣櫃裡翻出一條棉質的裙子，短袖，不會碰到傷口，「我把空調調高一點。」

　　陸一心蔫嗒嗒的接過裙子，劉米青猶豫了一下。

　　「一個人洗澡會不會怕？」她心早就軟了。

　　陸一心回來的路上一聲不吭，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跟她道歉。

　　她女兒已經很懂事很懂事，所以她早就心軟了。

　　况且，她今天晚上還遇到了這樣的事。

　　「會……」陸一心紅著眼眶扁著嘴。

　　「你怎麽就想起來衝回去的？隨便抓個路人跟你一起去不好麽？」等陸一心脫掉了衣服，看到她身上被抓的被打的青青紫紫，劉米青的眼泪就一直沒停過，「我怎麽把你生的那麽蠢啊！」

　　「路人都不理我……」陸一心啞著嗓子委屈，又因爲水碰到了傷口，咿咿呀呀的喊痛。

　　「你那個宿舍，要不不住了吧。」劉米青擰著眉。

　　這才大一呢，這李小安也太複雜了一點。

　　「我才不要，我這段時間好不容易才感受到一點集體生活的樂趣。」陸一心搖頭，搖到一半突然瞪大眼。

　　「完蛋了！」她尖叫一聲，「我的手機我的手機。」

　　「怎麽了？」劉米青快要被她嚇死，兩手全是肥皂飛奔出去幫她找手機。

　　「我忘記跟吳齊說我們晚上回不去了，她不會還在捨管阿姨這裡吧。」陸一心擦乾淨手濕著身體開始發微信。

　　「……我們的電話是你班主任給派出所的。」劉米青無語，「鬧成這樣了你還指望你們學校什麽都不知道？」

　　「……對哦。」陸一心拿著手機乾笑。

　　「還好現在是冬天。」劉米青檢查完陸一心身上所有的傷口，「都是擦傷，傷口都不深，你真的嚇死我們了。」

　　「意外嘛……」陸一心訕訕的。

　　她在擦乾身體的時候，偷偷的瞄劉米青。

　　劉米青沒理她。

　　她在穿衣服的時候，又偷偷的瞄劉米青。

　　劉米青還是沒理她。

　　「媽媽……」她開始拽著她的衣服撒嬌。

　　「你先管好你自己，這事我肯定不同意！」劉米青冷下了臉。

　　陸一心苦著臉，還想再接再勵。

　　門外却響起了敲門聲。

　　「是我，方永年。」陸一心聽到她的男人沉穩安靜的聲音。

　　她覺得她心跳停了半秒鐘。

　　方永年，來了。